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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哪里跑!林韫,束手就擒吧!”
    林韫一个侧翻身落到窗边卧榻上,推窗跳出去。
    窗外是通往厨房的路,厨房背后便是用竹篱围了半圈的悬崖,上边挂了块木牌,写着“切勿靠近,当心坠崖”的字样。
    “你继续跑啊。”沈昌从一众刑部衙役当中穿出,盯着不住打量厨房的林韫,“乖乖将林澈给你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林澈,字伯谨,是她爹爹的名讳。
    林韫冷笑一声,抬脚便将窗台上堆着沙包防老鼠的坛子,朝沈昌踢去。
    沙包过重,提前掉落,坛子里的麻油朝沈昌洒去。
    麻油遇上衙役手中的火把,火苗腾一下冒得老高,又被狂风拉扯着,贴上沈昌高举起来,遮挡的衣角。
    哐啷——
    坛子摔得稀烂,沈昌沾满了油的袖子,也猛一下起火,烧了起来。
    他赶紧将外衣脱掉,丢在背后让衙役扑灭。
    “好你个林韫,真是做贼盗黄连——自讨苦吃!”他命身后弓箭手向前,将林韫围起来,“射!”
    唰唰——
    十多支箭齐发。
    林韫随手捞了旁边的扫把,就当作长矛耍起来,将弓箭打落。
    她时常让云舒和谢景明同时朝她丢一把石头、一堆沙包、射无刃弓箭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练躲闪,对此已十分熟练,练就了一双看对方蓄力动作和方向,就可以判断来势的好本领。
    那些箭,一支也没能近身,反倒被她抓住机会,薅了几支,甩了回去。
    能不能伤人另说,但足以显得他们窝囊。
    眼看箭射了五六轮,还是被林韫完美挡下,沈昌开始有些心浮气躁。
    “去,将麻油抬过来。”
    手下衙役赶忙将麻油抬过来。
    他们也不傻,怕林韫用石头砸坏麻油坛子,摆得远远的,等沈昌说拿过去,才会拿过去。
    “丢过去,对准她,给我砸!”
    沈昌点名让准头比较好的两个衙役负责砸。
    不过都让林韫躲开了,连衣角都没沾上油腥。
    即便如此,她脚下土地湿透以后,一把火丢过去,她也讨不着好。
    只不过沈昌是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人,对方泼了他半身的麻油,要是不还回去,他心里就不舒坦。
    “林韫,你想知道林衡在何处吗?”
    抡着扫把转圈,将弓箭格挡还得闪避麻油坛子的林韫,闻言从残影中紧盯沈昌。
    沈昌看着那黑暗中,有火光影子闪耀的两点,便知道对方被自己说的话引走注意力。
    他有些得意地道:“就在你身后啊。”
    什么意思?
    林韫心里咯噔一下,心像是临渊敞开,被底下罡风吹得又痛又冰凉。
    这一愣神,几乎被箭簇所伤。
    沈昌暗喜,继续说话干扰:“林衡那小子,和你一样,被我们追到这山崖边上来,结果一不小心撞倒了篱笆,掉下去了。你回头瞧瞧那块篱笆,是不是有倒塌过后,重新扶起来的痕迹?”
    这一年的林韫,纵使再机灵聪慧,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被告知失去父母亲、叔伯婶娘堂兄弟等亲人,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靠堂弟还需要自己的这口气撑着不倒。
    如今,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沈昌狂喜,示意衙役掀开坛子布盖丢过去。
    噗。
    麻油泼在右边身,顺着发丝、衣角滴答落下,紧随而来的还有带着火光的一支箭簇,在她眼眸里越来越大。
    可林韫握着扫把的手,却酸痛得无法举起,任由那箭簇落在右胸。
    噗——
    利刃入肉,她被冲得倒退两步,单膝跪落。
    “快!将她抓住!”
    林韫突兀痴笑起来,踉跄站起,在沈昌惊恐的眼神中,将胸口的火箭一拔,甩了回去。
    火箭落在沈昌袖摆处,火苗猛然蹿起,急得他赶紧脱衣丢弃,狼狈不堪。
    林韫癫狂大笑,张开双手,带着身上焚烧起来的火焰,一同往后坠落。
    咔——轰隆——
    酝酿了半天多的暴风雪,终于来了。
    林韫听着天地间那尖利的呼啸,与倏忽而至的大簇白色雪团,一同砸破蔡河薄薄的冰面,坠入黝黑河水深处。
    第4章 过秦楼
    雪花飘飘摇摇落在掌心,融化成冻骨的水,顺着指缝淌下。
    滴答滴答,落在窗外的木板上。
    恍惚之间,林韫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坠落蔡河冰水之中,那个森寒的冬夜。
    脊背拍在水面,直接让她疼得昏死过去。
    再醒来,她盯着头顶上绣了四时风物的帐子,心想,她怎么就没死呢。
    她要是就那样死了,那该多好。
    便是那时,耳边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
    “你醒了?”
    林韫缓缓挪动自己被绑得死紧的脑袋,转过去,瞧那坐在榻上,隔着纱帐看窗外雪景的黛绿人影。
    当时,窗外漫天大雪,雪色耀眼。
    她根本看不清楚窗边男子形貌,只依稀觉得体态风流肆意,并非端方持正之辈。
    她动了动自己的嘴巴,艰难将黏合的嘴唇撕开,尝到了星点儿的铁锈味,却无法发出一丁点声音。
    听不见林韫回话,对方似乎并不意外:“你千万别乱动。你右手、双腿、两肋的骨头都断了,右边身体和脸的肌肤都被火烧坏了,我自作主张,替你换了一副皮。你要是乱动,还没和肉贴合的皮会歪掉。”
    “你的嗓子……也被烧坏了。”
    “要想身体能够正常动弹,至少得等一年。”
    林韫视线下垂,这才瞧见自己浑身都裹上了白色的纱带。
    由始至终,对方都没介绍过他自己是谁。
    她那时也毫不在意。
    她只是失神地瞧着窗外的雪色。
    那雪下得可真大,将山巅干枯树枝,也染成雪白,似乎天地所有脏污、异色,都能被这场大雪掩埋。
    她就那样瞧着,一直瞧到日落西山。
    窗框里,苍山覆雪,晚日照城郭,赤霞染雪红,一片彤色充斥天地,像泼了血一样。
    她完全失去了生的意志,直到身上全部纱带拆掉那天,她听窗外侍女小声讨论,说京城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是武状元竟是个女子;二是新科状元三元及第,摘下桂冠,却屈从权贵,随了奸党;三是前任左仆射荒骨埋郊野,期年已过无人领。
    听到最后一件事,林韫才算是有了生人的反应。
    黛绿的袖袍从她眼前滑过,摘下她脸上的纱带,将铜镜移到她面前来。
    铜镜里,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
    身后那人道:“这张脸,可比你从前那张清丽的脸,要多了几分艳色。你要不要改名易姓,随我归隐山居?”
    林韫看着那西域壁画一样,明艳张扬的脸,缓缓道:“从今往后,我便名唤洛怀珠好了。”
    她娘曾说过,素玉明珠,相得益彰。
    自此以后,林韫便要随着那场迟来的大雪,埋藏在蔡河底下。
    站在这浑浊红尘的人,只是洛怀珠。
    “洛怀珠!”
    气急败坏的声音,将她沉入旧事的思绪彻底打散。
    一道黛绿的修长影子,撑着天青幽兰的伞面,从月门前匆匆走来。
    翻飞的袍子,撩过地上积雪,染出一片深浅颜色。
    洛怀珠收回自己冻僵而骨节发痛的手指,顺手将窗合上,用帕子把手上水渍擦干,扯过一旁厚重的大氅披上拉紧,掩盖住自己单薄的一层里衣,再将手缩进塞了手炉的毛绒套子里。
    这一套动作,她做得无比流利。
    “洛三娘子。”黛绿影子已飘到坐榻对面,用力坐下表示愤怒,字也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几乎要变调,“我好不容易将你救回来,劳烦你惜命,可好!”
    对面人是她父亲旧友,也是她救命恩人,姓即墨名兰,号墨兰居士,已年近四十,却生得一副好骨相、好皮囊,瞧着像只比她年长几年的模样。
    即墨兰此人多才多艺,琴棋书画诗酒茶,吃喝玩乐赌,天文地理……可以说,除了武艺不通和讨厌算数之外,他无所不精,甚至连不同地域的姑娘家绣花活的技法花样,都了如指掌。
    在说出自己易名洛怀珠不久后,她便拜对方为师,学了许多东西。
    不过,即墨兰一向对外宣称,他们之间乃舅甥关系。
    等手回暖,洛怀珠伸出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直接将方才的事情跳去,不再提。
    “舅舅您这般用力坐下,小心寒枣春低1坐榻生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