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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

      母亲向来对这个嫁到府上的姑母很敬畏,瑟瑟缩缩着应付。
    叔祖母见状,便缓和了语气,“来,你同姑母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儿媳?”
    母亲看了一眼他,期待道,“芒儿如今考进宣城府的医官,一月有三两银,医坊还会分一间小室给他……这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以芒儿的医术,便是知府、同知也看得!往后做什么也便利!”
    叔祖母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既如此,我想要能干、端庄、读过书、能识字、会算账,内能相夫教子,外能出得厅堂的儿媳,也不为过吧?”母亲看着叔祖母的脸色说话,“再好一些,姑娘需得容貌秀丽,身量不能太矮,娘矮矮一窝,我儿在白水镇……”
    母亲眼里有隐含的骄傲,“您看看芒儿,在整个白水镇,便也找不出一个与他相似的郎君了。”
    叔祖母颔首,“我自是清楚芒儿的优劣,若非芒儿是我瞿家最优秀的儿郎,这门亲事我也不敢开口。”
    母亲肩头又瑟缩回去,“陈家的姑娘当然是好的,便是看在陈二郎的份儿上,也是我们高攀,只是……只是……”母亲一辈子与人为善,实在说不出“小娘养的”四个字。
    叔祖母了然地拍拍母亲的手背,“来,我们来顺一顺你的要求——要读过书的,要相貌好的,要脾性佳的。单这三点,你在白水镇,可有瞧得上眼的姑娘?”
    母亲为难看过来,“若有,芒儿也不至于十六还未结亲了。”
    “那便是了。你想要的姑娘,宣城是有的。”叔祖母寡瘦的脸上浮起一丝笑,“熊知府家的侄女,恒记纸铺的长女,盛昌升银号的幼女……还有通判膝下的姑娘今年也十五了,刚行了及笄,陈家还送了两担珊瑚去……这些姑娘我都见过,你见了一定喜欢。”
    母亲眼睛一亮,随即立刻被叔祖母的话浇熄,“可你想想,这些姑娘,咱们攀得上吗?在宣城,芒儿有屋业吗?有田地吗?有家丁吗?有品阶吗?拿得出多少聘礼?家底有多厚?在白水镇议亲,也看家里,但更多看郎君的人品吧?在宣城,大地方,看家里多过看人品。”
    叔祖母拿出手来给母亲算盘,“你要会读书,就要有家世,寻常温饱怎可供得起女子读书?你要相貌好,就要姑娘不挑不抬,才能养出杨柳腰、白玉盘;你要脾性好,就要姑娘家庭顺遂、无灾无难……你自己想想,人家为什么要选择芒儿?”
    他如坐针毡,截断母亲含在喉咙的后话,径直问道,“您说,这位贺姑娘很能干?”
    叔祖母十分自信点头,“家里家外,读书识字,算账营收,我从未见过比她更能干的姑娘。”
    “样貌呢?”瞿秋实知道现在不是玩虚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发问。
    叔祖母浮起一丝笑意,“你若有心,便来见上一面,不好的人才,叔祖母是不会说给自家人的。”
    他来了。
    他很满意。
    贺姑娘样貌秀雅,身量高挑,四肢纤长,最难得的是,素面朝天亦有粉腮红唇与亮齿乌发,双眸清亮,皮肤光洁白润,是个很健康也很漂亮的姑娘。
    特别是那双手,十指纤纤,连指甲盖都透着月莹的光亮,骨节极小,直愣愣的,如青葱,如芦杆。
    一个漂亮的能干人,比只知风花雪月的深闺小姐,更能戳中他的心扉——那些姑娘说话柔顺,眼波流转,若与之调笑一二,便十分含羞带臊,但若论起经纶算数,便如无脑之蚯蚓,无趣无趣。
    他确实很满意。
    更何况,娶贺姑娘,还有附加的价值。
    她在统管陈家。
    就做客的这几日,陈二老爷有心无力,陈三老爷有力无心,陈家长房二郎君很明显走的仕途,陈家三房的三郎君、四郎君暂且没有冒头。
    若是他们成亲,贺姑娘保不齐还能做陈家的掌舵人。
    这可比直接娶陈家的姑娘,划算多了。
    瞿秋实抬眼再看显金忙忙碌碌的样子,嘴角不觉含起一丝笑——漂亮、能干、有价值,他确实很喜欢她,他也会努力让她也满意这桩亲事的。
    “姐姐,您别忙活了。”
    瞿秋实温笑着,为显金撑起那把丁香油纸伞遮阳,“我明后两日,把后两月的沐休一并请了,专为陈记坐堂三日,不拘店子作坊里的伙计,甚至宅子里的婆子妈妈、姐姐妹妹都来看看。”
    显金自然称好。
    第一日看诊,显金全程陪同,顺道对着册子将人认了个遍。
    灯宣作坊熙熙攘攘的,惹得旁边好几家店子都探头来打听,听说陈家请了给府衙通判瞧病的大夫来坐诊时,无不羡慕道,“……什么叫好东家!陈家真是个好东家啊!”
    小曹村伙计着急回去,便排在第一日看诊。
    结束时,天已半黑。
    显金与瞿秋实,一左一右走在灰墙下,说说笑笑着,谈论起南瓜花裹面糊糊又好吃又清热。
    刚踏进陈家宅门,便见陈笺方单手捞宽袖,立于影壁之后,略弯腰,聆听瞿老夫人教诲。
    “二表哥。”瞿秋实笑着拱手招呼。
    陈笺方抬头,一眼便落在显金脸上,再落到显金肩头,顺眼移到瞿秋实的肩头,最后移到瞿秋实的脸上。
    待看清瞿秋实的样貌后,陈笺方嘴角不着痕迹地轻抿,“这位是?”
    第172章 迟来节日(3000章节)
    瞿老夫人笑得亲昵,拉着陈笺方的手摇摇摇,“……这是你瞿家表舅家的芒儿,小时候你们见过,你听他乳名便说他是牧童弟弟。”
    “芒儿?”陈笺方笑着摇摇头,并没有顺竿爬,“记不清了。”
    瞿秋实也不恼,恭恭敬敬地作揖拜首,“二表哥贵人事忙,都怪弟弟未曾好好拜会。”
    一语言罢,瞿秋实转头便给显金笑着解释,“我大名秋实,小名芒儿,都是丰收接种的意思,芒儿,也是乡下人对芒神的简称,许多赶牛的牧童便被称为芒儿。”
    少年郎笑得温雅含羞,赧赧地用眸光一下一下扫着身侧的显金,“乡里人怕养不活孩子,尽取些糙名,侮姐姐的耳朵了。”
    希望之星,右手一下攥紧。
    这是什么路数?
    这含羞带臊的目光是几个意思?
    还有,姐姐?
    姐……姐?
    比金姐儿高这么一大头,也有脸叫姐姐!
    陈笺方发誓,他习圣人言十数载,极少、几乎没有出言不逊的时刻,但现在,他非常、极其、十分想骂娘。
    不仅想骂娘,甚至还有点想骂爹。
    陈笺方右手背到身后,余光瞥见瞿老夫人寡瘦的脸上浮现一抹了然的笑意。
    瞿老夫人薄削的嘴唇紧抿,目光移向显金,这抹浮在半空中的笑意似乎还在等待降落的归处。
    诸人的眼神官司,显金未有察觉,即刻笑回,“这我知道!唐代诗圣杜甫的乳名,也叫芒儿,取乳名往低贱处走,害怕阎罗王看谁名字好听先勾谁,这是江南的习俗!”
    有种盲考被抽中考点的莫名兴奋。
    又不甘示弱地围绕这个知识点继续发问,“还有更绝的!你知道欧阳修的长子,欧阳发的乳名叫什么吗?还有还有!陆游的叔叔陆宦的乳名也很绝!”
    被争强好胜、莫名其妙卷到的瞿秋实:……
    没人告诉他,这还有快问快答附加题啊?
    陈笺方敛眸低头,唇角勾起一抹笑。
    “额……”瞿秋实看向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笑着打圆场,一手牵过瞿秋实,一手牵过显金,牵着两人向里走,对这双“鸳鸯”的期许甚至在这一瞬间超过了对自家金鳞郎的偏爱——陈笺方都只被允许走在第二行。
    “管他欧阳休、欧阳不休,咱们今天好好给二郎接风,好好吃一顿!”瞿老夫人难得喜气洋洋,带着几个小辈往里走。
    陪客自然仍是那些人,除却远去泾县的陈敷和深陷铺子焦头烂额的陈猜,以及眼歪鼻斜躺在郊外草棚屋里的陈老五,其余人员基本没变。
    斗战胜佛·我有八张嘴·七张在怼人的陈笺方他妈,嘴角十分难得地一直高高翘着,神情愉悦地轻声细语给陈笺方布菜。
    整个饭桌,焦点就在陈笺方。
    听陈笺方说这大半年在泾县的作为。
    “……老师走了后,有作鸟兽散的,也有留下来等着的,有十来个童生今年考秀才,也有七八个秀才今年考秋闱。”
    陈笺方喝了口茶水,娓娓道来,“考秀才的,尚有几位夫子留下来教课,另几个秀才便无人看顾,我只好自赁了一间房,我读书时便带着他们一起读,上月底终于考完,明日张榜,我这才敢从泾县回来。”
    瞿老夫人侧耳倾听,开口问道,“几位秀才公可跟着你一块儿来的宣城?”
    陈笺方点头,“就住在城西的客栈里,等明日开榜。”
    瞿老夫人责怪他,“……怎不带回来一起吃饭?单把别人放在客栈,太失礼了!”随即侧眸交待瞿二婶,“趁天早,叫百珍阁送一桌席面去,四冷四热,锅子拼盘、水陆禽鱼都要有。”
    想了想,继续交待,“去打听之前上门那位秦夫子住在哪儿,一并送一桌席面去,就当提前庆贺。”
    显金低头吃豆腐,抬头学世故。
    啧。
    这投资,小切口撼动大格局。
    瞿老夫人虽诸多毛病,但做人做事能屈能伸,且目标明确——老子就是要跟读书人打好关系,老子和一百个读书人打好关系,总有一个中靶,贴着中靶的那一个,陈家也吃不完了。
    她能带着陈家走出来,也不奇怪。
    瞿二婶应声而去。
    陈笺方只笑,“明日揭榜,他们本就紧张,今晚吃点好的,再喝点酒,估计能睡好。”
    瞿老夫人也点点头,转头又问起心目中的那对野鸳鸯,“芒儿和显金呢?这几日看到你们一直在一块儿。”这一年多难得笑如此欢喜,同二儿媳接上了眼神,便笑道,“到底是年纪相仿,一个十七,一个十六,听说金姐儿还说动了芒儿给咱们家的伙计都把脉看诊,有些素来讳疾忌医的老伙计听说芒儿是给通判大人瞧病的,也排着队等着呢。”
    陈笺方低头夹了一块豆腐。
    年纪相仿?
    咋的?
    就他年纪大呗?
    这豆腐真难吃,是酸的,是臭的。
    显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老豆腐,只要没点到她,就请当她不存在。
    怕啥来啥。
    瞿老夫人眼神与二太太接上轨后,立刻转向显金,颧骨上的笑意快要飞上天了,“金姐儿,芒儿的医术可还不错?”
    显金将豆腐咽下去,笑得很真诚,“是不错的,好几个妈妈、老师傅都赞他把得准。只是——”
    显金一顿,迟疑着看了瞿秋实一眼。
    瞿秋实面上适时红了红,精巧尖润的下巴被面上的一笑蒙上了一层羞赧又亲昵的意味,“姐姐,有甚说甚,我年纪小,本就需要意见,才可长足进寸。”
    陈笺方深吸一口气,筷子重重一夹,豆腐烂了个粉碎。
    显金安抚似地对瞿秋实绽开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