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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鹏是会飞的大鸟(六)

      十一
    洪鹏一年级学会的第一个知识就是一段属相的背诵,他回到家,背给父亲听:“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董自华问:“你背这个有什么用?”
    洪鹏故弄玄虚,说:“我背下这个,谁要是告诉我他多大岁数,我就能算出他是属什么的。”
    董自华很惊奇,问:“那我四十八了,你算算我属什么?”
    洪鹏伸出左掌,用右手食指指着左手四指的指关节条纹,嘴里念叨着,一会儿就说了出来:“你属牛。”
    董自华更惊讶了,又让他算了妈妈的属相,姐姐的,奶奶的,几个叔叔的,莫不精准。问他是谁教的,洪鹏说是语文老师,昌子都没有学会,全班就他一个人学会了!董自华非常高兴,这件事也逐渐在牛角湾传开。村民都知道董自华的儿子有这么一个本事,每每说些年龄,让他算人家属相。
    董艳和表姐去深圳之后,就给家里写了信,说一切平安,不必挂念。她们在厂子里上班,又有舅舅照应,生活还可以,每个月有六百块钱的工资,唯一让董艳挂念的就是母亲的病和弟弟的学业。自从董艳考大学的梦想断送之后,她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弟弟身上,希望将来有一日,弟弟能学有所成,替她完成心愿。所以董艳特别省吃俭用,每个月给家里寄四百块钱,有时候两个月寄一回,寄九百块。董艳嘱托母亲好好养病,让弟弟好好念书。而董自华和女人对儿子的期望也很强烈,他们想靠着儿子,让三弟董自英知道,他们自己也可以过得好,不比董自英家里差。可是,董自英靠三姐夫的扶持,家里也越过越殷实。而且,最让董自华别扭的是,三弟家的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学习都非常好,每学期末,四个孩子每人抱着一张奖状回家,他家里的奖状都把土墙贴满了。
    洪鹏读完二年级,母亲的病终于好了。董自华这两年在家里照顾女人和孩子,没出去打工,家里的余款也基本上花光了,现在花的钱都是闺女寄来的。而三弟董自英家却是如日中天,准备过年前在牛角湾南端盖楼房。拆旧房的时候,董子英还故意跑到大哥董自华家炫耀一番,说旧房子就要拆了,就怕弄坏了满墙的奖状。
    楼房落成之后,董自英宴请亲戚,董自华当然又躲不过。他来到三弟的新楼房,见客厅摆的电视机、新家具,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尤其是那些从老屋的墙上刻意移过来的孩子们的奖状,盖住了一整面墙。酒席间,三弟给大哥敬酒,说道:“鹏鹏学习怎么样?”
    董自华说:“还凑合吧。”
    董自英说道:“我从来不说孩子,他们念书能念到哪我就支持到哪,不过我的孩子都很争气,你看墙上那些奖状,呵呵……镇里的徐光邦和我是高中同学,他来我家喝酒,看见一墙奖状,都说我家孩子争气!”
    这话必然让董自华听了很不痛快。他当晚就喝多了,踉踉跄跄回了家,酒醒后,那些奚落的话他依然记在心里。过年之后,他又和徐光勇去了东北。
    也是在这一年,市场经济的春风吹了六七年才吹到偏远的清河镇。这天镇长和大家说,要在清河镇搞一个集市,各村的人都能贩卖些货物,在集市上交易,以后买东西不必再去几十里外的县城。集市落成剪彩那天,镇长请来了秧歌队,鼓号队,一大群人唱歌,一大群人跳舞,一大群人敲锣打鼓,非常热闹。洪鹏和昌子混在人群里,疯玩了一整天。清河开市后,杨凤也想着贩点衣服,就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做起了小本生意。生意倒也不错,那个时候,东西少,人多,卖什么的都能赚钱。
    镇长等人发现了牛角湾的秘密之后,就开始了另一个打算。原来,近几年县城要扩建,城市扩大化,乡村城镇化,需要大量购买沙子。镇长知道这是一个大买卖,就私下找人勘探,果然发现牛角湾底下含有大量沙子,于是他们抓紧召开领导会议,研究决定要在牛角湾建采沙厂,开发沙土资源,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会上,有人反对,说:“当年风水先生不是说了吗?牛角湾是风水宝地,不能动啊。”
    镇长说:“你还真他妈的笨,牛角湾是风水宝地,不是发现沙子了吗?这不是风水宝地是什么?”
    最后采沙厂真的建了起来,当然都是几个徐姓的人承包,其中镇长徐光国和书记员徐光邦都包了一大片。
    镇长知道了沙子,自然也想到了砖头。他知道其他乡镇也有自办砖窑厂的,就想在镇北划出一大片耕地,用于建造砖窑厂,生产砖块,然后卖到城里。可是清河镇的人知道镇长有这个心思之后,都不同意,包括徐姓的也有人反对。因为他们认为,把耕地用了,种田的地方就少了,没有了粮食怎么活,土地是农民的根本利益。可是镇长自有他的一套,他说办了砖窑厂,清河镇的人可以到里面做事,有工作干,有工资用,这是提供就业岗位,带领大家发家致富。
    砖窑厂最后也还是办了起来,此后,厂里的大烟囱总是在清河镇北边吐着滚滚的黑烟。有些人家离砖窑厂很近,早上起来,发现院子里的水井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黑色的灰。
    十二
    洪鹏三年级暑假的时候,父亲董自华回家,给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徐光勇家里也买了一台。洪鹏和昌子自然非常高兴,两人要么窝在洪鹏家,要么窝在昌子家,看电视,一整天地看。那个时候,他们特别迷恋一部叫《四驱小子》的动画片,所以两人特别希望能有钱买一辆四驱车。他们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钱,没法实现。而另外一个人,却让洪鹏大胆地迈偏了一步,并且得到了深刻的教训。
    他叫王站军,是洪鹏的同班同学,也住在牛角湾北边,和小胖家不远。他们在班里谈四驱车的时候,站军说:“鹏鹏,你妈现在不是卖衣服吗?她的钱不就放在包里吗?要不你拿点钱,买一部四驱车。”
    洪鹏听了这话,心里慌得很,说:“我妈会打我的。”
    “你放心,我不说,你不说,你妈怎么知道。”
    洪鹏的确没有偷钱的心思,不过经站军这么一说,却又动了心,就决定找机会去母亲包里摸点钱,买辆四驱车。终于有一天晚上,女人去徐光勇家串门,找光勇女人扯家常,洪鹏见家里没人,就翻出母亲的包,手伸进去,摸出一把钱,数了数,三十多块,就把零钱放进去,只拿了三十块。晚上母亲回来的时候,他一直注意着母亲,生怕母亲去点钱,幸好母亲没点钱。第二天,他把偷钱的事告诉了站军,不料站军是个十足的坏蛋,他让洪鹏给他也买一辆车,否则就把偷钱的事告诉洪鹏妈。洪鹏怕被母亲知道后挨打,就只好给站军也买了辆赛车。然而事情完全不是洪鹏想的那么简单,站军不断以这个借口让洪鹏回家摸钱,两人买吃的、玩的,直到东窗事发。
    这晚,女人倒出包里的钱,数数这几天赚了多少。她怎么数,包里都少了钱。包里每天进出多少钱,她心里大致有数,而且钱也没掉,于是就开始怀疑洪鹏。她把洪鹏叫过来,问道:“我包里的钱少了,你看到没有?”
    “没有。”洪鹏说。可是他的脸早就红了,腿也开始发抖,他本就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而且这几天心里一直慌得很,母亲这一问,他的心就更虚了。
    女人看出了端倪,又严厉地问:“鹏鹏,你拿钱了没?”
    洪鹏不敢说话,也不敢看母亲。女人又说:“你看着——我的眼睛!”洪鹏知道这一难怕是躲不过了,就说道:“我拿了。”可是他依然不敢抬头。
    “你拿了多少?”
    “七十。”
    “你拿这么多钱都怎么花的?”
    “我买了四驱车,还有好吃的。”
    “你的车呢?我怎么没看到?”
    “车在我同学王站军家。”洪鹏不敢把车拿回家,怕母亲看到会追问他哪里来的钱,就白天和站军在学校里玩,晚上让站军把车带回家里藏着。
    “那其他钱呢?”女人追问道。
    “都买吃的了。”
    “买什么吃的?”
    “火腿肠,方便面,辣条还有其他好吃的。”
    “是你自己吃了,还是和站军一起吃的?”
    “都买了双份,我和他一人一份。”
    “你傻啊?干嘛都给别人买一份?”女人觉得钱要都是儿子花了,也就花了,怎么还要给别人买东西,就更加生气。
    “他说要是不给他买,他就告诉你,说我偷了钱。”
    女人觉得儿子真是笨,抡起笤帚把就打在儿子的屁股蛋上,这是女人打儿子最得力的工具。洪鹏觉得疼,就哇哇大哭,想跑。女人一把揪住洪鹏的耳朵,又是一番抽打。一边打,一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哇……啊……我……我偷钱……钱了……”洪鹏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从小偷针,到大偷金!书没念好,你倒学会了偷东西。”女人一边打一边说。
    打完了一阵,女人也累了,就停了下来。可是她不甘心,心想这钱都给别人花了,自己又不好要回来,就想出了一个点子。洪鹏站在那里,以为一阵挨打过后,就不会再有事。可是女人却找来水牛耕地时拉犁耙用的耕牛绳,把洪鹏前前后后缠了起来,把他的两只手缠在背后,洪鹏像被绳子裹起来一般。女人说:“你现在,去站军家,就说,你偷钱被你妈打了一顿,让他把钱还给你。”
    洪鹏没想到母亲竟然让他去要钱,站在那里不走,女人说:“快去!是不是还想挨打?”洪鹏怕母亲,就慢腾腾地走出去。一弯下弦月贴在天边,洒不下多少光亮,风吹动树叶,发出莎莎声,牛角湾黑黑的。洪鹏慢慢向北走,怕被别人看到,也怕牛角湾那些散着的狗。他没有发现,其实母亲一直跟在他不远处的身后。
    到了站军家,他们一家人正在吃饭。洪鹏站在门口,喊道:“站军在家吗?”站军家的狗咬了起来。
    “在,你是谁啊?”站军的母亲喊道。
    “我是鹏鹏,我找站军。”站军母亲知道是站军的同学,就说:“你进来吧——打狗!”狗又在叫。
    洪鹏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站军母亲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进来吧,狗不咬人——打狗!再咬宰了你!”
    站军母亲走到门口,见到了洪鹏,听到洪鹏还在抽噎,借着微弱的光,看见洪鹏身上竟然缠着耕牛绳,就惊讶道:“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洪鹏正不知如何开口,就听见母亲在身后喊道:“怎么了,你问问你家站军,小孩子在家里偷钱,鹏鹏偷了我七十块钱,和你家站军买吃的玩的,两个小孩一人买一样,都花完了。”杨凤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
    站军母亲见到杨凤,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说:“是吗?还有这样的事?我问问站军,站军从来没和我说过啊!”
    杨凤想,孩子偷了钱怎么敢告诉你,怎么有这样的事?恐怕你知道了还故意怂恿站军这样做吧。站军母亲回屋里,问了站军,站军不得不承认。
    站军母亲在屋里喊:“鹏鹏他妈,进屋坐吧——狗还咬——打你!”
    女人说:“不——了!你家狗——太凶了!”
    站军母亲又走出来,手里拿了三十块钱,看了看洪鹏,说:“鹏鹏他妈,孩子犯了错,也不能这样打啊!”
    “我不打他能行吗?长大了还不偷金!”
    “哎呀,都是我家站军不好,这三十块钱,你先拿着,算是我家孩子的不是。”
    杨凤接过钱,说:“小孩子哪有那样的心思哟。”
    女人把洪鹏带回家,把耕牛绳解下来,说:“以后还敢不敢偷钱了?”
    “不敢了。”洪鹏还在抽噎。
    “不准哭了。”女人一边给洪鹏擦脸,一边说,“偷钱,这还了得吗?从小偷针,到大偷金,懂不懂?”
    “懂了。”
    “以后再也不准和站军玩!知道吗?”
    “嗯。”洪鹏说。
    这事以后,洪鹏真的就再没和站军玩,也再没偷过一分钱。甚至别人把大把的钱放在桌子上,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有一回,女人又去昌子家串门,昌子妈说:“我家昌子和鹏鹏玩得就是好,你看啊,鹏鹏天天在我家,我家从来不丢什么东西。有一回,昌子带了另外一个孩子来家里玩,我放在桌子上的两块钱当天就不见了,后来一问,果然被那孩子拿去花了。”
    “你还别说,那都是被我打的,小时候不打,就长不直,成不了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