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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堂 第36节

      琉璃醒来以为是越城来了。蹬蹬蹬小跑下去一看,沙发里坐着的是顾越珒,手里擎着玻璃茶杯,正与她四目相对,见是对方,眼底都有些失落。
    琉璃撇嘴道:“顾大少爷早啊。”
    “借你一夜,该把我的人还我了。”越珒笑着说,眼睛看的却不是她,黑眼珠子向上看着——是站在她身后台阶上的朱丹。从越珒和孔太太的角度来看,她们像是一个身子上长出了两个脑袋,两张倦容,头发凌乱。
    琉璃翻着白眼道:“怎么就成你的人了,又不是旧社会里的丫鬟签了卖身契给你,男未婚女未嫁的,你倒是把我们家朱丹吃死了!”
    孔太太皱着眉头觑着她,手指在空气里戳了戳,“顾先生侬覅跟伊计较,伊嘛刚刚睡醒,牙也弗刷,脸也弗洗,嘴巴臭着唻。”
    琉璃不服气,转过头说:“我怎么嘴臭了?朱丹你闻闻。”
    她朝着她哈气,朱丹微微蹙眉道:“还好。”
    这话本就是安慰她的,哪里有人起床之后嘴里还是香的?
    琉璃见她的表情有些勉强,心里发虚,自己朝手掌上哈了口气捂到鼻子上嗅了嗅,难为情道:“嗯……确实还好。”
    第六十三章
    “净出洋相。”孔太太看不惯她这样的邋遢,像是被臭抹布擦了眼睛一般难过,又不好在客人面前发作,只好主动去替她们倒热水挤牙膏,在水池边悄悄拧着她的胳膊道:“死丫头,拿我当老妈子使哩!”
    琉璃连忙撒娇道:“哪家老妈子有你这样高贵的气质,等我嫁人了,姆妈你就是阔太太嘞。”又举起她的手道:“到那时我给你买上一枚十几克拉的大钻戒,再做一件狐狸皮大衣,乖乖,以后你还不得在酱油弄横着走。”
    孔太太没好气道:“侬嘴巴迭能讲,还横着走,我又不是螃蟹唻!侬看看,人家朱丹都在笑你呢!”
    朱丹连忙低头刷牙。
    “洗完了赶紧上去把衣服换换头发梳梳,蓬头垢面的,小疯子似的像什么样子欸。”
    孔太太交代完重新回到沙发上坐着,从果盘里拿出一只梨道:“顾先生,我给侬切只梨吃吃。”
    越珒道:“孔太太你不必麻烦,我不吃的。”
    “不麻烦,这梨好吃,水很足的。”
    静坐着,听见外头在喊——
    “碬刀磨剪刀。”
    “铛。”
    “铛。”
    “碬刀磨剪刀欸——”尾音拖得极长。
    越珒听着新鲜,悠长响亮的吆喝声譬如戏曲里的唱腔,只是单调了些,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唱词,反复在脑子里打转。
    孔太太睨了他一眼,起身道:“顾先生侬慢坐,容我去厨房拿把菜刀子让伊碬一碬。”
    说着匆匆起身去厨房取出一把菜刀冲了出去,高喊着拦下磨刀师傅。
    王麻子一条长凳从肩上卸了下来,弄堂里的小囡围了过来,指着长凳拍手道:“王麻子的小木马,骑着它不走,走着不能骑。”
    王麻子笑着说:“啥子小木马,吾胯下骑得是赤兔马嘞。”
    小囡哪里晓得什么赤兔马,捂着嘴嗤笑,仍是唱:“王麻子的小木马,骑着他不走,走着不能骑。”
    拍着手,围着他身边转圈圈地唱。王麻子苦笑着接过菜刀放在手里称了称,覰了覰,纳罕道:“咿,太太倷这刀……”
    孔太太摊了摊手道:“钝唻!斩鸡头嘛哒哒哒十几下剁不下来耶,吤残忍。侬出力碬,介刀锋得给他碬得薄希才行。”
    “嗳——太太放心——”
    琉璃倚在窗前梳头发,忽然笑道:“你猜顾大少爷在干嘛呢?”
    朱丹弓着身子坐在床边穿袜子,下颏抵在膝盖上,用指腹将一只薄如蝉翼的白色长筒丝袜一点儿一点儿往上捋。
    “他不是在楼下客厅喝茶吗?”
    “什么呀,哈哈,朱丹你快来看,快来呀。”
    琉璃乐不可支地朝她招着手,朱丹不解,踮脚走到窗边俯身往下看去。
    “那边。”
    她顺着琉璃指的方向看去——西装革履的某位少爷正劈腿坐在木凳上头磨刀。
    ……
    王麻子扛起木凳,朝孔太太要了两倍的铜钿,孔太太不乐意,讲他是在敲竹杠。
    王麻子道:“太太倷听我讲,倷菜刀是只碬了一把,但那少爷坐在吾的赤兔马上没少耽误功夫,吾还教伊碬菜刀嘞,没收你学费就不错唻。”
    孔太太平日里精打细算,可会过日子不顶用,生不了财。她现在一心要攀顾家的亲,别说几个磨刀的铜钿了,即使是要把她这把老骨头放到磨刀石上挫一挫,她眉头也不带皱一下的!
    孔太太欲回屋里拿钱,脚刚要拎起来,一沓子钞票已经交到王麻子的手心,沉甸甸的,王麻子手止不住抖了起来。
    孔太太气得跺脚道:“唉哟,不适合的呀,顾先生侬吤客气。”伸手就要去王麻子手心里抢钱,王麻子身子一让,随即把钱往裤裆里一塞,讪笑道:“太太倷不讲道理。”又侧身对顾越珒点头鞠躬,说了两句吉利话便溜了。
    “呕死人。”孔太太仿佛遗失一笔巨款一般痛心疾首。
    越珒笑了笑,道:“这点钱不碍事的。”
    “姆妈。”
    孔太太猛地回头——
    是天明回来了。
    头发养长了,不怎么蓬松,像戴了一顶假发。一袭棉灰长袍也是皱巴巴的,大概是没晒干就胡乱叠进衣柜的缘故。眼镜片底下一抹乌青的眼袋,看得出这些日子读书很是刻苦,恨不得一日当作两日用。
    在学校他有一个绰号,叫“拼命三郎”。另有一位同届的女同学,在刻苦方面与他不相上下,被唤“三娘”。
    孔太太摸着他的脸,眼眶噙着泪,“又瘦唻。”
    他本就是那种瘦长脸,颧骨也窄,下颏更是尖的可以锄地。
    越珒主动伸手道:“你好。”
    天明木木地握住他的手。
    孔太太向他介绍道:“顾先生,越城的哥哥,认识否?”
    天明摇了摇头,问:“他来家里做什么?”
    孔太太笑道:“哎呀,侬弗晓得哇,顾先生在和朱丹谈恋爱哩。”
    天明听见自己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似有一辆火车吭哧驶过,人声飘的很远很远,仿佛隔了一座山在传话一般,一点尾音穿过山谷荡到耳蜗,可那鸣笛声“呜”地屏蔽了一切声音。
    他大概是真的累了,整个人被掏虚了,他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皮。再戴上眼镜的时候,朱丹就站在他的面
    他疑心是幻觉,又重新闭了一会眼睛再睁开。
    她切切实实的站在面前,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半晌笑道:“天明你瘦了许多呢,难道学校光让你读书,不让你吃饭吗?”
    “有的时候脑子饱了,肚子也不觉饿了。”
    琉璃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像是在搂一根竹竿,很没有安全感,努着嘴说:“饭还是要吃的,瞧你现在都瘦脱相了。”
    琉璃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像是在搂一根竹竿,很没有安全感,努着嘴说:“饭还是要吃的,瞧你现在都瘦脱相了。”
    “唔……好。”他走到朱丹的身边,一肚子的话想同她讲,偏偏嗓子眼一阵发紧,憋了半天来了一句:“听说你恋爱了?”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去看越珒。见他也是一愣,莫名的咳了咳,不知是何意。
    她道:“嗯。”
    “也是姓顾的?”有些话,即使是明知故问,天明也想听她亲口说,或许这样他才好死心。
    琉璃忽然拧了他一把,只拧到了衣服,插话道:“小兔崽子,姓顾的怎么了!”
    “姓顾的眼光都挺好。”天明沉着脸道。
    琉璃这才罢休。
    他叹了口气,又问朱丹:“他对你好吗?”
    朱丹微笑道:“嗯,他对我很好。”
    他忽然感到疲惫不堪,耷拉着眼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了个哈欠,道:“抱歉,我睏得厉害,就不陪你们了。”
    说完径自回屋睡觉去了。
    后来他们牵手走在街上。越珒冷不丁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谁喜欢我?”“唔,你说天明吗?”
    “嗯。”
    “你在胡说什么呀,天明是琉璃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他觑着她道:“嗯哼,我看他好像并没有拿你当姐姐。”
    朱丹微微一怔,觉得这话耳熟,同样的话母亲也好像说过。但仍是不肯往那里想,狡辩道:“你!那你凭什么说他喜欢我呢,你们今天刚认识,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淡淡笑道:“因为男人最懂男人。”
    “好吧。那就当他喜欢我,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以后得把你看紧些了。”
    他伸手去捻她的一缕秀发,在阳光下发丝有些发棕。他想到古代定情总是让女子剪下一缕青丝系上红绳赠与情郎,情不自禁道:“我喜欢你的头发。”
    她的心脏猛地咚咚狂跳,也觉得他这话说的暧昧。
    路边有卖萝卜饼的小贩,那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她也不知是馋了饿了,还是想转移他的话题,使他看不出自己脸红心跳的窘样。
    路边有卖萝卜饼的小贩,那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她也不知是馋了饿了,还是想转移他的话题,使他看不出自己脸红心跳的窘样。
    第六十四章
    电话铃响,季妈在围裙上汰了汰水渍,捏起话筒道:“你好,这里是陈公馆,请问你哪位。”
    文珊刚巧下楼,问:“季妈谁的电话?”
    “菲菲小姐,约小姐出去逛街哩。”
    文珊一面斟酒一面自嘲:“也是,现在哪还有人给我打电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