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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酥衣 第13节

      周遭人声喧闹,甚至快要压过了台上那伶人的声音,就在她站起身,欲再倒一杯茶的时候,
    “我道你为何,白日黑夜两副性格,虚实交错,原是那一体两魄——”
    戏腔忽然穿过鼎沸的人声,如此清晰地落入耳中,郦酥衣一愣神,正倒着茶水的手猛地顿住。
    “酥衣。”
    “……”
    “酥衣?”
    “……”
    茶水早已盛满整个杯子,如发了大水一般扑通通地溢出来。
    宋识音赶忙站起身,将茶壶从她手中夺走,皱着眉问:
    “酥衣,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跟丢了魂儿似的?
    她这才回过神。
    “他方才……唱的是什么?”
    宋识音放下茶壶,唤来店小二收拾。听闻这一声,下意识地转过头道:
    “一体两魄啊。这一出戏大致讲的就是,一名书生含冤而死,通过邪术附身在一名世家公子的身上,用那个人的身份样貌活下去。他们两个人共用着一具身子,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有时众人看到的是书生,有时看到的是世家公子。”
    对方并未察觉到她面上的异样,自顾自地道:
    “听起来是不是很邪乎?但我听人说过,这种一体养两魄的邪术书上可是有过记载呢……”
    一体两魄。
    一具身体里面,养着两个魂魄。
    白日里清润儒雅、稳重有礼,夜间却如同豺狼虎豹令人心惊胆寒……
    沈顷,沈兰蘅。
    ——“新进门的夫人?啧,他倒是好艳福。”
    ——“怎么我就碰不得,难不成,我不是你夫君么?”
    ——“那天晚上未看清楚你的样貌,倒是生得白净漂亮,也算是他有福气了。”
    ——“果真是那个人的东西,跟他都是一样的货色,惹人生厌。”
    ——“他有没有碰过你?”
    ——“这些天,沈顷白日里有没有动过你?”
    沈顷,沈兰蘅,白日里的沈顷,夜间的沈兰蘅,沈……
    她“噌”地一声,自座上站起,将手里头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音音,我还有急事,要着急回一趟沈府,恐怕不能在这里陪你了。”
    言罢,她提起衣裙,也顾不得宋识音的阻拦,匆匆走上沈家的马车。
    如今太阳未落,天色还未晚。
    距离黄昏都有一些时辰。
    如若这世上真有《双生折》里所演的那样,当真有一体两魄。
    如若白日里她所见的是沈顷本人,而晚上所见到,其实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与他的性子截然相反,暴戾、凶狠、犹如洪水猛兽般的人。
    如今太阳未落,天色还未晚。
    距离黄昏都有一些时辰。
    那么她匆匆赶回国公府,第一眼看到的,应当是沈顷原本的模样。
    第10章 010
    走下马车时,天色将晚未晚。
    萧瑟的寒风将枯叶铺遍了庭院,满树霞光不止,就这般金灿灿地落下来。郦酥衣步履匆匆,玉霜也急忙在她身后跟着,方一进门,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芸姑姑。
    “世子爷呢?”
    芸姑姑朝她福了福身,答:“回夫人的话,午后苏世子前来府中相邀,二爷便跟着他出府去了。”
    如今沈顷并不在国公府中。
    郦酥衣垂眸,淡淡道:“我知晓了,你先退下罢。”
    其实罔论沈顷在不在府里,郦酥衣都不敢贸然上前询问。毕竟“一体两魄”之说听起来太过于玄乎,即便沈顷行踪如此诡异,她心中仍有所猜忌。
    先前芸姑姑领着她在国公府转悠时,曾同她说过,世子爷喜欢书画,府中有一间地下藏书阁。藏书阁中书卷甚多,天文地理、奇闻佚事、诗集兵书……大多在其中都能找到。
    想到这里,郦酥衣心思一动。
    沈顷也曾与她说过,嫁入沈府后,行为做事不必拘束,她是世子夫人,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
    如此思量着,她屏退左右宫女,连玉霜都没有叫上,独自朝藏书阁而去。
    曲径通幽,甬道两侧一片寂静。
    藏书阁设在地面之下,两手推开房门,一条幽长狭窄的暗道在郦酥衣眼前铺展开来。因是在地下,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黑暗,郦酥衣从另一间房顺了一盏灯,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越过几个书架,眼前一下豁然开朗。
    待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郦酥衣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也算是爱书之人,可她这辈子从未、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
    这般壮观的场景,着实让她惊了一惊。短暂地呆愣过后,她将灯盏放在桌上,快步走到书架前自顾自地摸索起来。
    书架上的书卷,都被沈顷分类整理得很整齐。
    故而她搜寻起来,也并没有多费力。
    诗文、经书、兵法……
    忽然,少女眼神亮了亮,于书架之前停下脚步。
    眼前书架上所摆放的书籍,都是有关乎虚玄之说的奇闻异事。郦酥衣目光放缓,仔细地扫过其上的一本本书籍。身子凑近些,她甚至能感受到自书卷中轻拂而来的墨香。
    说也奇怪,她明明身在地下藏书阁,却隐约能感受到周遭游动的夜风,郦酥衣拢了拢衣裳,目光猛地顿在一本书卷上。
    ——《上古邪术》。
    她心中微喜,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本书放得有些高,郦酥衣环顾四周一圈,继而从一侧搬来了一把小木椅。心中急切,她两脚踩了上去,从书架上取下来那本《上古邪术》。
    借着灯火,少女垂下一双浓黑的睫。
    她的手指葱白素净,宛若一块剔透无暇的玉,匆匆翻过书页,忽然,那样一行字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一体两魄,乃是古时的一种邪术。
    正如识音所说,使用这等邪术,可以让死去之人的魂魄寄生于一名生者之上。两人同音同貌,分别在不同时刻醒来。
    且,只要“死者”不露出马脚,生者便不会察觉到自己被附身,有些人甚至都不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而这种附身者往往都极具有侵略性,他们不但享受着被附身者该有的生活,甚至用各种办法,妄图占据这具身体、将生者取而代之。
    郦酥衣屏住呼吸,目光微微颤栗。
    取而……代之?
    不,不可!
    她没来由慌了一慌,手里的书籍险些掉落。好半晌,少女才缓过神,继续往下看去。
    书上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只不过,这种“一体两魄”的邪术颇为猎奇,至于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体两魄”,仍有待考证。
    郦酥衣看得入神,分毫没有注意到,就在藏书阁的入口处,只听见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
    那人的脚步声极轻,而她又太过于入迷。
    津津有味之际,从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句:
    “你在做什么?”
    郦酥衣毫无防备,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卷就这样“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转过头,沈顷逆着光,正站在转角之处,一双眼于暗中打量着她。
    郦酥衣面色一白。
    地下本就无甚阳光,如今面前唯有一盏微弱的油灯,对方身姿颀长,就这般立在一片漆黑的阴影里。听见这书籍落地之声,沈顷的目光随之在地上顿了一顿,继而迈开步子,缓缓走了过来。
    郦酥衣站在木椅上,扶住身侧的书架。
    现在是何时?有没有到黄昏、有没有入夜?
    他究竟……是不是沈顷?
    郦酥衣心中瑟瑟,就连撑着书架的手臂都不禁颤抖起来。
    对方踩着满地的黑影,终于,那一束灯火映照在沈顷的眉眼之处,也让郦酥衣逐渐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男人面容冷白,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顷刻之间,他的眼底闪过一道疑色:
    “怎么了?”
    少女额上已然冒出冷涔涔的汗。
    “夫人?”
    这一回,她终于听见了沈顷的话。
    即便对方声音温和,但她依旧不敢确认。郦酥衣的眼前不禁闪过方才所看见的那些文字——
    死者附身,取而代之。
    如若面前此人不是沈顷。
    如若他不是沈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