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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走狗的绝症离职日记 第145节

      严况耳闻马车已经驶出酒巷,心绪才稍稍安定下来。他不再追问,三王爷也没再言语,车轮声响过一条街后倏然停下,严况心中疑惑,先挑了帘子下车,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断砖残瓦和茫茫无际的夜色。
    偌大的上京城繁华无匹,唯有城南酒巷连带此处是荒地一片,再往前去便是要出城了。
    严况先前来过此地一次。当时是为追捕逃犯,只是当他在此拿下犯人之时,却发觉对方已经气绝身亡了。彼时他身边还有秦项陪着,他想再查,秦项却直接把他拉走,回了司里只道:“严大哥,此地乃京中禁地,今夜之事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
    他疑惑不解,秦项又道:“大哥快别问了!旁的我也不知,只知晓先帝在时便将此地列为禁地,据说还有暗卫守着,曾有百姓官员误入此地,皆无一例外的被先帝下旨诛杀了九族啊!”
    知晓秦项不会讲故事来骗自己,严况便没再追问,也不曾再来过此地。
    见严况立身阶前岿然不动,三王爷打趣道:“如何?这是想起什么了么?”
    严况不解其意,还未开口三王爷却又自语道:“怎可能记起什么……你那时才多大……”
    严况对这块玉佩的谜底早有猜测,此刻三王爷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再结合着眼下这废墟一片,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仍旧缄口不言,却见三王爷的手探了过来,竟是握住他的手走进那旧宅里。
    严况皱眉,但还是随了他。眼下夜色茫茫,三王爷带着的暗卫隐匿在其中,这宅子里虽破旧杂乱,但三王爷却像是在此走过了许多回一般,精准熟练的带着严况走在平整的小路上,边走边道:“这是我大哥的宅邸。也是,曾经的太子府。”
    严况并不意外,只顺着话道:“史书坊间,对这位殿下的记载都少之又少。”
    三王爷冷笑一声,且叹且嗤笑道:“成王败寇,理所应当。”语毕他却忽地抬手指向一片漆黑,语气带着一种突兀的兴奋:“就是这里……王兄在这儿给王嫂扎了一架秋千,他们常在这里叙话饮茶……也是在这里,太医诊出王嫂有孕……”
    “那是王兄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语毕,三王爷转而看向严况,漆黑之中,严况却能看见他眼底仿佛跳动着火光一般。
    “那个孩子,就是你。”
    三王爷话音落定,四下的寂静寥落一如拔高了数倍。至此,严况心里已能确定自己当初的猜测,却不知该用何种姿态回应比较恰当,谁知三王爷却主动讪笑着替他找补道:“直接这般与你说,太突然了……也是,也是,是我急糊涂了,我该好好的与你从头说来才是……”
    严况“嗯”了一声,三王爷的思绪也随之沉入回忆当中。
    “我杨家本是前朝北晋贵族,我爹也是朝中重臣。乱世风雨飘摇,旦夕祸福,今日是贵族重臣,明日便有可能悬尸长街。”他略有些感慨道:“北晋国君又终日沉迷女色,国之将亡,我爹高瞻远瞩,便狠下心来杀了昏君自立为王,为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谋求出路。”
    三王爷的语气里满是对父亲的崇拜。他口中的这段过往,便是大楚的开国史,严况作为大楚子民也是知晓一二的,只不过在严况和大楚百姓听到的版本里,是北晋末帝自觉无能,主动将王位禅让于太祖,又觉愧对列祖列宗而自绝宫中,却不料竟是死于太祖之手。
    三王爷见严况不语,知晓他心有疑惑便继续解疑道:“北晋国君死时,我才十二岁。我大哥面慈心善不忍,是我的好二哥随爹进宫去逼他自尽,可他又不肯死,是我那英明神武有勇有谋的好二哥,用绸缎将他活活的给勒死了。”
    这些便是严况全然不曾听过的版本了,他沉吟片刻道:“殿下的二哥便是先皇。”
    “好武善战,精通兵法,代父出征扫平四海替立下大楚国本,除了我那位好二哥还能有谁能做到?”三王爷口中是极尽赞美之词,语气神态却是轻蔑,甚至带着森然的恨意。他又立刻掩饰情绪道:“我父皇有三个儿子,大哥是原配所生,原配亡故后娶了母亲为继室,才有了我与二哥。”
    “我与二哥,一母同胞,性情却大不相同。”三王爷的语气渐渐缓和下来,像个与晚辈闲聊叙话的长辈,温和的牵住严况的手走到一处破财的凉亭里坐下。
    严况顺势抽回手,借着月色明光,隐约看见亭柱上有火烧过的痕迹。
    三王爷认真回忆道:“大哥学识渊博,仁善贤德受人爱戴,二哥胸有大志,天生善武足智多谋。我却是个纨绔,只知跟在哥哥们身后,今日讨个恩典宝物,明日蹭一顿席面。父皇登基为帝后,因着对原配情思切切,不顾二哥战功赫赫,立了大哥为太子,当初二哥明明也说……大哥为长,应为太子之选。”
    “可原来只有我傻,竟当真了。”
    “这世上哪有真龙甘心屈居人下……”
    “更可叹天生二日,国却不能有二主……也偏生他们是亲兄弟,是亲兄弟啊……!”
    三王爷忽地激动起来,他眼中带泪,胸口剧烈起伏难以压制,眼前似乎火光乍起,断井颓垣瞬间拔地而起重组亭台楼阁,烈火熊熊之中哭声叫喊声连成一片。
    “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啊。”
    第157章 东宫遗孤
    “殿下!”
    “殿下!切莫犹豫啊!”
    “殿下,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殿下,这天下本就是殿下带兄弟们出生入死一手打下,作何要拱手他人啊!”
    “殿下!殿下!”
    七嘴八舌的声声催促之中,火把光亮映出男子英武面孔,他兀自捏紧了剑柄,眼前是被他手下兵士围得水泄不通的太子府。
    “殿下!”一文臣模样的青年男子站在将士之前,他躬身拱手声声恳切道:“如今太子妃诞下皇太孙,陛下禅位之心已明,殿下您功高盖主一向为陛下忌惮,而今陛下为保太子继位无忧,先是夺去您的兵权,又要将您外放离京……如今这已是我等最后的机会了!”
    一名身穿铁甲手持长枪的武将见状也急道:“殿下!太子庸懦,如何能担得起一国之君?!这皇位本就该属于二殿下!”
    “梁将军,林大人,你们的意思本王全都明白。”眼前一文一武两名心腹催促劝导,令这位二殿下心中最后的顾及犹豫也烟消云散,正待发号施令之时,突如其来的一阵躁动却将其打断。
    “二哥!不可……!”
    “二哥……二哥!你不能!”
    一年轻男子跌跌撞撞的从人群里中冲了出来,他跑的发髻衣冠都散乱了,不顾形象直接狼狈不堪的扑倒在那二殿下的脚边。
    看清来者的瞬间,二殿下却眉目一冷,神色顿时阴沉下去。
    “三殿下?!您怎么来了!”那姓林的文官见状上前欲要将人扶起,他却甩开文官的手死死抓住二殿下的衣摆,甚至抱住他了他的大腿。
    “二哥,我们是兄弟,我们是兄弟啊!”
    “大哥对你不好吗?你有什么误会不满,你可以与大哥商量啊……何至动了杀心啊!”
    “二哥,二哥……你忘了吗,小时候都是大哥护着我们,爹每次罚你的时候都是大哥替你受罚的……大嫂才生了孩子,那也是你的亲侄儿啊,那孩子才刚满月,你也抱过他,大哥你怎能忍心……”
    “你住口!”
    面对三弟声泪俱下的恳求,二殿下并无动容,反而勃然大怒一脚将人踹开,同时声色俱厉道:“来人!将他拖下去绑了!”
    三殿下被这一脚踹得不轻,口吐鲜血被梁将军搂着腰往下带,嘴里却还不住的大声恳求着:“二哥,二哥!我们可是亲兄弟啊!”
    原本已经回过身去的二殿下却猛地回身,疾步上前一把揪住三殿下的衣领,双眼充血冲他怒吼道:“什么亲兄弟!?”
    “杨承胤!听好了!我与你,我与你才是亲兄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你为何心里就只有他杨承嗣这个大哥!?既如此,我便先杀了你再杀去杀他!”
    “二哥!?”
    “二殿下不可!”
    宝剑出鞘瞬间,三殿下与他身侧的梁林两人同时惊呼出声,林大人扑过去挡在三殿下身前,梁将军立时出枪压下二殿下掌中寒锋。
    “二哥……二……”三殿下被这吓得不轻,顿时头颅一歪昏了过去。
    ……
    “等到再醒来时……”
    “此地已经是一片火海。”
    提起往事,三王爷仍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站起身来负手环视四周,又低语道:“大火烧了整整两日,才被彻底扑灭……太子府上下无一活口,而他借势逼宫,父皇不得已将皇位禅让给他,他终于如愿坐上了皇帝宝座。”
    说罢,三王爷缓缓阖眸,眼角不觉有些湿润。
    这桩皇室秘辛倒是叫严况出乎意料,他也适时的开口道:“先帝竟是如此登上皇位。但太子府当真是无一活口吗?”
    “当然不是!”严况这一句正问到三王爷心尖上,他激动回身,抓住严况肩膀道:“我去看过!那婴孩的尸体周围乃至整个王府都没有找到玉佩……我看着大哥把那玉佩放进孩子襁褓里的,是我亲眼看着的!”
    严况不语,只是从善如流再次摸出了那块玉佩,三王爷却激动的一把抱住了他,亢奋不已道:“好孩子……三叔一直在找你,终于……”
    “……所以当年我在镇抚司受刑时这块玉佩不是丢了,是被你拿走了?”严况神色冷冷,蹙眉任人抱了,又道:“当初也是你叫袁善其保了我的命,又推举我在镇抚司任职。”
    “你受苦了……”这些话和过往三王爷像是憋在心里许久,如今终于得以与人诉说,他格外激动,话也一时停不下来,口中还在絮絮念着:“把你放在镇抚司淬炼这许多年,是担心你的性子和你父亲一样,柔善寡断……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落得那般下场?如今看来,你杀伐果断临危不惧……你很好!很好!”
    柔善寡断?严况皱了皱眉头没应声,却是将三王爷一把隔开,提起玉佩道:“这玉佩的确伴我多年,但王爷仅凭一块玉佩就能认定我是先太子遗孤?”
    严况此言一出,三王爷却顿时语塞,眼底闪过一瞬即逝的心虚,却还是坚定冷静道:“当年从你身上发现玉佩后,本王便去韩庄调查过,果然在韩庄找到了当年太子妃的侍女。她说自己当年带着太孙逃到此地,在韩府做些粗活杂活为生,恰逢韩府侍妾严氏产子,可诞下的明明是一名死婴,侍女便将死婴与太孙调换,为的便是让你有个安稳的身份能平平安安长大……那侍女也是忠心的,只可惜几年前她因病过世了,不然也该带你去拜见她。”
    话至此处,三王爷话锋一转道:“孩子,所以你记住!你不姓严更不姓韩!你姓杨!你是太祖的皇太孙,是正统东宫的遗孤!”
    三王爷将话说得这般滴水不漏,严况也不再多问,只起身向人行礼。
    “不可……”三王爷连忙扶住严况,正色道:“你怎能拜我?你才是东宫正统……你在那场浩劫里活了下来,就要为你的父亲母亲,你们太子府上下几百口和当年太子麾下的受难官员报仇,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
    严况顿了一下,故作疑惑道:“我自当报仇,三王爷为太子如此费心费力,可是愿意助我?”
    “自然!”三王爷热血沸腾道:“这几十年里,没有一日我不想着报仇!为你爹,也为我自己!”
    严况沉吟片刻颔首道:“若阁下助我报仇,我也定当尽心竭力,扶殿下登上皇位。”
    此言落定,三王爷却是一愣,随即眸光沉沉握住严况手臂一字一句道——
    “孩子你错了。”
    “本王毕生所求,是亲手扶着你坐上那个皇位啊……”
    作者有话说:
    小程:严狗子,你要是真当了皇帝会给我封个什么大官过过瘾?
    小严:皇后。
    小程:????
    第158章 “恩断义绝”
    烛火幽幽,程如一自己虽也困得直打瞌睡,却还是坚持守在韩凝榻前照料。
    韩凝这回伤的不轻,时不时就会在梦里呼痛呓语,程如一听得心里难受便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过了会儿待对方安稳下来又给他喂药换药,额上搭着降温的毛巾也是换了又换。
    程如一心底默默回顾自己的前半生,暗说自己先前仿佛是一直在恩仇之间徘徊,凡是他活着的还在身边的亲人都是爱里有恨,冲突不断,压根儿算不清恩仇界限,他仿佛从没享受过纯粹炽热的情感回馈,“情”字对程如一来说,就像是一个讽刺。
    可如今,他却能得人舍命相护真诚对待,这样的情感难能可贵,于他而言,也早已不是“同伴”二字可以替代的。
    这样的转变……似乎也是在认识严况之后开始的。
    程如一心说自从遇到他后,日子虽比以往更加惊心动魄,这条命也是终日风雨飘摇的,却不再叫人痛苦压抑,反而快意自得,像是凌霄花终于摸着了适合的岩石墙壁一路向上攀去,越是寒风冷雨越激发他旺盛的生命力,原本枯萎的藤蔓花包不知不觉中已然开满枝头。
    曾经自己一心想要权势滔天,不居于人下,可如今看来,韩绍真和袁善其他们的日子也未必就是自己想要的。
    要是能一直跟严况云游下去……是不是也挺好?
    程如一替韩凝擦拭手心,思绪却轻飘飘飞到那数次救扶自己于危难当中的人身边去了。
    严况……严况。
    程如一在心底默念对方姓名,许是爱屋及乌,曾经他未曾注意过这姓名,只道寻常普通,如今这两字却在他心间百转千绕,细细品味多少回都不会腻,只恨此刻身边没有纸笔,否则程如一真想狂写对方姓名,来平复心底澎湃汹涌的相思之意。
    韩凝忽然发出呼痛的呻吟,将程如一思绪拉回现实,他连忙握着人手出声哄着,凑到对方耳边摸着人乱糟糟的头发低声道:“衙内不怕,没事了……快点好起来,你爹他还在等着你呢……”
    这话像是被韩凝听进去了一般,他竟当真眉心缓缓舒展开来,呼吸也渐趋平稳。程如一刚松了口气,却又听见叩门声,门外有侍女轻声道:“程公子醒着吗?王爷请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