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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被裁剪的纸,可就一点儿也不值钱了!
    宋白喜晕晕乎乎地深看了显金一眼,心头陡升起一股恶意。
    如果一千两银子,能把那三千刀纸脱了手……他……还真既被解了围,手上又有了钱……至少够他在京师舒舒服服地拜了师傅、认认真真读四五年书……
    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只能赌一把,这漂亮的小蹄子不知道那三千刀珊瑚桃笺的惨状!
    宋白喜一把攥住酒杯,努力让自己眼睛睁大,“你!你可当真!”
    显金抿抿唇,努力将笑意藏好。
    陈敷倒诧异地看了显金一眼——他记得,账上的活钱好像……好像只有三百来两啊……
    第76章 交作业了
    至于陈敷为啥会知道泾县铺子上的现银,纯属于机缘巧合——上月,老董拿着账簿来找他,热泪盈眶地激动,“……春季的盈利出来,咱们比城东桑皮纸作坊多了二十两银……现账面上三百过半……”
    当初他老娘给他下的死命令是,泾县铺子的利润超过城东桑皮纸作坊,他就能结束流放,重回宣城近距离啃老。
    这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吓一跳。
    桑皮纸作坊算是陈家的底牌,陈家在宣城的大半开销都是从桑皮纸作坊的盈利来走,泾县作坊在陈家盈利构成里最多算是个添头!
    他那老娘这么安排,不就是让他一辈子老家蹲吗?
    如今这惊喜来得太快,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按理说,他是可以回去了,宣城多好呀,花红酒绿、歌舞升平,都是熟人纨绔,在街口一喊,各家不成器的子孙就打着呵欠,一起嚯嚯爹娘的钱。
    这泾县虽不穷,却到底小了点,纨绔也少了点,他有点怀才不遇——一腔坑妈的好主意,没地施展啊!
    可他还是决定不回去了。
    陈敷喝了口白开水,笑眯眯地看自家继女一脸纯良地坑蒙拐骗、哄吓恐诈。
    真可爱呀。
    这回了宣城,岂不是折断翅膀的鸟儿?
    还是算了,明显这姑娘在这儿更快乐。
    陈敷笑得双眼如弯月,观看显金的表演一丝不苟、细致入微,连微微颤抖的眼睫毛都在表达惊讶。
    陈敷不由在心中击节赞叹:真是个角儿啊!
    显金睫毛抖动,像是没听懂,顿了片刻,方作恍然大悟状,“您,您当真了?”
    又笑,“那可不行啊。您库里的存货都不止一千两银子,我可不能因为您喝了酒,就趁机占您便宜我,万一您明天醒酒了来找我麻烦,那可真是伤脸面了。”
    不不不!
    宋白喜身形前倾,“我虽喝了酒,却没醉,清醒得很!”
    民事责任-1。
    显金明显迟疑,“我若是要将库房的纸甩卖,单我一个是做不了主的。”暗示地看了眼陈敷,同宋白喜细细解释,“……要通禀三爷,要董管事核账,要李师傅开库房门……”
    宋白喜忙摇头道,“我不用我不用!宋老叔病了,族中耆老都在村里!我就是管事的掌柜和账房!”
    宗族力量-1。
    显金满意地若有所思地点头。
    宋白喜怕极了显金反悔,到手的一千两银子要飞,忙道,“你就算帮我个忙罢!”
    若真的能安心读书,他岂非像村东那群老童生一样快活?
    享受家族供奉、可不事生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早晨鸡未叫,他先起;每日嗅石灰粉、闻汗臭味、吃糠咽菜、听粗俚语;日日去报道、天天有事做……这和种田有什么差别?
    读书多好啊。
    每个人都盼着他考功名,从不敢厉声职责,更不敢忤逆违背,吃鸡他吃腿,喝汤他吃肉。
    宋白喜酒劲上头,眼眶一红,加重了筹码,“你便是将我宋记的牌子摘下来,挂上陈记的招牌,我也无二话!”
    显金看着他,隔了一会儿方笑出声,从袖兜里拿了一卷银票,“这是五百两,另五百两待您明日陪着把店子过租后,再一并给您。”
    陈敷瞪大双眼,这是哪儿来的钱!
    宋白喜企图深伸手去够,却被显金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显金笑道,“您稍安勿躁!先把契书签好。”
    显金又从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拿了一叠文书和软毫随身笔,站起身来,本欲与宋白喜讲清楚,谁料到宋白喜抢过文书和随身笔,拿笔尖在舌头上舔一舔,迅速在纸上“刷刷刷”签上大名,再抬头问显金,“……可要摁手印……”
    显金摇头,笑道,“读书人,认账、讲理。”
    宋白喜只觉这姑娘既漂亮又懂事,若非发誓专心读书,必去陈记把这丫头给纳了。
    宋白喜签完文书,显金将银票卷子向前一推,慢条斯理地收拾起东西。
    宋白喜拿到钱就想跑,给陈敷摇摇晃晃作了个揖,撩起长袍就向外冲。
    “唉——”
    陈敷长长叹口气,“山外有山楼外楼,败家啃老我不犹。青出于蓝胜于蓝,丧家之犬在泾南。”
    显金:“……”单压skr?
    显金低着头笑起来。
    陈敷一瘸一拐地靠过来,又道,“这是哪儿来的银票啊?”
    显金正看文书,抬了抬眼,言简意赅解释道,“当初陈六老爷企图贿赂我,给了一千两,今年六月份才能兑现的票子。”
    好像,有所耳闻。
    先头老董埋怨唠叨的时候,隐隐预约有听到过啦。
    陈敷眼看显金从布袋子里掏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顿乱砸,算出一个数来。盯着算盘看了许久。
    “明日就去县衙把宋记的店面过户转租。”
    显金沉声道,“这一千两,我没记入公账,到时就把宋记店面的名字记成您,看您自己想法,是告诉董叔,还是不告诉。”
    陈敷瞠目结舌。
    这……这是在给他置私产吗?
    没记入公账划款就证明谁都不知道。
    把店子的长租人记成他,就证明这个店面如今在他名下。
    那自然做的生意和赚的银子也都归他!
    压根就不从陈记账面上过了!
    这不是私房钱是什么?
    闺女大了,知道给爹塞私房了!
    陈敷热泪盈眶,预备今晚回去就在艾娘的牌位前敬酒三杯,好好唠一唠他们闺女现在多出息!
    陈敷突然想起什么,抹干眼角,“不行!要落就落在你名下!你如今名籍跟着我的,我直接给你单辟出去开女户,做了女户就能买地置业,你名下藏点私房银子,对你好!”
    显金道,“您也知道是藏!”
    接着低头扒拉算盘,“若这生意放我名下,就相当于我最终接受了陈六老爷的贿赂——我这清清白白一个人,犯不着为了这点钱留墨点。”
    再者说,那陈家的银子,给自己置私业,她又跟那肥头大耳朱管事有什么区别?
    她赚银子,不是因为喜欢银子。
    是因为喜欢“赚”。
    赚银子的过程,让她感受到自我与快乐,让她忘记她死过,让她重新认识这个构建清晰又非常操-蛋的新世界。
    银子多多少少,重要吗?
    且,若她离开陈家,这些私业、这些私银,就是授予陈家指责她忘恩负义白眼狼的权柄。
    显金垂眸,这一瞬,睫毛的抖动没有任何技巧,全是感情。
    次日,认账讲理的读书人一早就来拿另五百两,为了拿钱,一路配合,情绪高亢得些许不正常,待在县衙成功转户,显金将剩下的五百两银票递给宋白喜,非常客气地询问他下面打算。
    宋白喜一下子挺直了腰杆,罗锅背都像扳正了似的,“……自是去京师读书!”
    显金赞同点头。
    宋白喜又道,“去之前,要先去宣城买两个丫头,租一辆马车,再请一个长随小厮,另要做一季三套衣服……”
    陈敷心中哂笑。
    这就去掉一百两了。
    “再去买几台上好的砚台、几块腰间的玉坠和压衣摆的玉佩。”
    又去掉一百两。
    宋白喜兴致勃勃地做着规划。
    陈敷听着,这一千两都用完了,这傻子却连南直隶都没走出去。
    显金眼睛尖,看宋白喜嘴角有一道红痕,像是被什么掐了划了,笑问,“您嘴边是怎么了?”
    宋白喜脸色一僵,随即摆手不自然地笑道,“无碍无碍!被猫挠了!”跟着迅速找了个收拾包裹的由头跑了。
    真是丑恶的书生嘴脸。
    显金看了眼他,没作声,转头便回去将《论学》文章誊抄一遍,一边誊抄一边往里加东西,“……学者若为清闲享乐而学,必失初心,至面目可憎也;为权势名利而学,必失本心,至伤人害己也;为躲懒怕事而学,必学无所成,至滑稽可笑也……若规其险、避其害、逃其恨,当改制提制闭制,致广学而弱幽微,致普慧而立能臣……”
    写罢,便至青城山院交作业。
    乔放之低着头,一目十行,点点头,“有些见的,比山院里那些闭门造车的学生写得实写得全。”
    那不是噢!
    她都把一道理论题,做成了项目实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