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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节

      纪明达手上的书滚落在地。
    孩子吓得一愣,呆呆看着他娘。
    纪明达发现自己手在发颤。
    怕手里再不稳,她忙叫人把孩子抱走。
    ——又是一个比丈夫品级还高的诰命。
    若圣旨真如嬷嬷所说,那便是赐她治理一地之权。如此一来,县君虽只为五品,却比二妹妹的三品淑人之封还更难得!
    “去打听。”她轻声说,“问清楚,她到底有什么功劳。”
    王嬷嬷连忙又出去。
    纪明达忽然很累。
    仲春二月,天气稍暖。王嬷嬷带进来几朵杏花,出去时,门帘带起的风又让它们轻轻打转。
    “把这花扫了,院子里的落花都扫了。”纪明达命丫头,“我去睡一会。”
    在春日的正午,她梦见了边关寒夜。
    是她见过,但不曾停留、让她细看的场景。
    军账外,是弥漫不断的风雪。
    风声入帐,呼啸灌耳。
    纪明遥身穿玄青大氅,坐在炉边。
    她笑容浅淡,声音也淡,说出的却是关怀之语:“还有两个时辰,表哥就该出发了。睡一会吧,我叫你。”
    “我舍不得睡。”温从阳却说,“我……舍不得你。”
    他似已在二十三四年纪,面色黝黑,眉眼坚毅,肩膀宽阔,看上去真像个能平定东羌异族作乱的将军了。
    可他看向纪明遥时,眼中流露的,依旧是软弱不安。
    他从背后抱住了纪明遥。
    纪明遥轻轻拍他的手臂,像在哄孩子。
    他又想亲纪明遥。
    他动作很慢,似是在观察纪明遥是否准许。
    纪明遥用一根手指挡住了他。
    “睡吧。”她笑,“表哥不必怕,也不必不舍。只要你能诱敌到‘三林沟’口,与霍总兵一同反杀回去,两路夹击,此战必胜。”
    “表哥会平安回来的。”她温声说,“我去看各营准备。”
    她站起身。
    温从阳却不肯松开她。
    “遥妹妹,”他仰首祈求,“此去凶险。”
    “我也知凶险。”纪明遥垂眸抚摸他的脸,“但我信表哥。表哥总能给我惊喜。”
    “遥妹妹!”温从阳稍稍提高了声音,“成婚六年了,将要七年了……你还没叫过我‘夫君’。”
    “我叫‘表哥’习惯了。”纪明遥只笑,“从小叫到二十几岁,这可怎么改?表哥不是也习惯叫我‘妹妹’吗?”
    温从阳显然并不赞同她所说。
    但纪明遥牵他走向床榻,他便乖乖躺下。
    纪明遥替他盖好棉被,他便闭上眼睛。
    纪明遥走出了大帐。
    温从阳又睁开双眼。
    “可我不想再做‘表哥’了。”
    他笑了笑,语气里满是嘲讽。
    这份讽刺,不知是对谁。
    纪明达没来得及细想他们的对话。
    眼前一转,她又看到了她和崔珏。
    身穿婚服的她与崔珏。
    十七八岁的她与崔珏。
    她已卸下凤冠,只还穿着吉服,在廊下等待崔珏走过来。
    虽在大婚吉日,崔珏的神色仍是那般冷淡,眼中毫无欣喜之意。
    她却笑着行礼,对他说:“二爷回来了。”
    她说:“我等二爷一起用饭。二爷吃了多少酒?我备了醒酒汤。”
    离她还有一丈远,崔珏便停下脚步。
    他还礼,称呼她:“二奶奶。”
    他说:“劳二奶奶久候。”
    “这原是夫妻应尽之义。”她仍在笑,“二爷请。”
    崔珏和她先后入内,与她同坐桌边。
    他不动筷,只等她用饭。他也没用醒酒汤。
    待她饭毕,他开口:“二奶奶看,房屋可有不妥之处?”
    “是有些不习惯。”她说,“比如这廊下,只种牡丹、玫瑰,再无花朵,下个季节无花可赏,便显寥落了。再比如东西厢房的家具太过简素。若人来客至,从这里去厢房歇息,还以为换了一家做客呢。”
    “成婚匆忙,布置不妥,明日便改。”崔珏道。
    “多谢二爷体贴。”她忙笑道。
    崔珏道:“是崔家疏忽,二奶奶不必称谢。”
    “还有一件事,正想和二爷说。”她又笑道,“二爷去前院应酬的时候,有个王平媳妇在这伺候,听说是大奶奶的陪房?她虽殷勤,可也太没规矩,我没吩咐她便插话,真是不成体统!还有别的丫头婆子,我看也不像样。”
    “可二爷放心。”她说,“今后我管着咱们院子的人,必不叫他们再这样没规没矩的了。”
    崔珏有片刻静默。
    “时辰不早了。”他站起身,“此处不便,二奶奶请先沐浴,我暂回书房。”
    她明显愣住。
    王嬷嬷忙上来笑说:“二爷,你也太客气了!都成婚了,做了夫妻,还有什么不方便?二爷请只管留下——”
    崔珏看了嬷嬷一眼。
    “不合适。”他说。
    他走出房门。
    她和嬷嬷相对不解。
    “是不是……是不是,我不该插话?”王嬷嬷忐忑,“奶奶才说过,大奶奶的陪房没规矩——”
    “你是我的奶嬷嬷,他也该同我一样尊敬,王平媳妇只是陪房,怎么能一样!”她立刻否定,“我看,只是他性子古怪。”
    “先沐浴吧。”她吩咐,“今日,新婚之夜,他难道还敢不回来!”
    崔珏是回来了。赶在入夜之前。
    他换下婚服,换了一身素青棉布外袍。
    她也换下了婚服,穿的仍是大红宫缎百蝶穿花褙子,和银红蜀锦鸳鸯裙。
    她对崔珏不满:“二爷怎么穿的这个?”
    “这也太不体面了!”她叹气,“我明日就着人给二爷多做几箱新衣裳。便是在家里,也不好——”
    “二奶奶。”崔珏打断了她的话。
    他一向淡漠的眼中多了几丝情绪,似在忍耐。
    “今日我身体不适,且回书房睡了。”他说。
    言毕,他没有等她的回应,直接转身离开。
    天光彻底暗了下去。
    第96章 认错
    窗外,依旧是春日午后明烈耀眼的日光。
    一手捂住额头、挡在眼前,纪明达缓缓坐直了身体。
    她不愿再去回忆梦中和崔珏的成婚之日。
    她该忘记。忘记崔珏的冷漠、无情、无礼,更该忘记她自己的期待与欢欣!
    她该忘记这份屈辱。
    否则,她将夜不成寐、终身难以自安!
    她该想、该想纪明遥和温从阳。
    该想,温从阳的功劳,究竟是从何而来。
    更该想……纪明遥的一品诰命。
    日光太刺眼了。
    纪明达低下头,看向自己翡翠色的宫缎裙。这裙子上绣着百鸟朝凤,是她从记事起最喜欢的绣样。
    她的丈夫,若只穿布衣、草鞋,怎可与她并肩而立!
    “给我备马!”她狠狠抹掉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