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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品如我 第57节

      蒋荣生没有这些。
    等待的尽头仍然是等待。
    直到有一次,蒋荣生必须要去加州出差一趟。仍然是那栋别墅,那片沙滩,那座巨大的过山车。
    乍然从医院的环境抽离出来,蒋荣生在工作间隙当中,目光会不自觉地落在房间里那个巨大的沙发上。
    上一次来到加州,那个沙发上常常坐了一个画画的小孩。
    明明就是一座过山车而已,他却始终很安静,坐在那座沙发上,手里垫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花园塑料板,上面垫着自己给他找的白纸。
    从早到晚,速写,卡通,水粉,蜡笔,彩铅,画了一张又一张,画完之后也不收拾,画纸乱飞,有时候还会跑到他的文件页里。
    蒋荣生回过神来,笑着低头,翻了翻手里雪白而利落的文件纸,全部是打印机打印得工整,严谨,长篇繁密的英文合同。
    再没找到一张带着潦草气息的手工画稿。
    蒋荣生心里情绪莫名,摘下了ai连着的耳机,站了起来,周容正在说话,停了,看着蒋先生,随时等待老板的指令。
    “其实我应该让人对他更好点儿的。”蒋荣生忽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周容微微怔愣了片刻。他能明白蒋先生说的“他”是谁,却不知道蒋先生为什么忽然说这句话。
    然而蒋荣生只笑了笑,继续坐回了位置,戴上了蓝牙耳机,淡淡道,“继续。”
    “是。”周容没有多问,继续说回工作上的事情。
    这次直到工作介绍以后,蒋荣生都没有再说什么。仿佛那只是个很无关紧要的插曲一样。一切都很正常。
    晚上蒋荣生一个人在餐厅吃饭。
    厨间的厨娘做了香煎龙利鱼,新鲜的龙利鱼洗干净切块,薄薄的挂上一层面粉,加入调料,柠檬汁揉按腌制。入味之后再用干净的厨房纸擦干净水分。一边切好罗勒叶,一边用橄榄油热锅,放一块黄油,龙利鱼入锅,开始慢慢地把鱼煎成金黄色,出锅。
    剩下的是炒洋葱,调制奶油鱼肉高汤。鱼排回锅,煮一会,吸收鱼汤浓稠的奶香,一道鲜嫩多汁,奶香浓郁的香煎龙利鱼就做好了。
    蒋荣生慢条斯理地吃着,边看着窗外的海滩。
    只是吃了几口鱼排就站起来,换了一身衣服,出门,沿着海滨大道,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海滩上。长腿在宽阔而暗沉的道路上,拽下长长的影子。
    已经是夏天了。海风当中萦绕着旺盛的气息,海滩上有人在拿着闪亮的烟花棒在手牵着手跳舞,更多的人在游泳,夜间野餐,打沙滩排球,划橡皮艇。
    蒋荣生个子高,身材比例优越,混血儿面孔英俊深邃,衣着得体且贵气,刚到海滩上,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眼球。
    观察了一会,发现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于是有的洋人更大胆,对他作出了热情的邀约。
    蒋荣生对此视若无睹,一个人沿着沙滩走,买了一支棉花糖,拎在手上,一口都没吃,也不知道要给谁的。
    棉花糖渐渐地在夏天的海风里融化,黏黏腻腻的丝顺着竹签滑下来,黏乎乎地,沾了蒋荣生一手,他很少这么狼狈过。
    然而蒋荣生也不太在乎,他就一直沿着沙滩走,直到棉花糖彻底融化了,他才思考了一会,把那根竹签扔掉,一个人坐上了过山车。
    没有烟花,没有星星。
    只有陌生的冰冷霓虹,与深蓝色的海展露在眼前。
    从游乐园出来以后,蒋荣生又看到了当初那座写明信片的小车。
    蒋荣生用英文问,有没有圣诞主题的?
    卖明信片的老爷爷说没有。还没到圣诞呢。
    蒋荣生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一个人要了一张红色的,翻过背面,墨水凝固在卡纸上,想了半天,也没有下笔。
    最终蒋荣生付了那张明信片的账单,笑了笑,没有写一个字,只是把那张明信片捏在了手中,又一点一点地帮它撕碎。
    直到明信片在自己手里成了乱糟糟的一团,很像母亲当年写了很久,思量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寄出去的俄罗斯文信件。
    这时候,蒋荣生才发现,他还是走上了母亲的老路。
    一直发着誓,说绝对不要陷入那种没有结果的爱情,要及时止损,要在爱情里做个聪明人,要及时放手,不要追寻没有意义的苦果。他一次次地发誓。
    一次又一次。
    可是自从颜湘陷入不可逆昏迷之后,他又做了什么。
    一直守着,一直守着,一直守着。
    他问自己,你要守到什么时候。
    母亲守到死前的最后一刻,还是没有放弃。
    你要守到什么时候,蒋荣生。
    蒋荣生问着自己。面前是深蓝色的,漆黑如墨的海,其实有点恐怖。蒋荣生知道的,颜湘胆子非常小,一点事都能吓破他的胆子,让他流眼泪。
    然而面对着这样的大海,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纵深跃了进去。
    蒋荣生心里明白,假如颜湘有那么一丁点,对这人世间哪怕只有一点点牵挂,他都不会选择走上极端。
    他根本不爱你。铺天盖地的海浪都在低声且平静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你在守着一个对你没有感情的人。
    蒋荣生笑了笑。
    除了没有结果的等待,连不爱这一点也一模一样。努力想规避的结局,却仍然不可避免地走上了重复的道路。
    蒋荣生把那张破碎的明信片随手扬了。随着海风的轨迹,鲜艳而甜蜜的红色纸张落进了垃圾桶里。
    蒋荣生的心有种平静又隐忍的感觉。耳边只有海风声呼啸而过。
    他心里慢慢地想着,就算有一天,颜湘醒过来了,他也不想要再在一起了。
    过度的爱情依赖是有害的。
    蒋荣生回头凝视着海滩上的游乐园与过山车。
    片刻后,他打了个电话,安排人拆掉那座过山车与游乐园,重新建点别的项目,冲浪,海鲜,购物,什么都可以,总之不要再是游乐园,过山车。
    他不想再看见了。
    想要拆掉了游乐园还不够,回到了蒋宅,蒋荣生让人把东厢房也拆掉了,里面所有的雕塑作品,画架,石膏,画具,锯子,通通挪走,东厢房重新改为花房,就跟原来的一样。
    过山车是一个巨大的项目,拆起来需要时间和工程安排,但是房子不同,一个星期就拆掉了,改为了花房,中间镂空了,种满了坠着花苞的玉兰花。
    没有画室,没有游戏机,没有马丁靴,身边的人也完全不会提起某个人。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颜湘的世界。一切都正常无比。
    可是蒋荣生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他有时候想着哪里还可以拆毁,重新再来。
    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地步。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弄两个危险的弹,把整个世界毁灭掉,把颜湘的痕迹彻底清除掉。重新再来。
    但是他的确没有能力去毁灭整个世界。这时候,他就会把目光转向自身,一步一步地走向边缘,极端。
    毕竟那些挥之不去的痕迹,其实一直藏在他自己心脏之上。可能毁灭了自己的心脏,他才能舒服一些。
    就在这一天,蒋荣生站在高楼之上,往下眺望的时候,身后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蒋荣生本来不太想接电话,然而心念电转间,他还是划开了电话,漫不经心地接了起来。
    “哥,你在哪?我怎么找不到我妈了?”
    他的声音就那么突然出现了。
    颜湘的声音。
    带着点茫然和无助,软乎乎的。
    像绚烂的流星一样突然降临,在意想不到的,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那个一直在睡觉的小孩,狠心的小孩,不会给予他爱,沉甸甸的果实的小孩,在电话里问他在哪里。
    蒋荣生的手指瞬间捏紧了电话边缘,指节几乎发白。他感觉左胸口处有个东西在皮肤之下,狠狠地朝着前面撞了一下,那一瞬间,几乎整个身体都凝滞了,有点疼。
    其实是很疼。
    爱情是什么,至今也不懂,无法用冷静客观的语言去描述它。
    只能用一些细枝末节去侧写它。只是想要想跟一个人在一起,一个想要看见他的,了解他的,关心他的,知道他的头发喜欢用哪瓶洗发水才能让他的头发没那么卷,知道他不喜欢穿奢牌不喜欢穿订制,只喜欢穿网上买的百来块的t恤,因为这样画画弄脏了不会心疼,知道他喜欢听哪几首温柔的英文歌,直到他不喜欢晒太阳,知道他玩游戏总是会卡在哪几关,知道他吃东西的感到幸福的时候会不会眯起眼睛笑,知道他高|潮的时候会不会流眼泪。
    那个人还要很可爱,很温柔,一直在身边,转眼就能看见,满足自己的掌控欲,要像初雪一样纯粹又柔和,总是让眼底的某一块情绪为他柔软塌下去,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心脏就很疼很疼。
    几乎无法自拔。
    蒋荣生握着电话,没有说话。眼睛抬起来,冷冷地看着前面的玻璃。窗外的日光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左手那枚素圈一直没有摘下来,与日光相盈,渡上一层金色的温润光晕。
    “哥!哥哥,你在哪?怎么不说话,我只记得你的号码了。”
    “在公司。你在医院待着,配合医生的检查,我现在过去。”
    蒋荣生没有挂电话,拿上西装外套,边走,边跟周容交代公司的事情,然后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这么匆忙,蒋荣生也没有吃罚单,很守规矩地等红灯,礼让行人。
    他像个神,好像只在颜湘的感情上失控。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在一起了。明明准备了很久,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也清除了很多曾经的痕迹,但是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还是忘记了所有。
    长长的,圈着脖颈的链条不知道什么时候交换了位置,转移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里。
    捏着链条的那一个人,左手的无名指戒指上刻着以奴隶视角的话,“抓住我!且送我去见我的主人,你将获得一枚金币!”
    链子的另外一端,那个人左手无名指也有一枚指素环,从未摘下,上面刻着“主人”,反而是被链子圈住的那个人。
    第58章
    从漫长,黑暗的沼泽当中挣扎出来并不容易。
    颜湘薄薄的眼皮上似乎抹了一层浆糊,无论无何也睁不开眼睛,只能用意识慢慢地触摸着这个世界,感觉到身边有很多白色的身影浮动,说话。还有一道强光照在他的脸上,弄得他有点难受。
    颜湘想别开脸,躲过那抹刺眼的光,眼睛就在这时候睁开了。
    “醒了!”
    “醒了醒了…打电话,快。”
    有个小护士“诶”了一声,赶紧拉开房门跑出去,说,“我去通知各主任!”
    “糊涂!立刻打给蒋先生!这儿厉害的医生多的是…!”
    病房的门发出不轻不重的“嘭——”的一声,把外面错杂的脚步声完全隔住,护士说话的声音也完全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