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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窦武的叛乱在刘宏意料之内, 他甚至陷入了一种赌徒的心境, 表面上大呼小叫叛贼挟持, 内心却为即将迎来的胜利而心头火热。
    在被关在承徳宫的那一刻,刘宏是慌乱的, 慌乱之中他又有一种预感:我是皇帝, 窦武没那么大胆子敢杀我!
    自身性命无忧之下, 他甚至有一瞬间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直到曹瞒来救, 刘宏这才从上头的状态回过神来,手心一片汗水, 那是心情澎湃激动之下造成的, 就曹瞒这小傻瓜,以为他在害怕,还好心来安慰他。
    刘宏哪里会害怕, 他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兴奋到手都在颤抖, 只要他能去与曹节汇合,这场由他下令来“布局”的宫廷政变, 将会由帝王的完胜来画上句号。
    谁能想到, 曹瞒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呢?女装也没什么, 他们二人都穿了,五十步笑不了百步,至于看到他女装的宦官们,刘宏递了曹节一个微妙的眼神。
    除了可信的亲信,其余人等全部诛杀!
    小眼神还没递完, 身边的曹瞒就倒了,他的大汗浸湿后背,身上血迹斑斑,刘宏余光看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像被箭射中的飞鸟,软趴趴跌倒下,忙伸出胳膊去捞他。
    他惊慌失措地叫人喊御医,口中呼唤阿瞒的名字,穿着宫女装的曹瞒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血液与汗水润湿的狼狈模样令刘宏方寸大乱,哪里还有空去想即将到手的无上权力,急地泪花直冒。
    “都怪我,要不是我拖累,阿瞒也不会受伤!”
    御医前来,请告陛下不要轻易移动伤者,刘宏立刻下令清理闲杂人等,将窦太后迁到距离最远的偏殿软禁。
    御医在前诊治,小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眼泪水扑哧扑哧掉。
    曹节与王甫互相传递了一个微妙的眼神,王甫没懂啥意思,以口型示意。
    曹节比划了杀头的手势,视线落在那些见过帝王女装的小宦官、小宫女身上,哪一些是长乐宫原先的旧部?哪一些是他们的人?王甫作为亲密无间的合作者,知道得一清二楚。
    得了曹节的示意,王甫吓得冷汗直冒,唯恐帝王稍后也来找他算账,若是可以,他宁愿自己是个瞎子!
    为了掩盖心虚与害怕,王甫做起事来尽心尽力,曹节让他起解决后续麻烦,杀死闲杂人等,他走得比谁都快。
    王甫走后不久,御医为曹瞒抹上伤药,包扎妥当,跪地向刘宏复命:“小公子伤着经脉,需静心修养,若不好好养着,恐怕日后会留下病根。”
    刘宏心头一颤,急忙问道:“可能养好?无论需要什么药材,但凡宫内有的,全都给阿瞒用上。”
    御医恭敬答道:“只要好好养着,就能养好,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右手就能活动自如。”
    想到曹瞒那么喜欢练武,要半年不能碰刀剑,刘宏更加愧疚。
    御医走后,刘宏红着眼下令:“窦武全族一个不留,朕要将窦家抄家灭门!”
    曹节恭敬应是,许久不曾离去,反而躬身上前,对刘宏轻声细语说道:“曹瞒的父亲曹嵩,是诛杀窦武的有功之臣,他上书来请求将曹瞒接回家。”
    刘宏僵了僵,犹如被人戳中了痛脚的猫,炸毛瞪圆了眼:“他要接曹瞒回家?!”
    曹节见此,轻轻一叹,对刘宏温柔说道:“阿瞒受伤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他那么喜爱自己父亲,若是醒来没有家人陪伴,该有多无助可怜。”
    刘宏脸色微变,沉默了下来,静静看向曹瞒沉睡的脸。
    “陛下,窦武已死,您日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曹瞒救驾有功,您可以为他封爵,日后想念他了,可以召他入宫来相见。”曹节在动之以情后,又继续晓之以理:“陛下稍后将要执掌朝政,必将忙碌起来,后宫诸人谁来尽心尽力照顾他呢?这世上对待阿瞒最好的,除了陛下以外,就是他的父亲了。”
    是的,谁都知道曹家三代单传,刘宏也听曹瞒提起过,他爹就是个老母鸡,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他念叨长大。
    刘宏阴沉着脸,神色晦暗难辨,他悄悄握紧了拳头,陷入纠结的情绪之中。
    送阿瞒走,他舍不得,可阿瞒伤重没人尽心照顾,他更加舍不得。刘宏观察曹节,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他脑海中不断的有声音在询问自己:曹节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急切送阿瞒走!
    帝王的目光阴郁而冰冷,曹节不是蠢人,他感觉得到刘宏的不悦,心中一动,已是想好了说辞。
    “陛下,曹家三代单传,曹瞒是奴婢干爹曹腾唯一能延续后代的子嗣,”曹节表明心迹:“对于宦官来说,能够有延续后代的可能,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奴婢是曹瞒的‘叔叔’,是绝不会害他的。”
    是的,阿瞒之前也喊曹节“大叔叔”呢!
    刘宏恍然大悟,看向曹节的目光终于回暖,他又依依不舍地盯着曹瞒看了许久,犹犹豫豫说道:“那,就准了曹嵩的请求吧!”
    刘宏又说道:“我要为阿瞒封侯!”
    曹节低眉顺眼,陛下想要做什么,他不能再阻止,至于被架在火上烤的曹瞒会如何成为众矢之的,又会有多少朝臣反对,曹节几乎能够想象得到。
    小皇帝幼稚,稚嫩,记仇,锱铢必较,他性格上的缺陷,将是曹节可以利用起来的最佳武器!
    曹瞒昏睡了两个时辰,将流失的内力补充回来些许,他会晕倒与御医诊断不同,非伤重缘故,而是内力耗尽,精疲力竭的原因。
    曹瞒醒来后,懊恼地爬起来:看来还是内力修炼不够,不然怎么逃了这么点路,就把内力都给耗尽了。以后还是勤加练习才好。
    他一醒来,刘宏就惊喜地叫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曹瞒,连声音都在颤抖:“你吓死我了!”
    “哪有那么严重,一点轻伤而已,”曹瞒嘴硬说道,晃动手臂给他看:“一点事都没有。”
    “你别逞能,御医说你伤者经脉了,要静养,静养,哎你别动!”刘宏拉住了他,他左右看了看,见曹节老老实实在外面守门,兴奋地眼睛发光,告诉曹瞒大好消息:“窦武死了!”
    曹瞒果真如刘宏所料,惊讶地长大了嘴:“窦武死了?!”
    曾经官气逼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权倾朝野第一人的窦武窦大将军就这样死了?!
    刘宏连连点头,笑容满面,其中多少如释负重,多少辛酸苦辣,又有多少尔虞我诈,也唯有一起与他熬过这一年的曹瞒知道了。
    从十一岁到十二岁,刘宏从一个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到手握天下生杀权柄的帝王,曾经丝毫不敢肖想的美梦成了现实,并且头顶再也没有了大山压迫,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令刘宏恨不得仰天大笑。巨大的喜悦心情,唯有与小伙伴,这个时候,有一个人与他一起快乐,变成双倍的喜悦,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曹瞒刚开始还挺高兴,他是真心乐刘宏所乐,忧刘宏所忧,直到刘宏对曹瞒说起了要为他封侯的事情,曹瞒眨了眨眼,恍恍惚惚地“啊”了一声。
    “给我封侯?”
    刘宏眼睛发光:“嗯!之前我们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成了皇帝,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曹瞒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他犹豫着说道:“可我既没有卓越的贡献,也没有为天下百姓做过些什么,朝堂之上但凡是有资格能封侯的,哪一个武将不是守卫边境有功之臣,哪一个文官不是于天下有利之人?现在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太学都还没毕业,毛都没长齐,却要封侯,这不合理。”
    曹瞒连连摇头:“不成,不成。”
    刘宏不解道:“你有救驾之功,我有全天下最高的权力,由我给你封侯,没有人敢对你有意见。”
    “天底下最高的权力不是白白来的,是多少人用劳动与税供养起来的,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曹瞒头疼道:“这不是有没有意见的问题,而是我自己心里都过不去那个坎,朝堂政治,在我心目中是神圣的存在,是为天下万民谋求福祉的地方,那么多优秀的人聚在这里,为天下的发展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如今这么大的权力,却让我们两个小孩子来‘玩’,当作分享的玩具,这不合理,这也不应该啊!”
    刘宏有些不高兴:“之前我们说好的,你做臣子我做皇帝,你辅佐我。”
    曹瞒执拗摇头,认真对刘宏道:“我不想靠和你关系好封侯,我应该靠我自己的能力,去做实在的事,不然我这样,和窦武随随便便封家里人为侯有什么区别呢!”
    曹瞒见刘宏还是不高兴的样子,他嘻嘻笑了起来:“哎呀好哥哥,你最好啦,封侯这个,都是给宦官的,你舍得把它丢我头上吗?那得是多招人眼的位置呀!我要是站在人前,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好朋友啦!”
    曹瞒嬉皮笑脸,每当没办法说服刘宏的时候,就开始耍赖皮,甜言蜜语一句句往外冒,整得有多嫌弃侯这个爵位似的。
    曹瞒有一点戳中了刘宏的心,“一个人的好朋友”,他要一想到阿瞒以后就有许多好朋友,然后忽视他的存在,就心里头冒火,总觉得有人要和他抢朋友。
    “你想等有建树,有足以匹配爵位的资格时,再封爵吗?”刘宏问曹瞒:“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我们都长大,我做你的左膀右臂,做你手中的利剑,继续为你披荆斩棘好不好?”曹瞒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说出来的话却万分认真,也特别能打动刘宏的心,他们一起畅想成长后的未来,一起幻想着日后君臣相得的美好愿望。
    刘宏笑了,对曹瞒认真道:“你不喜欢侯,那么到时候,我给你封王!”
    曹瞒哈哈笑道:“封王?那可至少是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功绩啊!陛下给我这个目标,倒是让我很有压力,你别看我瘦弱,我可是励志要做大将军的!”
    “我相信你,”刘宏郑重说道:“我相信阿瞒以后一定能成功,你现在都那么厉害,以后一定更加厉害。”
    “那你可得好好想想以后的封号,到时候取得不好,我可是会嫌弃的,”曹瞒开玩笑道。
    刘宏想了想,对曹瞒道:“‘魏’之一字,高大威武,最与你匹配了。”
    皇宫宫门上巍然高出的台阙名为魏阙,其下用以颁布法令,象征朝廷,刘宏取之用心,是料准了曹瞒不知道“魏阙”是什么意思。
    “魏王,这名字霸气!”曹瞒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魏之一字朗朗上口,深得他心,听之则喜。
    刘宏展颜露出笑容:“那我们约定好啦!拉钩!”
    “好,拉钩!”
    他们约好了,等各自成年,成为领域中的佼佼者,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来日,他们一君一臣共创辉煌未来,日后史书之上必将记载他们君臣相得的佳名!
    刘宏乐呵呵地将封魏王的诏书都写了,将它藏在了承德殿挂牌的顶上,两人嘻嘻哈哈,时而望向“承德殿”三个字的高处牌匾,共同守着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秘密。
    一想到日后人来人往,谁都不知道牌匾后面有一纸诏书,刘宏就偷着乐。
    他遗憾地说道:“不给你封侯,我却要给宦官们封侯,明明是你救了我,结果你什么都没要,还马上要离开了。”
    曹瞒疑惑:“离开?什么离开?”
    刘宏笑道:“你爹想你,请我放你回家呢!”
    “这有什么,既然要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就随便赏我点辎重与美食,”曹瞒不甚在意道。
    刘宏答应了,还给了他能进宫门的令牌,依依不舍道:“你要经常来看我啊!你不来,我就下诏叫你进宫伴驾了。”
    “一定一定,”曹瞒连连点头。
    “出宫以后,阿瞒打算做什么呢?”
    “接下去陛下政务会繁忙,而我什么都不懂,唯有努力学习,才能追逐上陛下的步伐,”曹瞒笑道:“我打算继续随先生学习,等十五岁,我就考太学,进大学部学习入朝为官需要懂的知识,日后就能在朝堂之上,觐见陛下圣颜了。”
    曹瞒喜欢充满挑战性的事情,比起随随便便得到的好处,他更想要挑战成功后获得的奖励,无论是去太学学习,还是日后入朝为官,他都想靠自己,所以他再次对刘宏强调:“别给我开后门,我要看看我究竟有多厉害,同一届的第一名一定是我,陛下看着吧!”
    刘宏哪里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胡乱地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想着:你不接受我的赏赐,我还能给你别的。
    曹瞒伤的是肩膀,第一天就能蹦蹦跳跳落地了,第二天动起来和没事人一样,看得刘宏心惊肉跳。随着朝堂的权力回归帝王手中,刘宏也开始忙碌起来,他需要指派自己认识的人,需要经营自己的亲信,需要平衡朝堂,原先窦武拿捏的大权,从不将大事情给刘宏,现在全部需要由他来拿主意,有些事情,他自己都不懂,只能召见朝臣们来商议,稀里糊涂地听他们喷来喷去,最终请他拿主意。
    小皇帝刘宏,对扑面而来的朝政一脸懵,此前毫无存在感的曹节挺身而出,为帝王排忧解难,分析朝堂内外局势。
    自从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大宦官,曹节靠着陛下身边大红人的身份,封育阳侯,任职长安卫尉。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手中捏着小皇帝,属下掌握洛阳大小兵权,成为了继五侯宦官下台后又一位掌握朝政大权的宦官。
    每当曹瞒来找刘宏的时候,都能看到曹节温顺地随侍在刘宏身边,事事亲力亲为,时而为他温声讲解朝堂大事,为他分析朝中臣子之间的关系。
    刘宏询问曹节:“陈蕃可是窦武党羽?”
    曹节轻声答道:“是的,他是窦武最器重的左膀右臂,并且对窦武忠心耿耿。”
    曹节恨极了要对他们赶尽杀绝的陈蕃,誓要陈蕃人头落地!
    刘宏拧眉深思,回忆起总是随窦武跟进跟出的重臣陈蕃,那也是曾经为难他的一份子,于是冷淡说道:“既然如此,杀了了事。”
    过了片刻,刘宏又问:“张温推辞不愿接受救驾封赏,他什么意思?”
    曹节答道:“张温原与窦武关系和睦,现在知道自己曾经站错了队伍,害怕陛下为难于他。”
    刘宏皱了皱眉:“既然他不想好好做官,那就将他的官职收了,朝堂之上不留窦武的人。”
    曹瞒到时,恰好听到这句,他噗一声笑了开来,讥讽曹节道:“当初窦武权倾朝野的时候,张温还骂过他狼子野心,分明就看不惯窦武的人,怎么到了曹侯嘴中倒成了窦武的朋友了。”
    曹节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出言反驳。
    他再一次后悔当初将曹瞒送来与小皇帝亲近的计划,那是他下过最臭的一步棋,以至于如今大权在握,都要被这不听话的棋隔应!
    曹瞒对刘宏道:“张温那是看不上宦官执政,怀疑是宦官挟持了陛下,才不肯接受封赏。”
    刘宏果真选择了相信曹瞒的话,对于曹节也升起了几分不满。
    曹节越发觉得自己地位受到威胁,为了与曹嵩联合,动不了曹瞒,可他必须想法子让曹瞒也忙碌起来,没空再与他来争锋相对!
    于是曹节偷偷建议刘宏道:“陛下在宫内有朝堂中优秀的臣子进宫教导您知识,可阿瞒没有,要想他日后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才,少不了优秀的先生来教导啊!”
    刘宏果真来了兴致,他想要与阿瞒一起学习,可曹瞒拒绝了。
    曹瞒对刘宏说道:“您现在是陛下,帝王身份不同,怎么可以让我与您同进同出呢?哎,你先别生气,咱们私底下关系好可以,但在其他人面前,必须你必须保持帝王的威严,而我也将保持臣子的恭敬。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曹瞒的话句句在理,即便心里不乐意,刘宏还是答应了与他做约定。
    曹节正是认准了刘宏一心想对曹瞒好,利用权力为玩伴做些什么的心思,劝刘宏道:“陛下,洛阳最优秀的学府,是太学啊!太学荒废,多少人为之痛心疾首,若能重建太学,曹瞒就能有好的去处,到时候陛下再指名师前去教导,岂不是能不动声色地惠及到他?”
    刘宏听后,觉得曹节说的在理,赞赏道:“还是你有主意,朕身边的人就你最聪明。”
    曹节谦虚躬身,一举一动进退得度。
    曹瞒离开皇宫前,单独拉曹节说话,警告曹节:“‘曹侯爷’,想一想五侯宦官造成的血腥后果,不要做太过分的事情,祖父曾经教导过你什么,请你牢记在心,就算做不了流芳百世的人物,至少也别做遗臭万年的家伙。”
    曹瞒说话极重,那是他看不惯曹节总是引导刘宏对朝臣的意见,对此,曹节以圣人的涵养全都包容下来,微笑颔首,温柔应下,他注视着曹瞒的目光充满慈爱,仿佛在看自家不懂事的孩子:“出去以后,好好学习,陛下在等你一起长大。”
    曹瞒就像是一拳头砸在棉花上,越砸越气着自己。
    不久,曹嵩连续上了三本奏折恳请接儿子回家,刘宏答应下来,在曹节欢送的眼神中,曹瞒一步三回头地被盼儿归家的老父亲接回了家中。
    到家后,曹嵩抱起自己那宝贝疙瘩,热泪盈眶:“一年不见,阿瞒长高了,也胖了!”
    长高了是在夸他,胖了又是什么意思?
    曹瞒恼羞成怒,声音清脆嘹亮:“我再胖,能像爹你胖成这球样吗?”
    曹瞒一回家中就把刘宏给抛在了脑后,他指着曹嵩的水桶腰,痛心疾首:“我那高高瘦瘦、俊朗潇洒、温文尔雅的亲爹呢?!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假货吧!”
    看看现在的曹嵩,心宽体胖,双下巴,整个人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他抱起曹瞒的时候,曹瞒甚至能感觉到他肚子上的软肉在咕咚咕咚跳动。
    曹嵩一个暴栗敲在他头顶,横眉怒目:“一年不见,连老子都不认识了?”
    听口吻,面前这胖子还真是他亲爹!
    曹瞒悲愤交加:“爹啊!是谁害了你,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儿子不在家,没人溜曹嵩,每日思儿思念到化忧伤为食欲,又不多加运动,曹嵩就像是吹鼓起来的气球,一下子胖了起来。
    回到家中不久,帝王的赏赐就来了,传旨宦官恭敬请出曹嵩,宣布圣旨。
    因曹嵩救驾有功,帝王赐回当年的曹腾故居,升迁曹嵩官职,官拜大司农,负责掌管帝国财政礼仪,那可是九卿之一的大官!还是最肥,最有油水的官职。
    从天而降的馅饼将曹嵩给砸懵了,曹瞒似乎猜中了些许缘由,轻轻皱眉,见圆滚滚的父亲感激涕零接过圣旨,只能找机会去感谢刘宏的馈赠。
    曹嵩老泪纵横,激动无以复加:“故宅得归,是亡父显灵啊!阿瞒,速去准备祭祀用品,我们这就开祠堂,烧香告知你祖父这个好消息!”
    曹腾故居被先帝强占去,到头来却阴差阳错地又回到了曹家后人手中。
    曹瞒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家在洛阳城竟然还有这么一座宏伟的宅子!
    告知曹腾灵位后,曹家就开始了搬家事宜,一家子忙成了一团,清点行李,辎重,采购新的仆从,热热闹闹地住进了太先帝费尽心思为义兄曹腾所建的故宅。
    在灰尘中尘封已久的故宅终于迎来了人气,十几个壮年家丁光着臂膀搬运家具,十几个婢女全神贯注清理屋子,这座“豪宅”,重楼叠嶂、雕梁画栋,园林与自然结合,形成了独特的艺术景观,住在其中,只觉得身心放松。
    这里虽然距离太学远,距离皇宫却特别近,曹瞒只需要从后门出去,走过一个街道,就能看到森严的宫门与古朴的宫墙。
    曹瞒手中拿着宫门令牌,望着并不遥远的宫门,他依靠在家门口,清晰地看见不少朝臣三三两两从宫门处走出,最晚的几位互相搀扶着离开,更有挣扎者被禁卫军抬出,情绪激动地直呼“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曹瞒歪了歪头,其中几位“老学究”他还有些印象,是窦武扶持上来的亲信,看来,那些人都被革职贬官了。
    夜幕降临,洛阳街道上的行人纷纷离去,唯有高耸的宫墙内灯火通明。月色下,几位文官跪于宫门外,耿着脾气死谏帝王。
    曹瞒望了望似乎能跳上去的宫墙,将宫门令塞入袖中。
    他虽不懂朝堂之事,也知道现在混乱的时候,窦武扶持了那么多的官上来,打压下去了多少人,要将他们安排在合适的岗位上,刘宏的辛苦可想而知。这种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宫门,他若是想见刘宏,自然不能正大光明从宫门进去。
    曹瞒等到天色再黑一些,估摸着刘宏该回寝宫了,切了冰心坊衣裳便往熟悉的承德宫潜去。
    等他一路躲着人进入刘宏寝宫,见小皇帝一个人咬着毛笔,坐在御案上发呆。
    曹节将刘宏批红过的奏折抱起离开,这些奏折,与其说是刘宏在批阅,不如说是全部经过了曹节之手,刘宏仰仗这位左膀右臂,俨然是将他培养成权宦的打算。
    不然还能如何呢?刘宏自己可不懂那么些朝政之事,跟随曹腾学了一生本事的曹节,终于发挥出了他的特长,将到手的权益死死捏在手心,一派为帝王排忧解难的模样。
    现在,他需要将这些次日要返还给朝臣的奏折统一送到专管上奏下批的部门,次日送还给他们。
    曹节走后,曹瞒见机去叫刘宏:“陛下……”
    曹瞒这一声叫,将王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帝王身边的宫女发出了惊呼。
    屋外的侍卫闻声在外头询问刘宏:“陛下?”
    “没事,你们不要进来!”刘宏一扭头,只见一位粉色衣裳的小女孩趴在窗口,头上两只小丫髻上还有两朵粉色的花!
    小女孩精致可爱,眉眼弯弯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刘宏呆了呆,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你还穿女装穿上瘾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阿瞒!
    曹瞒无辜脸:“这样我才能偷偷来见到你呀,外头现在跪了好多文臣,我都不好意思路过那边让人给我开门。”
    刘宏横了他一眼,对大惊小怪的王甫及那位宫女投去了凉凉的视线:“你们先出去。”
    王甫惊疑,忙低头应声,惊魂未定地退了出去。
    “呀,让他们看见了,”曹瞒笑道:“王常侍,不,王侯爷还真是一如既往胆小。”
    “放心,他不敢乱嚼舌根,”刘宏说道,与曹瞒面对面,视线落在他的细白胳膊上,露出纠结万分的表情,欲言又止:“阿瞒……你不是说以后要做大将军的吗?”
    “嗯?”小姑娘歪头,可爱的眼睛一眨一眨注视着刘宏,充满了灵慧狡黠的光芒。
    刘宏满脸纠结说道:“你怎么会喜欢上穿女装的?!”
    “也不是喜欢,就是这样做见不得人事情的时候方便啊!我穿了粉色衣裙,谁都不会猜到我是曹瞒。”曹瞒嬉笑道:“路过家门的时候,我家的家丁根本没认出我是谁。”
    刘宏一个头两个大:“就为了这个?”他不可思议极了,原先曹瞒多么淘气有男子气概的小少年啊!究竟是从几时起成了这副德行?
    这一刻,刘宏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我要拯救阿瞒的眼光!
    不然日后大将军没当成,整天成了玩胭脂水粉的娘娘腔可怎么办?未来的魏王若成这副样子,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那画面太美,刘宏想都不敢想,他语重心长对曹瞒说道:“变装也可以穿男装。”
    “穿男装容易被人认出来。”
    刘宏噎住了,闭上了眼,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要给曹瞒安排一群有阳刚之气的先生!
    看看李膺,病秧子,弱风拂柳,一点都没有雄性威武霸气的气概。
    自从窦武死后,李膺就告病在家修养,不然刘宏还真想问问他当初到底教了曹瞒些什么,要不是李膺瞎教人,阿瞒会喜欢上穿女装?
    刘宏有理由怀疑李膺有特殊嗜好!
    “我过来是要问你为什么给我爹升那么高的官!”曹瞒开门见山,并不与刘宏客气,他抱怨道:“你明知道我不希望你这样做的,我们的交情是私底下的交情,不该拿到公事上。”
    刘宏轻笑一声:“这你可就想错了,令尊的官职,是受人举荐才得到的。”
    “我爹又不是海内名士,谁会举荐他啊?”曹瞒不能理解:“让他做文章可以,可管帝国的钱袋子,我爹他只会花钱,是个败家子,哪里会管帐?”
    “要让大司农听到你这么做他,恐怕会打你屁股,”刘宏笑道:“是曹节和王甫共同举荐了他。你知道为什么。”
    曹瞒沉默了。
    是的他知道,在党锢发生以后,朝臣们对宦官敌意深重,眼看帝王再次任命宦官管理朝政,必将合力反抗,王甫与曹节为了自保,需要在朝堂之上经营自己人。
    “这种时候我真懊恼懂得太多,若是糊涂一些,愚笨一些,也就不会为父亲担心了,”曹瞒小大人似的叹息,揉了揉眉心:“陛下,您可不能像先帝那样糊涂,千万别搞那些诛杀海内名士的事情。”
    刘宏含糊地应了,他已经想好,当初谁反对他封母后为太后的,谁阻止他追封父亲与祖父的,全都是他的敌人!
    那些“敌人”,无论是否是名士,全都慢慢清算。
    他不准备告诉曹瞒这些,他也不想在曹瞒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朕打算重建太学,”刘宏转移了足够吸引曹瞒注意力的话题,对他细细说来:“太学失去了大半先生,连学生都散了,这对大汉的未来是不利的,因此,我准备派合适的人选去将太学重新收拾一番。补充太学里的先生,重新将学生叫回,继续未完成的学业。”
    若当初没有进宫来学习,曹瞒今年该是太学二年级的小学生了。听闻刘宏要重建母校,曹瞒比谁都高兴:“那太好了!等太学重新恢复上课,我就让我爹安排我入学。”
    刘宏摇了摇头,对曹瞒说道:“朕将指派曹大司农,负责重建太学事宜。当年令尊寒窗苦读十年,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太学,想必对太学有许多了解之处,他是合适的人选,朕相信他对太学的特殊感情,与每一位从太学毕业的学生一样纯粹。他会用心重建太学的。”
    曹瞒深吸一口气,帝王真诚热情的关怀,令他在这一刻产生了莫大的压力。他与刘宏之间的差距,从刚开始的一条小溪,成了仰望高山大海。
    曹瞒晃了晃脑袋,不去思考其他,他想着:只要两个人对对方真诚的心意没有变,即便是帝王与臣子,也可以私交甚笃。为了回报这样的厚爱,唯有努力进学,早日成长为厉害的人,到那时候,就真的可以实现之前拉钩约定好的愿望了......
    最近几日,尘封已久的太学迎来了灿烂的阳光。
    小学总长何颙,大学总长荀绲纷纷齐聚一堂,带领数十个教务人员,准备迎接陛下指定派遣的官员前来太学任职。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带着钱袋子,带着帝王要重建太学的喜讯,住入了太学里头,成了整个太学名誉上的财务总长。
    日后,缺资金了有人拨款,缺辎重了有人采购,缺少师资了有人帮忙上奏请愿,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曹嵩到达太学的第一日,迎来了太学众教员的热烈欢迎。
    曹瞒背着笨重的小书箱,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走入太学的雍丘之地——大学部,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曾经随父亲到最高的洛阳楼观赏过整个太学的景观,今日来到四面环水的大学部,才知道这里头究竟有多么大。高大的阙宇,大小阁楼足有数百,教师、住宿之地、膳食堂、练武场,应有尽有。
    他一路东张西望看来看去,眼中异彩连连。
    圆滚滚的曹嵩,带着穿着厚重的曹瞒,父子两人像一大一小两只仓鼠,一前一后走到了迎接新官到来的会议大厅。
    曹瞒见着别来无恙的何颙,兴奋地连连挥手:“何先生,是我呀,你还记得我吗?”
    曹嵩一巴掌摸上了曹瞒的脑门,阴测测道:“你就不能安静一些?为父要与总长们谈公事,自己一边玩去!”
    见兴奋的曹瞒被老父亲镇压,何颙眸中染上笑意。
    看来,入宫一趟,没有磨灭曹瞒的天性,他的眼睛一如既往明亮有神,充满了对未知的探索之心,这样就很好,这样他就放心了。
    曹嵩要谈论正事,于是对曹瞒道:“你去藏书阁看会竹简,公事谈完了,我去找你。”
    教员们不解为何曹嵩工作要带上儿子,唯有曹嵩头疼万分:以前没人撑腰,阿瞒玩起来都没个轻重,现在有了陛下撑腰,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曹瞒咧嘴应下,在其中一位先生的带路下来到了洛阳城中最大的藏书阁。
    这座集合几代帝王与朝臣共同努力充实的藏书阁宏伟而壮观,其中竹简堆满了好几曾屋子,甚至还有珍贵的白色纸页修订出来的书籍!
    曹瞒拿起一本白纸黑字硬封面的书,爱不释手地抚摸它比竹简更为柔软的质地,发出了惊叹声。
    “这得要多少钱呐!纸可是很贵重的,宫内都没有这么多书。”
    藏书阁成了他新的探险宝地,从一层到三层,每一层都琳琅满目的摆放着珍贵的典籍,他每看一处,都会发出惊叹的“哇哦”声,如此浏览下来,时间过得飞快。
    曹瞒仰着头看上面的竹简封条,要想要拿到那上面的竹简,恐怕需要一个梯子!他边走边倒退,没有注意到身后,砰一声将一位沉迷看书的小孩给撞倒在了地上。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长得秀气又乖巧的模样,一身文静气质。被曹瞒撞倒以后,他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扁了扁嘴,硬是忍着没哭,就是声音有些委屈巴巴:“你为什么要撞我?”
    “抱歉,我不该倒着走路,刚才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人,”曹瞒下意识道歉,犹豫片刻又问道:“太学怎么会有小孩子?”
    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去收拾散落在地的竹简。
    他遗憾地将散开的竹片一根根挑选起来,怜惜道:“这可是武帝时期的典籍,就这么散开了,都怪我不小心,哎……”
    曹瞒忙帮他一起捡,边捡边道:“要不是我撞了你,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应该是我的错。”
    “既然是我弄坏的,应该由我来将它们修订起来。”
    “不不,还是我来,我也有责任的。”
    曹瞒:“是我撞了你,我的错。”
    “是我太投入看书,没注意到有人靠近,我也有错。”
    他们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各自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童言童语地互相谦让道歉,令旁观的大人纷纷喷笑出声。
    曹瞒抬头,见是曹嵩来了,忙抱起竹片站了起来。
    此时曹嵩身边的大学部总长荀绲眼眸含笑,叫住另一个孩子:“小彧。”
    作者有话要说:李膺:好大一口锅
    曹嵩:岁月是把杀猪刀
    “渣男”曹瞒:嘿,新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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