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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两人步行着走过去,一路了序了年龄,原来那查元骏还是要比她大上两天,她套近乎便呼了查兄,那查元骏也唤了她一声任弟,任桃华寻思,这都称兄道弟了,话会好说些吧。
    两人进了对面的酒楼,上了二楼的雅间,里面有几个和查元骏年纪相仿的少年,查元骏进来,便告罪道,“有些事耽搁了,恕罪恕罪。”
    那几个少年都有些惊艳的看着任桃华,任桃华听着查元骏给他们介绍这是任兄弟,又听得查元骏一一给他介绍着,那美少年叫冯延巳,江都第一少年才子,那生得可爱的少年是他弟弟冯延鲁,另外那个吊着胳脯受了伤的少年是右卫上将军的周廷望的儿子,周觉。
    任桃华还来不及惊讶冯延巳这个名字太耳熟,紧接着就更震惊,右卫上将军的儿子?那个登徒子!!
    几个人落座后,那周觉盯着任桃华不放,“兄弟,从哪里找来的?”
    查元骏简单的事件复述了一遍,周觉听罢,刚想举手拍肩,却呲牙裂嘴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道,”兄弟,别这么不开面,看在我的份上,那什么的,就算了吧。“
    任桃华一脸感激的看着周觉,周觉更加卖力的说情,那查元骏却只是微微笑着不语。
    那冯延鲁是他们中最小的,只有十五岁左右,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瞧着任桃华,”任哥哥生得真好,好象能和□□巷的沉鱼公子比拟呢?“
    那周觉立马反驳道,”胡说,比他要美得多。”
    两人争执起来,后来还是冯延巳说了句,不如晚上去□□巷比一比吧。
    任桃华只觉得无比荒谬,她和几个膏梁子弟去那种地方?可是当查元骏说了句去吧,去了这事就一笔勾销,她也豪气干云的一口应承了。
    他们又吃了些东西,闲聊了一会儿,几个人最后约定了晚上酉时中刻在□□巷巷口见面。
    任桃华回到徐府,觉得压力极大,□□巷是什么地方,绝壁要偷偷去,晚上徐知诰那关还好说,他这几日忙,没到三更半夜不会回来,关键是怎么甩了阴魂不散的焦诺大护卫,她觉得这个一脸木讷的焦诺可比庄起还要令人头痛。
    ☆、第73章 万古芳
    “贱内悍妒,在下亥时中刻必须回去。”。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徐知诰唤成了贱内,徐知诰未必悍妒,可是她孤身去那种地方,若是穿帮,徐知诰的反应,她不敢想。
    查元骏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也用不了多大工夫。”
    任桃华见只有查元骏和冯延巳兄弟俩,便问了句,”周公子呢?“
    话音刚落,周觉便从后头冒了出来,笑道,”任兄弟,愚兄见你多时未来,去迎你一程。“
    任桃华向他致谢,其实她这次这么痛快的应允,也未尝不是想探探这个登徒子的口风。
    □□巷,顾名思义,那就是一溜的勾栏妓馆,满巷都是,有数一数二的秦楼楚馆,有名气的如嫦娥坊、米分黛阁,也有那不入流的倚门卖肉的小妓馆,入夜以后,那是满江都最繁盛喧嚣的所在,堪比白日的东门街。
    在江都,上至王族高官,下至庶民百姓,就没有没去过这巷子的,当然,这特指的是男人,女人去这条街可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那巷子里其实也有两家伶人馆,里面的小倌男色鼎盛,生意极火,除了有龙阳之好的男人,也有不少妇人来光顾,大都是有财势的,人老珠黄独守空房的正室或都是寡妇之类,但却不敢象男人们那般明目张胆,都是乔装打扮面罩帷帽去的,遮掩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哪个是哪个。
    他们一行如今去就是这条巷子里最火的伶人馆,万古芳,里面有江都第一小倌沉鱼公子,最近又冒出来个落雁公子,除了这两个貌若潘安的馆草,一众小倌也是百里挑一的秀色可餐,那万古芳里是夜夜坐无虚席。
    那万古芳的大门口此时果然已是门庭热闹,进了门更觉喧嚣,那正在和人寒暄老鸨一转身,正看见冯延巳一行,堆上了笑容,”呦,冯公子,周公子,查公子。“
    查元骏笑道,”李妈妈,新带来个朋友,落雁公子可否一见?“
    那李妈妈瞄了任桃华一眼,也是一脸可惜了,”真是不巧,刚刚有急事走掉了。“
    冯延巳道,”不是要见沉鱼公子吗,走吧,老规矩。“
    任桃华不明白这老规矩是何意思,周觉好心的给她解释,那两大公子可不是谁都见的,那两位通晓音律能诗善画,目下无尘自不必说,初见沉鱼公子需得奏一曲,他听得入耳才可相见,而那落雁公子则要在一柱香的工夫作一幅画,不拘题材,也说不上哪个更难一些。
    象沉鱼公子,就只能冯家两兄弟见过,周觉和查元骏哪个也没捞着相见,而落雁公子,却是只有查元骏见过,就连冯延巳的画作都没入他的眼。
    任桃华听着,就直皱眉头,听得那冯延巳说了一句,”任兄弟,清姿翩然,想必琴技也是出神入化的,请吧,洗耳恭听。“
    任桃华站到了瑶琴前,只觉头皮发麻,那几只还说她命好,这沉鱼公子指定了曲目,说这比随意要好发挥得多,这汉宫秋月每名闺秀自幼必习的曲目,她也是会的。
    她深吸了口气,“珠玉在侧,献丑了。”
    她坐下来,深呼吸,凝神静气,皓腕轻抬,青葱般的玉指拔动琴弦,音符从指间跳跃出来。
    听了一会儿,冯延巳掏了掏耳朵,看了眼任桃华,只见她低首抚琴,蛾眉青黛,桃色的面容,嫩柳腰身,一个臭小子,却比女娇娥还要绝艳整齐,原以为那献丑是谦辞,真耳闻才知,大实话不过,连那周觉都不如,生得这般的神仙面貌,看起来门第和教养也不差,那意态也是踌躇洒脱的,草蛋的,还能再不学无术点吗?
    他又扫了一眼其它几个,冯延鲁面露尴尬,那听曲一惯爱闭着眼打拍子的周觉摸了摸鼻子,只有查元骏面色自若的听着,眼神也是微诧。
    一曲既终,任桃华内心汗颜,抬起头来,正要自嘲两句解围,却听等门被打开,一片绿云飘了进来。
    “适才谁弹的曲?”
    冯延鲁震惊,怎么这一曲竟然把那眼高于顶的沉鱼公子给惊动了,居然自个跑来,难道他耳力尚浅,这任兄弟其实弹得极其高妙?
    见众人都望向任桃华,那沉鱼公子也把目光调过去,也不知这是何方神圣,胆敢来他沉鱼跟前弹曲的,不是登峰造极的琴艺,那也都是有些水准的,这个是来砸场子的吗,他忍耐着听到最后,就是想知道究竟会差到何种地步,弹完了,就坐不住跑来想看看这位高人志士。
    沉鱼公子盯着她,却也是一呆,这少年不施脂米分颜色却如朝霞聚雪,一头乌发光可鉴人,杏脸桃腮,秋波流彩,唇樱榴齿,那些吟咏美人的诗句就不禁从他脑子里跑出来,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那庄子口中颠倒众生的美人儿,早以为只是他的拟想,原来现实中真的存在,居然还是个公的。
    “楚公子是来请任大哥的吧。”
    听冯延鲁这么问,沉鱼公子下巴微抬,哼了一声,“几位,随我来吧。”
    冯延巳心里感慨地叹了口气,以貌取人,从古至今都颠扑不破的真理啊,收了折扇,抬屁股起身随在了冯延鲁后面。
    周觉厚着脸皮跟了过去,这间房就只剩下了查元骏若有所思的孤坐着。
    那边,任桃华是大开眼界,这沉鱼公子的房间,比寻常贵女的闺房还要讲究,处处流露着精致,屋里面的香气那教一个好闻,似乎是桂花混合着梅花的味道,却是清清淡淡的,一点也不浓冽俗气。
    周觉东张西望着,一边吸着鼻子,笑道,“真好闻。”
    沉鱼公子轻飘飘白了他一眼,说了句几位坐吧,落座后,四个俏丽的丫头鱼贯端上来茶点水果,簇拥着他在一旁服侍着。
    雅室之内幽香淡淡,俏婢侍立,公子如玉,时不时拂一拂弦琴,天籁之音流淌,月色皎洁,夜风拂动芙蓉帐幔,此情此景,天上人间。
    任桃华也在惊叹着,怪不得男人们都爱来这种地方取乐消磨,这真是一种万分惬意的享受。
    过了一会儿,冯延巳兄弟和那沉鱼公子论起诗文,她和周觉也插不上嘴,就在一旁听着,琼词芳藻,浸在耳里,却觉唇齿生香,才知原来就连那有些稚气未脱的冯延鲁亦是能文善诗之人。
    听了半天,她无意中却被墙上的一幅仕女图吸引住了,情不自禁的走近观瞧,那上面画着一个执扇支颐的美女,容颜如画仪态万方,饶是任桃华自负丽质天生,也不敢说比这个女子要美上许多,尤其是那女子独倚那桐树时眉目间流露出的风情,她更是自愧不如。
    “这是沉鱼公子的心上人。”
    冯延巳笑嘻嘻又难掩微妒的声音传来,听得那沉鱼公子笑骂了他一句。
    任桃华听得津津有味,原来这沉鱼公子上赶子和人家比试琴艺落败,一颗心就此沦落,可是那女子早已名花有主罗敷有夫,却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只有把一腔相思付之流水。
    她见那沉鱼公子一脸的忧伤,也不大好意思瞅,把目光移到一边,却见周觉神色异样,丁点没有听到八卦闲语的兴致,以他的为人,这是不对头的,她突然心中一动,某些蛛丝马迹串连起来,心跳得厉害。
    这时却有人敲门,查元骏的声音传来,“任兄弟,落雁公子回来了,你过来一见。”
    任桃华听得清楚,本来她的苦主就是查元骏,他的话她自然得听,而且这屋子里她有些呆不住,便起身告罪,那沉鱼公子张口欲言,却想起那落雁的脾气,心有余悸,把话又咽了回去,只阴沉了脸却没吱声。
    查元骏在门外候着她,见了她便笑道,“你难得来一趟万古芳,千载难逢的机会,总要都见一见。”
    什么时侯这么好见了?她听着周觉的口气,那是挺有难度的,周觉今晚上不过是混水摸水沾了光。
    落雁公子的房间比起之前那位真称得上寒室陋舍,家具虽是清一色黄花梨的,却简单之至,只有一榻一案,几张椅子,摆设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一点也不象处在烟花之地。
    落雁公子身长玉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听到门声后转过身来。
    任桃华却是大吃一惊,这落雁公子好生眼熟,怎么竟与当初沙山之役身为徐知诰副将的胡夷那么象,不,应该说是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眉目俊秀之极,鼻梁高挺,就连的唇畔隐约的弧度都是差不多的,不同之处也只在穿着气质上,那胡夷一直是那种凌厉利落的武人作风,而这人缓带轻衫,惊鸿一瞥间却是姿容优雅仪态风流。
    不过,再相似,她也不会认为这就是胡夷,那出身名门战功彪炳的胡夷断断不会来操持这种贱业,不管有多响亮的名声,朝廷三品大员倚门卖笑,那都是天大的笑话。
    “坐吧。”
    桌案上笔墨颜料已就绪,洁白如雪的棉纸摊在正中,她坐下来提起毛笔,却是鼻头冒汗,怎么照了面还得画,这一天晚上赶两场,一弹琴一作画,不禁就产生了那种在族学时被老先生大考的感觉,一紧张脑中是一片空白,这时就听得那落雁公子说了句就画那庭院里的秋海棠吧。
    她抬头看到窗外那株盛开的海棠树,月光之中满目米分艳,她松了口气,静下心来落下笔尖。
    闺秀的四大必修课程,琴棋书画,她比较得意书画,尤擅花鸟画,自信倒不至于露丑,这一幅海棠图几乎是挥挥洒洒的,没有什么停顿,一挥而就,就是后来觉得留白过多,正犹豫填充些什么,却感到落雁公子走近,伸手扶住了她执笔的纤纤素手,她一震,只想到这落雁公子的手掌粗糙磨砺,似乎有许多茧子,这时落雁公子已引导她的手落到一处。
    进门之前,她曾问过查元骏,若是她遭非礼怎么办?
    查元骏侧身挡住了那尾随而来的周觉,似笑非笑的说道在这□□巷里还没听说哪个恩客控诉被非礼的。
    当然,都是恩客调戏别人的。
    她被查元骏堵得无话可说,可此时这是什么状况,这么握着她的手,算非礼吧,可是人家分明又是在指引她作画,她余光中看见他神色专注心无旁鹜的,教她也不好意思大惊小怪,可是那落雁公子的呼吸吹在她的脸畔,热热的,似乎鼻尖已经挨到了她的发丝,她只好微微避了一避,可是也只是躲过了一两指的距离,身上那股子陌生的男人气味持续不断的钻进她的鼻子里,让她躲无可躲。
    在此其间,落雁公子执着她的纤手,却并无粘滞,带领她添了几笔落花坠叶,又如行云流水般的在空白处添上了几行诗句,直到该落款时才撒开,她有些颤抖的在右下角题上任四郎于武义二年酉月十八日涂鸦。
    低傍绣帘人易折,密藏香蕊蝶难寻,良宵更有多情处,月下芬芳伴醉吟。
    这是前朝刘兼所作的海棠花下半阙,题在这幅图上,却也应情应景。
    落雁公子负手而立,观摩着她的画作,她也低头看着,本来觉得自个画得是不错的,可是人家添了几笔,那功力深浅就比对出了,那不只是强上一点儿的,且不说书法如何,那寥寥几笔在一张纸上就是泾渭分明高下立判,她正自懊恼着,却听得落雁公子说了句话。
    “线条流畅设色独特,有些天赋,可愿随着我学画?”
    任桃华抬头看沉鱼公子,见他盯着她看,神色是一本正经的,根本不似开玩笑,再说那夸她有天赋的话,她觉得不是虚言,她自认是如此,只是她跟他学,合适吗?
    这时落雁公子却说了句,是我唐突了,我给你写封推荐信儿,你去跟顾夫人学。
    任桃华惊喜交集,几乎都有点结巴了,”是那个顾夫人吗?“
    她口中的顾夫人可是天下书画大家,擅长人物画与花鸟画,不但自个是顶尖的名家,门下也是人才倍出,就连年仅十岁的公子都是众□□赞的书画神童,跟她学画,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她怀揣着推荐信出来,还没有回过神来,想着那落雁公子把信递给她时又碰了她一下,是误打误撞吧,那等人材容貌,他若想哪个女人,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的,犯得着从自已身沾这点肉末吗?
    她神不守舍的走着,冷不防就撞上了人,正要致歉,却看清楚了来人,厉声喝道,“你怎么又来这种地方?”
    那人一怔,紧接着便恍然,一把抓住她,“恶人先告状吗,好端端的你怎么跑这来了?”
    那人却正是任子禹,两人对望一眼,后来都暗自心虚,这时查元骏走了过来,“咦,你们认识?”
    任子禹望她一眼,作答道,“一个远房堂兄。”
    查元骏笑道,“我早该想到的,都姓任,又有些连相。”
    查元骏和任子禹寒暄了几句,便提出和任桃华离去,任桃华问起冯氏兄弟和周觉,查元骏却是语焉不详的说不用等他们,后来任桃华想到了什么,就有点脸红。
    任子禹说了句他送任桃华回去,那查元骏也没反对,几人便一道出了巷子口。
    出了巷子,他们就觉得不对,这大街上怎么多了大批的官兵,寻常宵禁,可是没有这十分之一的兵,而且在挨个盘查着夜街上的路人,似乎在查着什么。
    ☆、第74章 车辚辚
    他们不明所以,都觉得这种阵仗还是避过为妙,四顾只见路南有条窄巷,便钻了进去。
    穿过了那条巷子,在巷尾和查元骏告别,两下分道扬镳。
    任桃华俩个也没走多远,就被一队宿卫军堵住,那宿卫头领打量他俩一番,也没盘问什么,挥挥手便让人把他俩带走,根本就是不由分说的匪类作风。
    他们被带到了京兆尹府衙,直接被送进了牢房。
    他们那间牢房里已关了许多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不少都是衣着光鲜的,大多数面色惊惶狐疑,也有那喳喳呼呼的叫嚣的,不过也没人答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