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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9节

      这原本就和她有关系,怎么能袖手旁观?
    从后殿里抬出这些尸首开始,围观的百姓就开始默然不语。有些人听到陈节的话,用敬畏的表情看向贺穆兰。
    仵作是贱役,没有人会把身居高位的贺穆兰和仵作联系在一起,而和死者打交道最多的,一个是超度亡灵的净土宗和尚,一个便是鲜卑人和其他杂胡接触最多的萨满巫师。
    萨满教最高的法师便是一身黑衣,专门引神请灵,这个灵是战死的英灵和祖先的祖灵,是指引胡人们魂魄归属的指引之灵,所以许多人听到陈节的话,又见到贺穆兰一身黑衣,跪在尸首面前又翻眼皮又探脉搏,探查四肢的尸斑和痕迹,顿时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神秘。
    原本是法医工作例行的程序,也被这些老百姓们当成人和鬼魂通话的法术,贺穆兰能一口说出这些人怎么死的,更是让人觉得敬畏万分。
    “这些人先是被下了失去神智的迷药,但这种迷药大概药效不强,亦或者……”古代的炼药术还没有达到极纯的效果,无色无味更是扯淡。不是被发现不对了没喝多少,就是喝了迷药在临死前又清醒了。
    贺穆兰顿了顿,又继续和盖吴说道:“他们在昏迷时被人捆绑,所以几乎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可是后来被这些僧人用布巾或者其他织物活活闷死,不免开始挣扎,所以四肢和后脑勺都有剧烈反抗的痕迹……”
    她伸出双手,将自己的手掌用力搓热,几乎搓到发红的地步,捂在一个卢水胡人的眼睛上,嘴里默默数着秒数。
    数到一百二十的时候,贺穆兰估算着两分钟过去的,将手拿了下来,随手一抚,那个叫丘里的中年男人痛苦瞪视的眼睛终于合上了。
    幸亏死的时间不长,若要再久点,真就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和表情僵死了。
    “你莫伤心,陛下既然说了会彻查……”贺穆兰听到四周吸气之声此起彼伏,不免有些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
    “……就一定会有白鹭官……咦?你们跪下做什么?”
    贺穆兰看着一个又一个跪下的百姓,骇了一跳。
    “又不是你们害了人,不必如此跪拜!”
    她哪里知道,她随手就让死者死而瞑目,而读秒的喃喃自语看起来就像是在读咒语。这时代的百姓因为自身文化水平不高,多信神祇巫祝之事,现在见这么多死人已经是吓得半死,许多人已经想着是不是这个寺庙遭了什么神怪了,又见这位将军巫师来庙里降妖除魔、超度亡灵,顿时一个个跪了下来,想请求他原谅之前的冒犯。
    除了几个妇人还在哭泣,场面几乎是一边倒的倾向了贺穆兰。
    贺穆兰可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她还以为这些人看到死人太多吓到了,一边处变不惊的让陈节去找素和君前来处理此事,一边安抚百姓,请他们先行离开,免得受惊。
    这些人哪敢走,一个个态度虔诚至极。莫说他们,就连贺穆兰身后的卢水胡人和盖吴等人,都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恨不得跪拜下来。
    没过一会儿,除了那些死在后殿的卢水胡人,其他搜查寺庙的卢水胡人又有了重大的发现!
    除了后殿,在几处禅房里,还发现了大量的兵器。除了刀剑这种魏国常有也不禁止的武器,另有弩、长弓和许多盔甲。
    时人佩戴武器是习惯,可盔甲和弓箭弩箭就不是一般人会储备的,更别说僧院,这一下子,在平城最靠近内城的地方发现这么多武器,又有人莫名其妙死了,让人不寒而栗。
    嗅到其中情况不对的一些平民立刻起身想要走,贺穆兰也不拦他们。是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这些人是事发后才跑过来的,大多是附近的住户,若真有问题,白鹭官能查的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更让人骇然的是,在一处偏僻的院落里居然还找出了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中有一个大腹便便,显然已经身怀六甲。
    此事一浪接一浪,每一浪都拍的人瞠目结舌,就连贺穆兰这种见多识广之辈,在见到寺庙里搜出两个女人时都说不出话来。
    那两个女人一见到哭倒在地的妇人立刻奔过去搀扶,口中称呼着“阿翁”,几个女人哭成一团,悲悲戚戚的哭唱了起来。
    贺穆兰最惧怕这种又像是哭又像是唱的说话方式,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那几个妇人在说什么。
    原来这寺中有两个男人是这两个妇人的独生子,他们是氐人,家中没有田地,拓跋焘又年年打仗,这两个妇人就舍尽家财,把儿子托庇进寺中做僧人。他们本来就是平城人士,平城外面都是禁田,住在城中的除非是工匠,很少有营生,一年又有七个月的徭役,为了生计不得不如此。
    他们是氐人,身高体壮,便做了护院僧。他们入寺之前都有妻室,他们的母亲为了不让家里子嗣断绝,便把儿媳送进寺中,为僧人们做饭,顺便和已经出嫁的丈夫行那男女之事,好留下子嗣。
    妇人们都哭哭嚷嚷地把罪责都背在自己身上,哭唱叫喊着儿子和儿媳是被她们逼迫所害。可在场的有不少是军户人家,听到她们这样的做法,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到地上,大骂着她们贪生怕死,耽误儿子。
    贺穆兰在刚穿来的时候见到这种事很多回了,活不下去的去当僧人好歹还有一口饭吃,有人供养,这并非僧人的过错,而是国家的问题。她心中不免有些恻隐,便开口制止这些人的义愤填膺。
    随着武器和女人被翻出,这个寺中的僧人淫【乱和意图谋逆的大罪是少不了,僧录司甚至都要倒霉。盖吴见到那些武器就知道已经大仇得报,只想着快点把族人的尸首收殓,好火化了送回杏城去。
    寺中一群人哭的哭,叫的叫,骂的骂,唯有贺穆兰满心苍凉,忍不住扶剑而立,几乎有劈开这浑浊苍穹的念头!
    “贺穆兰,陛下召你速速入宫!还有这些卢水胡人!”
    随着素和君熟悉的声音,一队羽林军跟着他进入寺内。
    陈节大概是半路上遇见素和君的,两人并肩而入,待看到院中跪倒这么多百姓,都是一愣。
    素和君心中有些不安,为了贺穆兰,也为了拓跋焘,他掩饰性的大叫了起来:“尔等百姓还不速速退散!知道死了人,跪也没用!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不找你们!”
    这一声大喊,便是把他们跪下的原因归结于这里死了人了。
    羽林军们也没有多想,一群人冲入释迦堂内,把僧人们五花大绑,另有白鹭官收拾尸首、检查院中痕迹。
    贺穆兰不知道素和君为何来的这么快,只能跟着素和君走出院子,后面跟着卢水胡人。两人一出这僧堂的山门,素和君就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贺穆兰说道:
    “统万城那边的消息,赫连定遇到不明人马的袭击,如今不见踪影。陛下原本要亲自去探查消息,被崔太常按了下来,如今遣你带着一千羽林军日夜兼程赶往秦州,带上那些卢水胡人……”
    素和君看着惊讶的贺穆兰,面色凝重道:
    “他失踪的地方在杏城附近,那里多是羌人和卢水胡人。你不知道,明珠公主一恢复自由身,狄子玉就带着羌人叛了,四散而逃,不见了踪影。”
    “啊?狄子玉?”
    贺穆兰都快想不起这个倒霉蛋了。
    她似乎记得在院子里,他和她还似乎动过手。
    话说回来,那时候他肯定就知道赵明是赫连明珠了,所以那时候他那不理智的举动是为了……
    争风吃醋?
    “你怀疑是狄子玉做的?”
    贺穆兰的脸色也沉重了起来。
    羌人在夏国有儿郎上万,好好的老婆没了,若是出于颜面,想要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猜测。秦州是卢水胡人的地盘,有你那徒弟做指引,也算方便。羽林军是保护你去夏地的,但这么多人马一定不会逃过羌人的眼睛。陛下想让你先探查一二,若真是狄子玉和羌人做的,便去遣夏地的驻军去讨伐他们。”
    素和君语速极快,座下的马蹄声却毫不停歇。
    “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专心就会赫连公就好。务必要记得……”
    素和君脸色郑重。
    “其余人等都无所谓,赫连定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
    “西秦还握在他的兵马手里!”
    ☆、第315章 前往杏城
    赫连定打下西秦时,一共带着一万的夏国精骑。这时代和汉代不同,不可能动辄十几万兵马,一万全部由骑兵组成的精锐,其补给就是一个可怕的数字,所以赫连定打下西秦,而西秦正在闹饥荒时,他知道必须要归顺魏国了。
    拓跋焘自然是欣喜若狂的迎接赫连定的归顺,可是崔浩等一众大臣却不同意赫连定带着一万骑兵进入魏国,赫连定也不愿意将占领西秦的部队全部撤出,所以最终赫连定只带了三千骑兵进入自己原本的国家——夏国。
    赫连定到了夏国之后,由统万城的大将军拓跋素护送赫连定进入魏境,可就在赫连定到达统万城之前,在一个叫虎跳涧的地方,赫连定的部队遭到了围攻,三千人里大半的骑兵尸首丢在了那里,赫连定和其剩下的部属也下落不明。
    拓跋素不敢大意,在仔细清点过尸首之后发现没有赫连定的尸骨,这才松了一口气,火速给平城报讯。
    从这些人根本没有搜刮赫连定那些人马的装备来看,赫连定应该是逃了,他们为了追赶赫连定,连赫连定战死部下身上齐备的盔甲和武器都没有扒下,也没有任何回返过的痕迹,显然已经追了很远。
    这么多人马逃窜加追赶,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从留下的痕迹推算,赫连定应该是往秦州方向逃了,也有可能是被人有意往秦州方向驱赶。赫连定原本就是夏国人,熟悉夏国的地理环境,很有可能成功逃跑藏匿了起来,等候魏国的救援。
    找到赫连定,救出他,便是魏国现在的当务之急。否则赫连定莫名其妙死在前往魏境的路上,他剩下的兵马一定会替他报仇,举旗反叛,那西秦就又要生出动乱。
    正因为赫连定的地位如此重要,不但平城震动,就连驻守夏国的常山王拓跋素也不敢怠慢,派出无数斥候和兵马在虎跳涧附近搜查,可以说整个虎跳涧都踏遍了,又找寻周围的山川湖岳,没找到赫连定,却查出许多同样在搜寻什么的羌人。
    这时候拓跋素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必当什么统万镇的大将军了。他派遣出使者去传召狄子玉和老羌王,结果羌人却杀了使者,更纠结了匈奴族的休屠部落一起反了大魏。
    羌人反叛的理由很简单:大魏原本说把赫连明珠公主赐给羌人作为主母,结果少主得了一个假货,魏帝却把真公主藏起来了,这是一种羞辱,羌人不能接受。
    既然魏国不能答应原本答应的条件,那羌人也就不必和背信弃义的可汗结盟,他们要自己抢回赫连明珠公主。
    这种事,原本按以往的做法,不过就是把真的赫连公主再送过去,继续表示鲜卑人和羌人愿意结盟的诚意就可以了。可是如今赫连定身兼夏帝和秦地两地的国君,赫连明珠一下子变得尊贵起来,若是下嫁给狄子玉,便不那么合适,而且拓跋焘既然对赫连明珠势在必得,那就不可能把赫连明珠给他。
    狄子玉正是知道娶妻无望,魏国又除了给狄子玉一个平羌将军以外再也没给羌人什么好处,索性就反了。
    至于赫连定的失踪究竟是休屠人、卢水胡人还是羌人干的,答案也很明了。休屠部落是夏国的匈奴人,乃是汉代金日磾的那个家族,他们是匈奴人,不会和同为匈奴人的赫连家族结仇;
    而卢水胡如今因为盖天台的战败而四分五裂,至今无法聚集起完整的人马,赫连定那三千骑兵乃是真正的精锐,即使在狭小的地方被人伏击也不至于死的那么快,对方人数一定数倍于赫连定,所以卢水胡人也可以排除嫌疑。
    羌人是被夏国打败后残酷镇压了许多年才降服的,狄子玉甚至作为人质留在统万城许多年,进而结识了明珠公主。赫连定在夏国镇服其余诸族的手段非常高压,羌人、氐人、卢水胡人都很厌恶他,加之活捉赫连定就能要求以赫连明珠交换,这样羌人就能洗刷他们的耻辱,可谓是一举数得。
    平城诸位大臣商议了半天之后,都一致认为唯有羌人可能伏击赫连定,羌人世居西境,若他们真要反了,往西逃窜迁徙,魏国派兵攻打劳民伤财,而羌人穷苦,也没什么好通过征战得到的财物,可谓是得不偿失,于是一般朝臣认为送出明珠公主去安抚狄子玉的羌部,一部分则认为赫连明珠只能嫁给拓跋焘,主张派兵去威慑羌人,先礼后兵。
    好在赫连定一定是没有落入狄子玉的手里,否则狄子玉早就派出使者要求交换赫连明珠了,拓跋焘认为两派人马的谏言都不合适,最后是崔浩提出了谏言——狄子玉是肯定不能激怒的,夏国刚平,可以先派出使者安抚,拖延时间,然后寻觅可靠的精锐去把赫连定找到,解救出来。
    此乃釜底抽薪之计,只要赫连定不在狄子玉手里,随时可以派兵征伐他们。可若是让狄子玉先掌握了赫连定的行踪,西秦和夏地的局势就不稳了。
    在夏地搜寻赫连定的人马,原本应该用夏国原来的人马。可狄子玉本来就是夏人,这些人很容易暴露行踪,让狄子玉发现平城的意图,所以必须启用狄子玉不熟悉的人马。
    杏城的卢水胡人一直居住在那里,对于秦州可谓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他们又是佣兵出身,但凡寻人、刺杀、夺物,可谓是驾轻就熟,要想在秦州那块地方找出赫连定,卢水胡人是最好的人选。
    拓跋焘想要派出花木兰和卢水胡人去打探消息,却知道朝臣不会答应让不知道根底的卢水胡人去找,所以故意透露出自己想亲自去夏地寻找赫连定的消息。
    他经常偷跑,拓跋焘这一作态不得了,所有朝臣都吓个半死,纷纷表示您派一个靠得住的大将过去找就行了,不必要御驾亲自前往夏地,狡猾的拓跋焘就用这样的方式派出了花木兰和卢水胡人们。
    魏国的大臣们虽然认为花木兰太年轻了,可比起拓跋焘自己偷跑,便是派个小孩子去也没关系,更何况花木兰已经立下了赫赫的威名,又有收殓赫连家上百口人的事情在前,于是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这事就这么成了。
    在这之前,能够带着羽林军出京的,不是宗室便是几位鲜卑族的族长,如今却让一个军户出身的将军带走了羽林军,便已经开了羽林军将领可以由寒门担任的先例。
    哪怕贺穆兰只带走了一千人,而且只是“委任”一段时间,可有了这个先例在,日后拓跋焘再提拔人就容易的多。
    贺穆兰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的接受这个任务,但她知道赫连定的身份不同寻常,而赫连明珠也可以算的上她的朋友,此事无论是出于公务还是私情,她都非要成功找到赫连定不可。
    就在贺穆兰接到命令的第二天,她就趁着清早日出之前领着羽林军悄悄离开了平城,一路直奔夏境而去。
    “止水,你可知赫连公会往哪儿逃?”
    贺穆兰看着一脸忧色的少年,开口仔细询问。
    这句话从平城接到赫连定失踪消息开始,就不断的有人问他,所以赫连止水一听到这个问题,立刻脱口而:
    “我实在是不知道阿爷会藏到哪儿,我之前……”
    他苦笑了一下。
    “因为继母的关系,我和阿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关系也没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可在秦州有什么相识的好友?或是可靠的亲朋?”
    贺穆兰不得不这样问他。赫连定会往秦州逃,一定是有他的原因,否则一路向东往魏国方向逃就好了,会这样做,肯定是因为赫连定已经料到往魏境方向也有人埋伏,只能往西北方向撤退。
    他那样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哪怕到了绝境,也不会惊慌失措而逃的。
    赫连止水摇了摇头:“若说关系亲密,我姑姑和我阿爷才是无话不谈。我出平城之前去宫中拜访过姑姑,她也是不知。秦州一直是诸族自立的地方,我阿爷除了出征会经过那里,是不过问秦州的事情的。”
    赫连定是平原公,镇守长安,自然是不会过问秦州的事情。虽然两州都在陕西地区,可那里多山,相隔一个州有时候就隔着许多群山峻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