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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节

      洛婉清心上有些难受,不由得道:“你不会疼吗?”
    谢恒一顿,随后就听洛婉清道:“我会。”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有什么好说。
    他自己都不在意,他一直骗她,一个机关算尽的骗子,一个想尽办法甩开她的骗子,她有什么好说。
    谢恒目光带了几分波澜,洛婉清手指轻蜷,她转过头去,有些难堪道:“公子知道……观澜去了以后,我在想什么吗。”
    谢恒没说话,洛婉清艰涩道:“他掉下去的时候,我跟着他下去。”
    谢恒凝视着她,在袖下悄无声息收起手指。
    洛婉清低着头,回忆着那几日:“但我没有能力,我在水下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听到找不到他的消息,我就去找,我每天下水,我一刻都不敢停,我一直找。因为我只要停片刻,我就会想起他。”
    洛婉清说着,眼眶忍不住有了雾气,她抬眼看向面前人,竭力克制着道:“我觉得疼。”
    说着,她抬手放在自己胸口:“我觉得好疼。”
    想起那种钻心的疼,洛婉清挪开目光,艰难道:“所以我不敢想他,我一刻都不敢。我就一直在给自己找事情,我不信他死了,我就找他。等后来崔大人和我说,要让我好好生活,我就进雪灵山,杀人,报仇。我在雪灵山那些时间,我很少睡觉,我一直在给自己找事情,因为我怕疼。所以——”
    洛婉清转眸看他,目光清亮又坚定:“我不会让自己再痛苦第二次。”
    “我……”
    “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洛婉清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我也不会让它发生。我的路我自己选,”洛婉清盯着他,“公子若要责罚,卑职愿去刑罚堂领罪。”
    这话让谢恒沉默下来,他一时无言。
    想了许久后,他轻叹一声,开口道:“把手给我,给我一道真气。”
    洛婉清有些抗拒,但也知道现下不是和他赌气的时候。
    她冷着脸将手放在他手掌上,将真气注入他手心。
    谢恒抬眸看她,眼里不由得有了些许笑意。
    他垂眸看向她的手掌,领着那一缕真气进入体内,随后道:“你随我走一个周天,感受一下。”
    洛婉清心中不悦,但还是由他领着,将真气在两人之间流转。
    谢恒一面领着她感觉真气融合的方式,一面道:“我年少上道宗,所修所求,皆是随心所欲。大半生顺风顺水,一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洛婉清抬眼看他,她没明白谢恒为什么突然同她说这些,便道:“公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恒没有多说,他看着她手心纹路,缓声道:“那时我常与两位兄长姐姐一起,跟随舅父游历,有一年,在地方遇到一位县官办案,一位贵族子弟强抢民女,那县官判了贵族子弟无罪,因为那位女子曾还手,于是县官认为各有错处。舅父想处理这位官员,然而这位官员却觉自己无错。”
    说着,谢恒又强调道:“他是真的觉得没错,并非收受贿赂。”
    “所以呢?”
    洛婉清没听明白,冷声反问。
    谢恒倒也不恼,继续道:“后来我们又走访了很多人,发现这是位好官。他之所以这么判,只是因为他觉得,该这么判。那时我年纪尚小,便告诉舅父,为何这种事会频频发生,那是因为朝廷给了官员太大的权力。朝廷虽有法度,但太过零散,对于大多数案子,更多依照官员自己的良知和内心断案,每个人标准不同,最终判断案情便不同。我说,若能出一个统一的标准,让官员依照统一的律法断案,那这样的事就会少很多。”
    “所以崔大人著了《大夏律》。”
    洛婉清终于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抬眼看他。
    谢恒点头,神色平淡,只道:“我虽年少,但也与兄长他们一起参与,寻天下学子,一起修著此书。结合现有律法,上万卷宗,修旧增新,最终著出此书。然而此律太过详细,极大限制了官员权力,尤其是世家贵族,更是少了正大光明作恶的法子,于是深受诋毁。为了推行此书,舅父一直备受排挤,那时候我父亲就骂我,说我招惹祸端,可我不听,我一直支持他们。有一年醉酒,大兄崔子规问我,如果日后清算上断头台,我会不会害怕。我说我有什么好怕,大家一道来,一道去,没什么可怕。”
    “我一直是这么想,大家一起死而已,没什么可怕。而且,又怎会走到那一步?”
    谢恒苦笑,眼中带了讥讽:“陛下支持,崔氏昌盛,有兵有权,我还在琴音盛会拿下魁首弹琴喝茶,怎会走到那一步?”
    可偏生就走到了那一步。
    他母亲死在宫里,他在皇宫,断筋碎骨,成为一个废人。
    他的太子兄长李圣照和皇后姨母崔涟漪不知所终,而他被关入牢狱,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每天等待,守望,企图用自己高贵的身份,等到谁的拯救,谁的降临。
    他甚至不肯冒险去让张纯子塑骨,想依仗自己贵族子弟的身份,等待陛下、等待他父亲、等待他舅父,等待任何人带他走出那个天牢。
    直到姬蕊芳到来。
    洛婉清心上收紧,一时不敢出声。
    只听谢恒缓声道:“她和我说,崔氏因叛国入狱,她策划了一场越狱,但是需要我帮助,我得帮她说服崔家人,帮她制造机会。我答应了她,她就悄悄带我去见他们。我终于见到了他们。”
    洛婉清注视着他,看他像是回忆起什么,他笑起来,音色温和:“我大兄,我阿姐,好多认识的人,他们都在。那时候我并不害怕,我同他们说,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可兄长不要。”
    谢恒渐哑,他不自觉握紧了洛婉清的手,颤颤闭上眼睛:“他说,已经牺牲这么多,《大夏律》必须推行下去。他说……”
    谢恒声音顿住,过了许久,他才沙哑开口:“谢灵殊,由你而始,由你而终。”
    洛婉清闻言心上巨震。
    由他而始,由他而终。
    这是诅咒,是束缚,用无数人的鲜血做血链,为他制造的牢笼和枷锁。
    “可你也只是一句话……”
    “不是一句话。”谢恒摇头,“不仅仅是一句话。”
    说着,谢恒睁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似是找到几分慰藉,缓声道:“那时候,崔氏的线人便知道,姬蕊芳说的越狱是个局,那只是世家用来捉崔氏余党的网,所以从一开始,子规兄长就放弃了这条路。只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姬蕊芳是真的要救他们。我们都以为她是世家派来的人,所以决定将计就计,用青云渡崔氏子弟的性命,来为我铺这条路。”
    “于是我待在牢狱中,等我塑骨成功,崔君烨在宫外换好了太子殿下的脸,和他换好身份后,我便向圣上主动请求,愿意代替舅父,成为他的新刀。”
    “崔君烨?”洛婉清反应过来。
    谢恒点头:“当年死的是崔君烨,也就是如今殿下这个身份,他曾经受殿下恩惠,入局修书,当年自愿入宫替死,花了两个月时间,找钟老为他换成了殿下的脸。”
    所以谢恒在两个月后,才向陛下检举。
    不仅仅是因为他要塑骨,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低头需要时间。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给崔君烨换脸的时间,让他成为“李圣照”。
    “然后呢?”
    内力流转在两人周身,洛婉清觉得这仿佛是某种情绪,它第一次在他们中间,畅通无阻流转。
    谢恒看着她带着伤的手心,轻声继续:“之后,我用太子的消息,换取了陛下的信任。但陛下不会重用不能为他所控制之人,所以我自愿接受陛下沉骨香之毒,解药在陛下手中,一月一颗解药。为了不让我受陛下所控,子规兄长,自愿为药人,让阿姐炼药,最后为我换血。”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捏起拳头。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这不仅仅是一句话。
    他一身骨血是亲人的血。
    他的路都是踩在亲人的尸骨上往上爬。
    这怎么能说是“一句话”,他早就满身血债,早就回不了头。
    “柳惜娘,这世上没有天赐。”谢恒抬起眼眸,平静看着她,苦涩笑了笑,“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罪孽,痛苦才是应当。所以姬蕊芳做什么,都是我罪有应得。我没有骗你。”
    谢恒克制着,认真道:“我不是崔恒。”
    最后一道真气从他身体中缓缓流入洛婉清身体,这些真气明显被他炼化过,与洛婉清的内力交融在一起。
    他注视着洛婉清,眼神温柔中压着几分伤怀:“他不会回来了。”
    洛婉清不说话,眼眶湿润,固执看着他。
    谢恒不敢看她的目光,他躲开她的注视,在周身真气完全平静之后,将手收回膝间,站起身道:“你再休息片刻,便可以离开,速速找到殿下,等回去之后,监察司不会亏待你。”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洛婉清看着她的影子,没有理会他的命令,沙哑着声音,缓声道:“陛下以为沉骨香是你的缰绳,以为你有制约所以信任你。你今日告诉我这些,是觉得自己将死无惧,还是因为和我说话这个人,不是机关算尽的谢司主?”
    “我告诉你,是为了让你走。”谢恒看着地面,缓声道,“不要因为对崔恒之情,破坏大局。”
    洛婉清没说话,她想了许久,只道:“你是自愿的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谢恒一顿,随后听洛婉清继续道:“这些选择——都是你自己选的吗?”
    谢恒没有回答,过了许久,他轻声道:“是。这是我选的路。”
    “崔恒不会回来了。”
    洛婉清了然。
    谢恒悄无声息握紧拳头,肯定道:“是。”
    “那我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吧。”
    洛婉清说着,抬起眼眸,看向面前人的背影,平静道:“您如实答我,我就去找崔大人。”
    谢恒没说话,似是默认等待。
    洛婉清缓了好久,才升起勇气,艰涩道:“流风岛崔恒中箭落水那日,他知道自己生死定数吗?”
    她信崔恒会为她以命相搏。
    可她不知道谢恒是什么人。
    从他们相遇,他做事向来机关算尽,他背负这么多,他怎么会在那一刻,毫不犹豫去为她挡下那些箭矢?
    那到底是他某些计划的一环,还是那一刻……
    他选择把她置于自己性命之上?
    她等着对方答案,而对方背对着她,仿佛是过了百年漫长,才哑声承认:“不知道。”
    洛婉清闻言,目光便慢慢亮起来。
    谢恒似是有些狼狈提步走向中内洞,催促道:“你走吧。”
    洛婉清看着他走进内洞,坐在原地。
    不知道。
    他不知道。
    在将她拉出阵法那一刻,他没有权衡利弊,他是崔恒。
    她想着,低头看向手上和崔恒一模一样的包扎手法时,有些想哭,又想笑。
    他骗她,又骗她。
    崔恒还在,他永远在。
    在他不经意柔软的眼神,在他不自觉放低的姿态,在他包扎的一个结,说话时忍不住停顿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