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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513节

      国战中,许多军功不如王师厚的节度使、将领,因为朝中有人而不断加官进爵,王师厚力战多年,最后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
    这让他对朝廷怨念深重。
    这回接到宋治让他跟宣武军南北出动,夹击耿安国的命令,王师厚只是冷哼一声,就将诏令扔到了一边。
    国战时平卢军辖境内的战事结束早,这一两年年景不错,王师厚并不缺粮,但他仍旧上书给宋治,说自己没有粮食。
    除此之外,王师厚还说平卢军多年征战,甲兵损坏严重,如果要出征,必须得补充大量甲胄军械。
    言下之意,朝廷如果想要他去攻打郓州,必须要给他粮饷军械,至于具体的数字——王师厚当然是狮子大张口。
    “军帅这样要挟朝廷,就不怕陛下怪罪吗?”平卢军掌书记——王师厚的心腹,对王师厚的作为不敢苟同,忧心忡忡的打算劝说。
    王师厚冷笑不迭:“如果是平常时候,本帅自然不会这样做,陛下也不会让平卢军出战捞好处,让本帅建功立业加官进爵。
    “如今皇朝烽烟四起,先是贵妃重伤后是高福瑞折损,陛下无人可用了,也没有粮食派别的军队了,才不得不用我平卢军,就这还要我们自己出粮草。
    “陛下把我们当什么了?!
    “在这种情况下,战后陛下岂会给我们多少好处?
    “本帅不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狠狠敲朝廷的竹杠,就是在做亏本买卖。
    “至于陛下怪罪......还是先解决了魏氏、杨氏跟河北义军之后再说吧,在此之前,陛下哪里敢逼迫本帅?
    “就不怕本帅也造反?”
    这番话让掌书记深受震动,张口无言。
    他想了想:“陛下无粮也无钱,军帅想要敲朝廷的竹杠,得到好处,只怕.....”
    王师厚嗤地一笑:“没有粮饷,难道连官职爵位也没有?”
    掌书记恍然大悟。
    原来王师厚真正想要的是这个。
    说到底,王师厚还是不忿自己在国战中出了大力立了功勋,而朝廷没有给到该给的赏赐、尊荣。
    王师厚要跟朝廷讨个说法,要给自己争一口气,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与公平。
    掌书记迟疑着道:“如果陛下给了军帅高官厚禄,军帅真会出兵郓州?”
    王师厚呵呵两声:“你说呢?”
    掌书记这回反应很快:“当然是因势而动。
    “如果朝廷能够平定河北之乱,军帅就出兵郓州;如果朝廷连河北乱军都奈何不了,那对天下已经失去掌控力,军帅何必再为这种皇朝拼命?”
    王师厚对掌书记的悟性很满意。
    “军帅,义成军那些被耿安国缴了械的兵卒,大部分都到了我们辖境。朝廷让我们收拢他们,保证他们的吃食,以备征伐郓州——军帅有何打算?”掌书记问。
    王师厚淡淡道:“这世道乱成这样,有粮食就有一切,本帅的军粮是有大用的,岂能拿去喂食这群无能懦夫?”
    掌书记犹豫片刻:“可他们没有吃的,难保不生出事端。”
    “那就出动精骑,赶他们去兖州。要生事端,也不能在本帅的地头上生!”
    “是。”
    ......
    中原,许州。
    忠武军节度使张京,看着面前的宣武军掌书记,心头涌动的怒火让他很想拔刀砍了对方。
    朝廷让宣武军跟平卢军南北夹击耿安国,宣武军节度使便派了掌书记到许州来,找张京借粮筹粮。
    这原本没什么,宣武军要出战,军粮又不够,手里还拿着朝廷准许他们筹粮的诏令,来向邻镇借点粮食,实在是再正常合理不过。
    但宣武军掌书记的态度太过倨傲,明明是来求人的,却趾高气昂的像是债主,言谈举止间,充满高高在上的意味:
    “张帅,军情如火,容不得片刻耽搁,还请张帅依照我们军帅要求的,十日之内,将五十万石粮食备齐,送到两镇边界的许昌县。
    “若是迟了,贻误了战机,朝廷怪罪下来,只怕咱们都讨不到好。”
    听到这些话,看着对方那张满面红光的脸,张京杀意顿起。
    莫说许州没有粮食,就算有,张京也不会给对方。
    国战之前,为了一口吃的,张京带着流民攻掠乡里,专挑地主大户下手,后来被赵宁收服,按照赵宁的安排,率部融入了汴梁新军。
    国战时期,赵七月回到汴梁,手下没有可用之兵,是张京带着营中十万将士,率先成了赵七月的拥趸臂膀,让赵七月站稳了脚跟稳住了局势。
    在之后的战争中,张京屡立战功。
    但因为他是第一个主动拥戴赵七月的汴梁驻军,国战后一直处境艰难,虽然靠着战功与大量部曲,成了一镇节度使,但却经常被邻镇欺负。
    北面的河阳军、宣武军,就是其中的典型。
    从淮南经由运河运来的粮食银子、物资军械,一到运河枢纽汴梁,便被宣武军攥在手里,本该发给张京的部分,总要先被对方搜刮一层。
    每当张京上书朝廷,奏折到了中枢,都会石沉大海,在高福瑞面前就停住了,到不了皇帝面前——到了也没用。
    而在张京打算武力反抗时,宣武军与河阳军便会联手向他施压,让他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
    这回朝廷让宣武军出战郓州,宣武军便借机向邻镇伸手,想要大发横财。
    其实不管是哪个中原藩镇,眼下都没有粮食,自己都不够吃。但迫于皇帝诏令跟宣武军的淫威,也只得勉强挤出一点给他们。
    不曾想宣武军掌书记到了许州,竟然狮子大张口。
    五十万石粮食,就算把张京卖了,也凑不出这些。
    “陇右之战中,六镇大军一夜之间被凤翔军击溃,将士不是死伤就是被俘,参与此役的河阳军、宣武军亦是折损不轻,眼下要进攻郓州,军力够吗?”
    张京没有动手杀人,反而赔上了笑脸,一副很体贴的样子。
    第五七零章 四方皆反(8)
    “张帅此言何意?”宣武军掌书记警惕的看向张京。
    事实上,宣武军就是要借着这回去郓州平叛的名义,大肆筹粮招兵买马恢复实力。
    再者,耿安国麾下现在没多少兵马,而且是新叛之将立足未稳,有平卢军配合,南北夹击不难成功。
    张京笑得满脸奉承:“没有别的意思,本帅寻思着,只是借粮恐怕还不足以让宣武军稳操胜券,本帅愿意襄助宣武军三万步骑!
    “当然,不打我忠武军的旗帜,算是宣武军的部曲,这样一来,战后功劳就都是宣武军的,跟本帅没有关系。”
    掌书记愣了愣,上下打量张京:“张帅如此深明大义,所求为何?”
    打仗总要死人,宣武军老兵不太多,折损一个都值得心疼,况且到了战场上,还要跟平卢军争功——能有三万忠武军相助,这是天大的好事!
    张京的眉眼更显谄媚:“同为皇朝节度使,解人危难也好,雪中送炭也罢,都是应该的。
    “不过,本帅向来仰慕宣武军节度使,想要跟他义结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可有这个机会?”
    掌书记恍然大悟。
    张京这是被欺负得服气了,不想继续吃亏,所以愿意放下身段,巴结宣武军节度使,希望以后能做个朋友。
    “张帅的意思,我会如实回禀军帅,至于军帅答不答应,我不敢保证。”
    掌书记志得意满,先是做足了姿态,而后才露出笑容,“但张帅义薄云天,想来军帅不会拒绝。”
    “如此甚好!”
    ......
    宋治被王师厚气得暴跳如雷,在崇文殿指着青州方向破口大骂,完全没了帝王该有的威仪。
    王师厚拥兵自重,在战前跟他要官要爵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义成军将士赶出了青州辖境,让对方流窜到兖州烧杀抢掠,引得兖州防御使不断上书哭诉。
    “王师厚这混账,这是在找死!”
    宋治恨不得立即下令,把王师厚满门抄斩。可他不能这样做,所以越想越气,越想脸越黑,又有些呼吸不畅。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一道急促的大喊声:“十万火急,汴梁军报!”
    宋治悚然一惊,讶异的望着殿外,这段时间他吃不好睡不好,忧心过度,精神已经有些经不起刺激,随时会成为惊弓之鸟:
    “汴梁怎么会有军情?还十万火急?”
    敬新磨去殿外接了军报,打开后递给宋治。
    宋治以最快的速度浏览一遍。
    这一看,他先是怒不可遏,一脚将御案踹翻,想要大骂出声,嘴巴动了半响,硬是一个字没有,而后又愣了半响,好似没了魂魄,末了神色灰败的坐倒在皇位上,双目无神,失魂落魄,任由手中军报无声飘下。
    敬新磨捡起军报一看,也不由得神色一变。
    忠武军节度使张京,假意借兵给宣武节度使进攻郓州,让麾下三万步骑带着粮草进入汴梁地界,却在途径陈留县的时候,骤然发难,先是袭杀了随行的宣武军掌书记,而后悍然攻入县城!
    与此同时,另一批忠武军自许昌县进入汴梁地界,一部夜半奇袭尉县并夺之,一部精骑跟上陈留县的忠武军,二者一起北上,兵锋直指汴梁城!
    这份军报,就是宣武军节度使递交给朝廷的求援信。
    “陛下......”敬新磨张了张嘴,以他的能说会道,这一刻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河北还乱着,黄河之南又连连出事,这大齐的天下还稳得住?
    “反了,反了,都反了......都反了......”
    宋治先是呢喃一阵,梦呓一般,而后突然站起身,再度暴跳如雷,指着殿外的皇城、燕平、天下,声若奔雷:
    “全都是逆臣贼子,逆臣贼子!朕要灭他们十族,灭他们十族!”
    他的吼声悲愤又凄凉,充满一个帝王不该有的无奈与惶恐。
    严格意义上说,忠武军张京并没有造反,因为他没有说反抗朝廷,只是在对邻镇用兵,事后可以找很多借口搪塞,表明自己仍然忠于朝廷。
    但张京莫说没有经过朝廷同意,连上书通报都没有,就擅自动兵突然攻杀大齐军队,已经在事实上谋了反,无论之后怎么说,朝廷的威严都已不存。
    “陛下......”敬新磨正要劝宋治息怒、保重龙体,就见对方身体猛地一僵,而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陛下!”敬新磨连忙扶住宋治,顷刻间禁不住老泪纵横。
    他觉得悲凉,莫大的悲凉,仿佛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们,抛弃了他们,在诅咒他们,要杀戮他们。
    孤独,无助,凄惶。
    “快,快去......去请唐郡王!”牙齿被鲜血染红的宋治,挣扎着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