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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节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