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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董管事没明白。
    瞿老夫人搞来的这个耳目,当总助还要再修炼几年啊。
    显金耐心,“李三顺师傅是爱喝酒?还是爱喝茶?”
    董管事想了想,“茶吧!顶尖的造纸师傅不能多喝酒,酒喝多了,双手要抖,捞纸时就容易不匀称。”
    又笑道,“昨天我到铺子,见有好几个包浆茶筅,茶漏、茶勺、茶匙俱全,李师傅约莫还是个中高手。”
    嗯,虽然不能当总助,但当个总经理秘书还算称职。
    显金点点头,念及两宋时茶艺盛行、点茶风雅,便道,“在田黄溪边找一间雅致的茶舍,挪两盏红泥小炉,准备些许盐渍花生、小黄柑、红枣,备三个攒盒的糕点,把三爷珍藏的茶带去,再请个茶百戏的高手。晚上定天香楼,备一桌好的,让所有人都来。”
    “账就从公家支。”
    预算应该能控制在一两一钱、七百七十块?
    现代在江边搞个围炉煮茶,也搞不到小一千吧?
    “如果实在超支,写个凭条从三爷的私账走。”显金心里盘算,“等赚钱了,立刻把钱补回私账。”
    企业想做大,绝不能公账私账不分。
    前世她做完第n次手术后,她爸公司的财务姐姐来看她,为逗她笑,神情夸张地说,“……你猜我见过最离谱的账是啥?”
    “账目明细写的,给老板小情儿租房子四千三百块!”
    “我的个妈!我赶紧跑了!我怕我再不跑,老板先进去,下一个就是我!”
    她笑得不行。
    半年后就听说那家公司垮了。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待董管事复述一遍走后,显金换了身粗布短打火急火燎向作坊赶,正好在门口遇见陈敷。
    “没吃饭吧?”
    显金摇头。
    陈敷手里拿着两个油浸纸包,递给显金,“……猜你就没吃饭!小稻香的葱香猪肉包,好吃着!”
    显金笑了笑,伸手接了,便跟在陈敷后面进了作坊里头。
    上回她到铺子来,只在外部的店肆看了账本,没进里来。
    造纸说一千道一万,是纯手工艺活儿。
    靠的是原料的筛选和匠人手上的技术。
    她一个外姓女人,独自去工坊不太合适,怕别人误以为她有偷师之嫌。
    跟着陈敷,就名正言顺。
    作坊周二狗在,钥匙一打开,扑鼻而来的水汽、湿热还有草木独有的泥土腥气。
    几个硕大的水缸子、数十张竹帘、缝隙透露出岁月痕迹的石槽……里面冷冷清清的,上回在长桥会馆里见过的几位姓郑小哥都百无聊赖地坐在水槽边,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
    周二狗一巴掌打在其中一人后背,“少东家来了!”
    几个人忙提起身,先朝陈敷行个礼,再朝显金鞠一躬。
    哟呵。
    这躬鞠得可真瓷实。
    快九十度了吧。
    “腊月年关,坊里工少,李师傅又没回来,掌舵的人不在,大家伙也不是故意偷懒的。”周二狗连忙解释。
    陈敷摆摆手,“别提了,寒冬腊月,年节将至,谁想出工?狗都不想上工!我要不是……”
    陈敷看了眼显金,“我这时候还在小稻香吃八碗呢!”
    说实话,前世患有先心的显金一直以为自己没机会鸡娃。
    不曾想,老天待她不薄啊!
    重来一世,竟赐予了她无痛鸡娃,哦不,鸡爹的机会!
    显金闷了闷,“先去库房看看。”
    资金紧张的时候咋办?
    可收回外债,可银行贷款,可发行债券。
    这些,都没有。
    那他们还剩一条路可以走:
    清仓回流。
    第21章 画个大饼
    库房就在石臼后方,垒的厚厚砖石,地板垫高一米,库房外立八个柱子。
    显金上了三步台阶,看周二狗和董管事一人一把钥匙,一左一右插-入钥匙孔,只听“噶哒”一声,子母锁应声打开。
    有点郑重。
    显金余光不经意往左侧窗户瞥了瞥——
    一扇小窗正大大开着。
    窗框写满了邀请。
    显金再看了眼那把高端大气的子母锁。
    咱就是说,刚刚的操作,可能主打一个仪式感吧。
    显金嘴角抽了抽,拍拍董管事的肩,再指向那扇窗,商量道,“等咱把账解决了,给每扇窗钉死一个栅栏吧?”
    董管事探头一看,刷地一下满脸通红。
    陈敷咬了口包子,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活像失了智。
    库房值得一把子母锁,面积比店面大,几十个楠木斗柜顺序排列,扑鼻而来的是浓厚的花椒味。
    有点冲鼻子。
    显金凑近墙壁嗅了嗅,是糊在墙上的椒泥发出的味道。
    “宣纸需要干燥,除了垫高地盘、铺陈青砖,糊椒泥也有大用处。”
    陈敷一边吃包子,一边囫囵和显金解释,三口两口把包子吃完,掏出绢子仔仔细细擦了手和嘴,才跨进库房大门。
    显金多看了他两眼。
    倒不是惊诧于他对宣纸的了解,而是他擦干净手、嘴才进库房——这恋爱脑,其实骨子里对纸业仍有敬畏。
    有点意思。
    显金抿唇笑了笑。
    库房里分了两个大类别,生宣及熟宣,几十种小类别,夹贡、玉版、珊瑚、云母笺、冷金、酒金、蜡生金花罗纹、桃红虎皮……类别由檀木木片制成分散地挂在斗柜上。
    “……宣纸分生熟。”董管事像个婆婆嘴,话开了头就喋喋不休,“生宣是做成后烘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熟宣则是用明矾等涂过,纸质硬且韧,墨和色不易洇散,用来画细笔或做卷子都是一把好手。”
    显金摸了摸写着“夹贡”的纸。
    光滑、细腻却有点软绵。
    应该是生宣。
    显金扫视一圈,“咱们库里如今最多的是纸是什么?”
    董管事努努嘴。
    显金看向堆在角落里的那一摞……嗯……黄纸?
    “……竹纸呗。”董管事略有嫌弃,“咱们家是做品质的,我前几天来查库房就觉得惊讶,竹纸这种东西也不晓得做这么多摞干啥?这东西倒也有好的,叫玉扣,四川、福建竹子好,做得多——但咱们家堆的这一摞和玉扣纸扯不上半个铜板关系呀!”
    董管事扯了一张,递到显金手边,“你摸摸看,这也配叫纸??”
    怎么说呢?
    董管事这幅捧高踩低的样子就很……mean?
    平时看上去老实敦厚又稳重自持。
    就……说纸八卦的时候,贱嗖嗖的。
    显金笑着摸了把。
    好吧。
    以她浅薄的、肤浅的、片面的,对纸的了解。
    这摞竹纸,是不是属于后世那群熊孩子练字用的毛边纸啊???
    “为何做这么多这种纸?”
    显金笑着问,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种可能,“咱们陈家几个作坊年终做汇总时,是不是要写今年的产纸量?”
    董管事点头,“是,连续好几年泾县都遥遥领先,去年好像是做了五万刀纸。”
    董管事明白显金意思了,卡顿一下,又恢复很mean的样子,“噢!这是滥竽充数!自欺欺人哦!”
    你这样很机车诶!
    显金默默笑起来。
    陈敷走在前面,看到什么,一声惊呼,“……竟有四丈宣!”
    显金快步向前走,青砖上铺着好大一张纸!
    显金目测一把,长大概十四、五米,宽有三、四米,纸张米白,肉眼可见的坚韧和厚实!
    陈敷眼眶微红,转头看向显金,兴奋道,“四丈宣!非国士不可着笔,非名士不可上墨!泾县这样小的一个作坊竟然有四丈宣!”
    周二狗眼眶也有点红,“去年三顺师傅携二十余名做纸师傅就在前面那个作坊干出来的四丈宣!干了四天四夜,捞了半刀,如今还剩二十七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