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远岱双手笼袖，远远望着溧水河谷那一片起伏不定、满目疮痍的山丘，“十三师以一己之力，硬抗近卫军一个军数日猛攻，弹药消耗殆尽，战士伤亡严重，体力与精神都到了极限。
    “好在十四师、十五师刚加入战场不太久，能够帮他们缓解很大压力。
    “但十四师、十五师眼下被分割成很多部分，在各个区域各自为战，因为无险可守没有地形优势，战斗不是那么好打，想要去山头上很难。
    “一旦十三师没能守住山丘地带，让近卫军给攻了下来，那第五军也就失去了战场大势，会滑向无力回天的深渊。”
    赵宁没有说话。
    黄远岱说的都是事实。
    沙场对垒就是这样，无论场外因素有多少，己方获得了多少优势或者陷入了多大的劣势，哪怕已经走了九十步，决定是否胜利的最后十步，还是得靠战士们的力战。
    在这场以一敌三的国战中，赵晋终究是有着原初劣势，兵力不足是无法忽视的基础短板，无论赵宁、黄远岱等人如何费心费力，为大军提供了多少机会，也只是在尽力弥补根本短板而已。
    第五军的胜负，数万将士的存亡，取决于他们能否坚守到援军赶来。
    而这其中的关键，无疑是占着山丘地带的十三师，以及先前增援上去的部分十四师将士，能否抗住敌人的重点进攻——毫无疑问，萧燕会集中精锐猛攻山丘地带。
    那是决胜点。
    “冯牛儿这一战打得很不错，如果十三师能守住山丘地带，以他的功勋战后得升军长了吧？”黄远岱一面拧着葫芦饮酒，一面状似随意地开口询问。
    赵宁点了点头。
    这一战承担的任务最重，战斗情况最为凶险的，无疑是十三师与十一师。
    黄远岱感慨万千：“如果我没有记错，乾符六年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无家可归的难民，逃荒到燕平没有被准许入城，差些被饿死。
    “世事变化是真快啊，转眼间，这小子已经是要做军长的人了。”
    反抗军现在拢共只有十余个军，冯牛儿要是成了一军之长，那就是整个皇朝最拔尖的那一小撮将领，份量绝对是非比寻常。而以对方的年纪来看，未来还会有更加光明远大的前程。
    赵宁没有多作评论，只是说了一句：“但愿他能完成使命。”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其实内心对冯牛儿报以莫大期许。
    能把对方统率的十三师放在最关键、最艰难的战斗位置上，本身就是极度信任对方的体现，赵宁当然希望对方不负众望为国建功。
    第一二四四章 会战溧水河谷（5）
    身着符甲的冯牛儿驻刀立于山丘，将大片草丘战场纳在眼底，目光如剑地盯着一波接一波攻向一座又一座山头的近卫军战士。
    战斗打到现在，大部分山头都被炮弹削低了几尺，每一片草丘都炸得不成模样，到处坑坑洼洼，就像是溃烂发脓的皮肤。
    散落的武器毁坏的战车与来不及收敛的尸体，横七竖八铺了一地。
    十三师携带的炮弹已经打空，炮兵阵地成了摆设，坦克同样成了哑火的铁疙瘩，好在十四师部分士兵凿穿战场支援上来的时候，带了些子弹、榴弹等补给，要不然十三师现在都只能拧着烧火棍厮杀。
    然而因为战场局势，十四师支援上来的补给并不多，如今留在山丘上的十四师战士也有限。
    萧燕重点进攻山丘地带的时候，没有忘记派遣精锐穿插阻击十三师的援兵，眼下已是没有反抗军能够冲破阻碍，跑到山丘地带。
    轰隆隆的炮声连绵不绝，近卫军第二军集中重炮，掩护着进攻部队作战，因为炮弹太过密集，山丘上的十三师战士们即便是呆在坑道内，都不可避免伤亡。
    到底是草丘，基本没什么地方能挖坚固防空洞，十三师的战士们只能在有限的掩体内躲避炮弹。
    眼瞅着阵地中一段段坑道内外，不断被炮弹掀飞大团泥土，一个又一个将士们被爆炸掀飞出去，冯牛儿眼球急剧充血。
    经过几日激战，十三师损兵折将十分严重，如今还能奋战的将士不足五成，还没有受伤的人员更少。
    他忍不住回头向身边的修行者低吼：“问问十五师到底在干什么，他们的炮兵都是吃白饭的不成？近卫军的炮兵阵地都响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被击毁？！”
    近卫军第二军是后来加入战场的，武器弹药很充足，萧燕既然想要短时间内拿下草丘地带，当然会集中重炮洗地。
    十四师之前执行的是穿插战术，战士们基本都冲进了战场，没有带进来多少重炮，十五师落在后面，不仅有自己的重炮还有很多十四师的重炮，眼下归第五军军部统一指挥。
    他们需要为整个战场提供炮火支援。
    电报员很快跟第五军军部取得联系，并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师长，军部的炮兵基地正在遭受敌军精锐修行者攻击，能够提供的支援有限，他们打向敌军炮兵阵地的炮弹，也大多被对方的强者拦截了！”
    这是冯牛儿得到的回应。
    冯牛儿深吸一口气，跑去另外一座山头，视线越过激烈混乱的战场，向军部炮兵阵地望过去。
    他看不到己方炮兵阵地的真切模样，但能看到大股敌军正在向彼处发动进攻，炮兵阵地中没有闲着，一边抵御敌人冲击一边向战场发射炮弹，其中大部分的确是奔着近卫军第二军的炮兵阵地去的。
    冯牛儿不禁握紧了拳头。
    敌人两个军，他们一个军，无论兵力还是火力都处于绝对劣势。为了把近卫军吸引在战场，令其无法脱身，各部都是分散作战，每一部都要咬住很多对手，都在承担巨大压力。
    回到原本的指挥位置，冯牛儿再度向前方看去。
    草丘外围阵地之前收了回来，现在又被蔓延不绝的敌人夺了去。
    一方面这是十三师兵力衰减，无法再固守广阔区域，另一方面则是近卫军的炮火太过猛烈，将士们在单方面挨打的情况下，战斗越来越难。
    冯牛儿眼瞅着一个个元神境修行者，不断从一片片山头跃起，挥动剑气刀光劈斩落下的炮弹，掩护身后的同袍，却被近卫军的元神境强者趁机袭击，不是受伤就是狼狈不堪，心头一片片抽痛。
    “在这样下去，山丘肯定守不住！”
    冯牛儿心里有了这样的判断。
    敌人炮火太过猛烈，中部、内部阵地都在遭受不间断打击，对方的炮弹像是不要钱一样，好像非要在两个小时内打光不可。
    在这种情况下，大片的十三师战士根本无法与敌人作战，就已经惨死当场。那都是素质卓绝、理想坚定的优秀战士，是大晋皇朝的热情儿郎，怎么能被敌人这样屠杀？
    要是等到对方打光炮弹，那山丘地带也不剩几个人了，届时对方的重兵只需要一轮冲锋，阵地就会易手，十三师与部分十四师的战士再也不可能打回来。
    之前反复易手，在拉锯战中留下了无数尸体的山头阵地，就要这样被敌人轻易夺走，冯牛儿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传令全师：给我杀出去！”
    满脸涨红的冯牛儿拔出长刀，额头青筋暴突的大吼一声，“警卫连，跟我上！”
    被动挨打，用生命去消耗敌人的炮弹，这根本不是抵抗军战士该有的命运。与其看着部下战士一群又一群丧命在炮弹下，却连还手都做不到，冯牛儿宁愿选择出动出击，去跟敌人鱼死网破！
    只有冲入敌军阵中，与对方短兵相接展开白刃战，十三师才能脱离对方的炮火打击，赢得战斗与杀敌的机会。
    冯牛儿从阵地中央的山丘上俯冲而下，带着警卫连的修行者每路过一片阵地，便有十三师的战士们从坑道内跃起，跟在他们后面奔向当面无边无际的敌人战斗群。
    眨眼间，漫山遍野都是冲杀而出的反抗军战士，其中的元神境修行者们奋力挥动刀剑，将流星雨一样砸落的炮弹击毁于半途。
    弥漫的硝烟下每一个战士都面目狰狞。
    能拦截的炮弹终究有限，大部分还是在山野中炸开，有的掀翻了人群，有的落在人群之外，一团团血雾绚丽刺目，一片片烟尘遮天蔽日，枪口喷吐起火蛇，符兵点亮了阵列。
    从血与火、尘与土的帘幕中冲出来的十三师将士，犹如猛虎下山群狼出笼，虽然有很多人半途被炸飞，有不少战士倒在了血泊中，但更多无惧无畏的战士，却冲进了前来进攻的近卫军战斗集群中。
    霎时间刀光剑雨、血肉横飞。
    冯牛儿一马当先，一刀横扫千军，将当面的战斗班组斩为血瀑，又一刀力劈华山，将近前的坦克战车击为齑粉，紧随其后的警卫连修行者以战斗阵型勇猛前进，跟迎上来的近卫军精锐舍命相搏。
    由他们组成的锋头就像是一根锲子，狠狠嵌进了近卫军的阵型，一路上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留下满地不成模样的尸体。
    战车不断在他们身周炸毁，火光持续在他们附近缭绕。
    外围一座山头上，萧燕远远看见了奋勇冲杀的冯牛儿等人，目光低沉。
    纵然是没了炮火掩护，失去了重武器的支撑，十三师的战力依旧让人心惊，望着那些奔走如风、凶猛如熊、势如山崩的反抗军将士，萧燕恨得牙关紧咬。
    哪怕是近卫军，军中修行者的占比都跟反抗军有显著差距。
    当双方真正短兵相接的时候，各自战力的差别就显现了出来。
    如今的战场阵型跟以往有很多差别，先前大家的战阵很完整紧凑，阵战是铜墙铁壁的角力，而今战士们的队形要分散得多，没有排队出战这种场面。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一旦短兵相接就是混战，尤其是元神境、御气境修行者冲击力强，动辄深入敌群左右开弓，很容易就能迅速获得战果。
    反抗军俯冲而下，有势如破竹之态，而近卫军逆势佯攻，加上本身修行者数量更少，几乎不能很好抵抗对方的冲击，这令萧燕愤懑难平。
    但她也只是愤懑而已，还谈不上心慌着急。
    因为战场优势与战斗节奏仍旧掌握在她手中。
    反抗军冲入近卫军战斗群组中后，是能靠着修为实力取得不俗战果，但那也要冲得过来才行。
    近卫军的炮兵阵地没有停止过轰炸，山野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带与进攻路线，十三师的战士每冲下来一片都得付出惨重代价。
    密集的轰炸不是说说而已，它原本可以让冲出来的反抗军战士，在与近卫军接触前就折损个七七八八。
    因为反抗军里修行者多，元神境不断为同伴提供掩护，御气境修行者能照顾自己，锻体境修行者也不是那么容易死亡，十三师这才能与近卫军成片接触。
    即便如此，近半反抗军将士仍是倒在了路上。
    十三师战斗减员本就严重，数量跟进攻部队严重不对等，这会儿冲一路死一路，就导致能跟近卫军结阵的战力很单薄。
    虽然同等单位的较量总是十三师获胜，但近卫军并不是弱者，亦在给反抗军制造伤亡，这就导致十三师后继乏力，能取得战果，却不能很好的收复阵地，真正击溃近卫军的进攻。
    总体而言，近卫军地面部队的攻势虽然被遏止住，推进乏力，一些地段的战斗群组还被反推，但后劲充足，长远来看战败是绝不可能战败的。
    可萧燕想要的，不是不战败。
    她要的是胜利！是彻底击溃十三师与部分十四师的战士，夺下这片山丘阵地，从而取得整个战场的胜势！
    而且得快！
    萧燕的目光再度锁定冯牛儿。
    对方带领的那片反抗军攻得最猛，进展最快，影响正在逐渐扩大，呼应了越来越多的反抗军战斗群组。
    必须首先击垮他们！
    萧燕抬手指向冯牛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头也不回地对身旁的侍卫统领喝道：“带齐人手，去给我吃掉他们！你只有半个小时，做不到就不用回来了！”
    “是，公主殿下！”侍卫统领凛然领命。
    第一二四五章 会战溧水河谷（6）
    “殿下，刚刚接到消息，秦军兵临蒲津渡，吴军进逼扬州城！”
    就在赵宁感受到元木真的气息时，他接到了从燕平传来的紧急军情。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赵宁未作置评。
    晋朝对此早有防备，反抗军在边境严阵以待，王极境高手俱已就位，在坚守不出打防御战的情况下，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意外。
    赵宁向溧水河谷战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