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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也就在这骑士退下的瞬间,大厅中的烛火突然齐齐颤动。
    西莉亚心头一跳,下意识便化出了光球。
    而几乎是她指尖现出白光的同一刹那,一阵疾风凭空出现,大厅大部顿时陷入黑暗。
    惊呼、咒骂、拔剑声四起,西莉亚却将周遭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她亲眼看到黑衣的鬼魅身影在半空现形,那身影轻盈到不可思议,宛如一片羽毛般穿入国王护卫尚未填补的空隙。
    ☆、第55章 血月之夜
    漆黑的市政厅大厅中陷入混战。
    刀尖铿锵相击,黑暗中一切理性都失去意义。
    谁都不知道自己挥剑砍向的是敌人还是同伴,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越来越浓的血腥气不会骗人,再不挥剑,倒下的就会是自己!
    --砰!
    门外的卫兵终于举着火把破门而入。
    一阵冷风随着惨白的月光吹进大厅,众人不觉一哆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过片刻的功夫,大厅内已然一片狼藉。
    开门的卫兵直直看向长桌尽头,不由长大了嘴,微微呆滞的眼中写满了惊惶。
    “上帝啊……”不知是谁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沙哑的声音因为恐惧都变了调。
    不久前还高坐在上首的锡安国王的头直垂到胸口,满身鲜血。
    没有人敢去动他。
    哐当一声,一身血红的理查扔下了手中战斧大踏步走过去,左手搭上雷蒙德的肩,试探性地晃了一下:“雷……”
    国王陛下尊贵的头颅竟然便咕噜噜地从脖颈上滚下来,落在他身前的桌面上。更为可怖的是,雷蒙德还睁着那双富有魅力的绿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不仅如此,他的唇角被恶意地划开向上,拉出一个血淋淋的微笑。
    在尖叫和抽气声中,理查面无表情地审视四周,蓦地怒喝道:“那些该死的异教徒呢!”
    众人这才发觉:除了一些在混战中倒地的亚门贵族外,梅里和其余来客已然消失不见。刚才大门紧闭、四周一片漆黑,他们是何时、怎么离开的?
    “该死的蠢货,只会傻站着!圣女呢?!”理查狠狠拨开双腿发软的卫兵,踩着破碎的杯盏,朝着方才西莉亚所在的方位疾步行去。众人如梦初醒,轰地齐齐围拢上去。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圣殿骑士染血的白披风。
    金发青年原本半跪在地上,俯身盯着着什么,听到脚步声警觉地抬起头,英俊的脸庞如石膏像般苍白。
    理查还没开口,卢克里修斯便冷然道;“退下。”
    圣殿骑士深翠的眼冷极,他的脸庞分明年轻,露出的表情却在这一刻显得极为可怕。即便英武如狮心王,见状都不由微微一怔。
    卢克里修斯趁着众人呆愣的间隙行动起来。他从地上将一个人打横抱起来,默不作声地便往门外冲去。
    为他的气势所震,众人不自觉分开一条道让他通过。即便只有一瞥,从衣装和发色来看,圣城检察长怀中的人除了圣女以外再无可能是旁人。
    染血的披风消失在夜色里,随即响起的是急促的马蹄声,人群这才猛地炸开锅。
    理查向侍从匆匆吩咐了几句,蹲下身察看情况。躺在血泊里的是跟在圣女审判的那个帝国神官,理查甚至不用去探气息便确知他已经死了。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理查将神官的遗体稍稍翻转,不由抿紧了唇。
    致命伤在后颈下方,这位置并不是刺客下手的第一选择。
    由此可见……这神官是为了保护圣女而死。
    又一阵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雪花闯进敞开的大门。理查缓缓抬头,门中露出的一小方天空红得吓人,稀薄的云飘过一轮不祥的满月,很快融进血红的夜空。
    片刻的寂静后,杀声穿透迦南夜的寂静。
    马蹄声凌乱,月下一人一骑朝着希隆城外疯狂奔驰。
    卢克里修斯再次垂头确认怀中人的状况,唇线绷得愈加紧。子夜的风刮在面上生疼,几乎要将他逼出眼泪来。可他却不敢闭眼,只要一阖目,刚才的景象便会在眼前重演。
    在刺客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已经晚了。
    卢克与西莉亚之间隔了芝诺,即便他想以身相护也绝无可能。下一瞬,炫目的光球从他的身边擦过去,将来袭的刺客吞噬。那时他有片刻的安心,觉得西莉亚肯定还活着。
    可在卢克前去查看西莉亚状况前,那熟悉的白色光芒却骤然熄灭。
    虽然只有片刻,黑暗的厅中宛如末日审判,只有哀嚎的人群和混乱的战斗声。
    卢克被不知什么东西绊倒,撑地起身时餐具的碎片扎入掌心。但他痛感都失灵了,他只想继续赶过去。他踩过方才绊倒自己的障碍物,软绵绵的,脑海中某处平淡无波地想:原来是个死人。他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不断有惊慌失措的人挡在面前,他想拔剑,却害怕误伤到可能还在活动的她……
    混沌的黑暗时刻漫长而短暂。随着守卫出现的还有光线。
    卢克几乎是扑到了长桌尽头,可桌子都被劈得七零八落,哪里还分得出刚才的座次?视线掠过模样诡异的雷蒙德,他眼都没有眨,只是四处木然地搜索着圣女纯白的衣袍和铂金色的发丝。
    他先看到了神殿神官的衣袍,而后是袍角下露出的银色发丝。
    不假思索地俯下身,卢克顿了顿。这是芝诺,为什么他会在这?他怔了一瞬才迟滞地将事态想明白。他托住神官的肩膀,轻轻向旁侧一推。手底下的躯体还是温的,芝诺因为被挪动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闷哼。
    卢克却顾不上神官,指尖探向方才被护在身下的西莉亚。
    他的手指抖得厉害,脑海里也一片混乱,甚至有个声音在轻嘲幸而他此刻不用握剑。脑子里暴走的想法在微弱吐息落到指尖的瞬间陷入停滞。
    她还活着!还活着!
    黑发青年的视线似乎朝西莉亚的方向定了定。但西莉亚心念电转之间,他已经步伐稳健地朝起身相迎的雷蒙德走去,唇边自信的笑容微微加深:“很高兴见到您,锡安之王。”
    梅里并没有臣服地称雷蒙德为陛下,而是将自己摆在了同等的地位。
    雷蒙德雍容的笑容微微一滞。他随即面色如常地应道:“梅里阁下,愿您的父亲安好。”
    “父亲远在大马士革,受天气所阻实在无法亲临,还请您谅解。”梅里的话语比方才要客气许多,雷蒙德便愈加缓和了脸色,转而微微笑着为梅里引见在座其余众人。
    “这位便是圣女大人。”
    梅里顺势将目光调向西莉亚。他毫不惊讶,黑曜石般的眼睛闪了闪,意有所指地悠悠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圣女大人,愿您别来无恙。”
    他那腔调和城破之日西莉亚当众出丑时的“关怀”如出一辙。
    西莉亚不动声色,只矜持地微微笑道:“看来您的伤并无大碍,我就放心了。”
    她指的当然是卢克里修斯将梅里直接击飞出去的事。印象里黑发青年那时满口的鲜血,伤得显然不轻。
    梅里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与西莉亚互不相让地对视一瞬,才转头向雷蒙德解释道:“我在圣城时偶尔见过圣女大人。”
    锡安陷落前,摩洛教徒被明令禁止靠近圣城。梅里自然在暗示十字军的败绩和神殿的沦落;虽然众人未必清楚圣女出逃的细节,但圣城沦陷本来就是在座双方最为敏感的话题,梅里当先拿此事做起了文章,不少拉丁贵族都瞬时冷了脸色。
    雷蒙德眼见着气氛剑拔弩张,不由微微皱眉,有些责怪地看了圣女一眼,自顾自含笑缓和气氛道:“既然如此,两位等会儿不妨好好叙旧。梅里阁下,这位便是英格兰王……”
    趁着雷蒙德和梅里继续互相引见,西莉亚转过头默不作声地和卢克交换了一个眼神。
    “圣女大人?”芝诺并不清楚内情,便低声询问。
    西莉亚也不隐瞒:“若不是卢克爵士,我现在说不定还在这位梅里阁下手中。”
    芝诺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才轻声嘲道:“只希望对方不要和您一样记仇,不然这和约只怕等春天到来都谈不拢。”
    西莉亚已然习惯了芝诺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便一笑置之。卢克站在两人身侧听了全程,最后只隐忍地压了压眼睑。
    说话间双方再次分别落座,侍者呈上美酒和佳肴,雷蒙德正式宣布开宴。
    “我必须承认,您对酒的品味实在是超群。”梅里搁下杯子,半是恭维地向雷蒙德发问,“您是从哪里弄来这般美酒的?”
    雷蒙德哈哈一笑,随口答道:“这是从法兰西带来的佳酿,您若是喜欢改日我赠您几桶。”
    “那我就不客气了。”梅里笑容不改,冷不防说道,“要知道,我已经记不得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雷蒙德和理查面面相觑,后者抬抬眉毛:“据我所知,摩洛神并不禁止饮酒。”
    “的确如此,但……”黑发青年语含机锋,夸张地叹了口气,“大马士革人害怕主神余怒未消,降下灾祸,已然戒绝饮酒多时。”
    长桌上有片刻的寂静,梅里话中有话,谁都不敢贸然接口。
    西莉亚此前一直任由雷蒙德和理查营造其乐融融的氛围,这时才蓦然开口:“幸而您现在还安然无恙,想来已然逃过天罚之苦,不如再多饮一杯。”她说着笑盈盈地举起酒杯,向梅里遥遥一敬。
    “只要有一日我们被隔绝在圣城外、无法燃起圣火,主神便有可能责罚我等的无能。也因此……我更不敢贪杯。”梅里显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侃侃而谈起来,“众位,今日我冒着严寒前来并非为了掀起又一场腥风血雨。来自西陆的众位信奉无名的神,而我等则祖祖辈辈蒙主神摩洛眷顾,才得以绵延血脉至今。我与在座众位一样,不过是会生老病死的凡人,又有什么资格谈论神明的真伪呢?认定自己的神明才是唯一的神、并以此为借口战斗杀戮,难道不是我等凡人的傲慢吗?而傲慢,不论在救世主口中、还是摩洛神使眼中,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他说着起身,朗声道:“锡安固然是各位口中的圣城,于我们而言,锡安的神圣程度并不亚于众位。而我们所想要的不过是登上锡安山燃起圣火,向主神祭祀。开放圣城门户,这便是我此番前来唯一重要的请求,还望诸位好好考虑。”
    梅里是个富有感染力的演说者。他天生便有吸引人注意力的天赋,加之一口通行语流利动听,抑扬顿挫的毫无生疏感。他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大厅中,连原本在斟酒的仆役都不由停了动作倾听。
    ☆、第56章 神明投影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死了。
    头很疼,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摸,却发觉自己没有身体,遑论手或是脑袋。都丧失了躯体,那么她就该是个死人了。
    怎么死的她一时想不起来,但她居然很平静,并隐约知晓自己这般镇定挺不正常。
    虽然只剩下了灵体,她的感官仍然敏锐。周遭是一片雾气般有实感的黑暗,她努力将想象出的四肢朝某个方位挪动,居然轻而易举地钻出了烟雾屏障,猝不及防地扎进了眼花缭乱的光景中。
    充盈到要爆炸的信息在瞬息间涌入脑海,她又觉得那个不存在的头在疼了。
    然后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并发觉自己正飘在自小成长的大都会上空。虽然和记忆中有所偏差,并且整座城看上去扁扁的颇为滑稽,但这正是她的家乡。
    毫无重量地从高空俯瞰超大型城市是个奇妙到极点的体验。
    环境专家们每年都在抱怨雾霾严重,可眼前的天幕却如水晶般明澈。而最神奇的是,她只要看向哪里,偌大城市的某个角落便会变得清晰到异常。就好像……就好像她正在俯视某幅画,里面的每个细节都洞若观火。
    不仅如此,这幅画还是流动的。就在她赞叹的光景,不知多少昼夜快速又缓慢地流逝,只要她稍稍集中注意力,时间似乎就慢了下来。
    于是她就这么在高处旁观了自己的一生。
    父亲是畅销书作者,母亲是跨国集团人力资源中层管理,她自小家境虽非大富大贵,却也不差。父亲常常出差演讲、采风,母亲则在年节忙得不见踪影,她其实是被奶奶带大的。老人是市社科院退休干部,独居、有洁癖,性格平和到淡漠,从不拘束着孙女,她的性格便被一阳台的花草和杂书养得随意洒脱。
    从小学到高中,她都会交到很多朋友,但毕业各奔东西之后基本就再无联系。她也不在乎,和新的朋友们要玩继续玩、要学继续学。在那时候她学会了骑马。她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考运却不错,顺顺利利一路考进市重点高中。
    和这所以外语见长的高中的大多数学生一样,她选择就读国外大学。申请到的大学虽非首选的女神校,却也差强人意。她很早就决定读统计,因为据说这个专业就业前景良好,而她是个懒得纠结梦想与现实孰轻孰重的人。
    说到底,她似乎也并没什么梦想。
    她以为这样给自己、给父母省心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奶奶出了车祸。
    如玻璃般平滑的生活表面随之第一次露出了裂痕。
    车祸并不算太严重,老人只需要在骨折的腿部动个手术。手术和医生保证得一样成功,之后伴随的感染和并发症却将病人和家属拖得一样心生疲倦。不断重复的感染、病危、缓和,她在假期回国时,每周都会到病房里枯坐一会儿。她罕见地感觉拘束而尴尬,面对仍然安静的奶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当然是担忧难过的,但最初的震惊在绵长的两年中被磨得褪色,渐渐只剩下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