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硫斯一愣，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查过你的简历。”有炎炙开口，“五岁时，你的父母在一场意外中身亡，与两个弟弟流落到孤儿院，但是没过多久，孤儿院又遭到不明人士的袭击，失去了两个幼弟的消息。后来你被中央星系的一个家庭收养，却一直受到虐待，直到被少年救助中心发现，才算是逃脱折磨。接连遭受重创，可你却还是走到现在，成为国内最出色的基因研究者之一。”
    他问：“西里硫斯，支持你走到这一步的动力是什么？为什么你能在失去一切后，还能保持自我？”
    西里硫斯握着针剂的手微微泛白，半晌失笑：“你是不知道怎么度过战后创伤，在向我寻求心理安慰吗，大天才。不过你有时间查我的档案，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求我我才会回答你。”
    有炎炙用力抓住他的手，“如果我求你，你就会告诉我吗？”
    他眼里有挣扎和困惑，西里硫斯本来准备反讽的话收了回去，无奈地坐了下来。
    “没有什么秘诀。”他说，“我的确失去了很多，甚至一度一无所有，但是至少我还有自己。你问我怎么活过来？答案只有一个，为自己而活。”
    有炎炙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只要你自私一点，心里多想些自己。失去的那些，也不是不可以忍受。”西里硫斯笑了笑，“一想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秘密等待我去发现，那么多基因密码还没有人破译，我怎么舍得不更努力地生存下去。不过——”
    他拿起记录板，拍了拍有炎炙的脑门。
    “对于我们舍己为人，一心只有北辰的大英雄来说，这大概是个不管用的方法吧。”
    有炎炙伸手摸了摸脑门，看着穿着白袍的人走远。
    ……
    雷文要塞刚刚经过苦战，一切都还在恢复之中。每个人都忙碌到分身无暇，算下来，最闲的竟然只剩下有炎炙了。他因为刚刚进阶，又是功臣，没有人给他安排任务，任由他在要塞内游荡。
    不习惯这种空闲，有炎炙主动去找洛恩分配任务。
    “你还真是闲不下来啊。”
    洛恩苦笑，他正在安排要塞重建和伤员恢复的工作，而手里还拿着一份名单——牺牲将士的统计名单。
    有炎炙瞳孔一缩，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没有开口。
    “对了，这有一封信给你。”
    洛恩掏出一封信，是这个年代少见的纸制信，只有收信人的基因锁才可以打开。
    “是出战前，威斯科校长托我转交的。”
    威斯康？
    有炎炙连忙接过来。
    “他说这封信要你与有奕巳一起看，现在还不能打开。”
    有炎炙的手顿了一下，目光不解。洛恩无辜地耸了耸肩，苦笑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们校长阁下最后的一个小玩笑吧。”
    手指在信封上捻过，有炎炙目光暗沉。驻防的这几个月来，只要一有时间，维斯康总是来找他。对于这位曾经的校长兼老师，有炎炙从最初对他强加责任给有奕巳的不满，到之后的理解，心里渐渐有了改观。
    他们以前为有奕巳的事争吵时，威斯康曾经说过一句话。
    【能力越大的人就要背负越大的责任，他们身上有着更多人的期待。】正因为怀着这个信念，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才在得享天命之时，毅然而然地奔赴战场，最后送命于此。大概，维斯康认为这就是他的责任。
    这段时间，有炎炙总是无法忘怀那场战役中的每一幕。每个曾经见过的容颜，都无数次地重现在他梦中。
    【上校，活下去！】
    【请你……救救大家。】
    直到经过这一役，有炎炙才彻底明白了老人话语里的含义。责任是一种负担，也是枷锁，但是将期望寄托在你身上的人，何尝不是倾注了全部心血？谁能忍心，辜负这些期待。
    有炎炙蓦然又想起了西里硫斯的话，人是不是应该活的自私点？身上背负了这么多期待的自己，大概已经没有了自私的资格。
    “炎炙，有炎炙！”
    洛恩伸手晃了晃，总算把人唤回神来。
    “你不是要找事做么。这里刚来了一件麻烦事，现在这里只有你有空，就劳烦你了。”他说，嘴角带着一丝嘲讽，“中央军部派人来慰问我们。你去见见他们吧。”
    中央军部？
    有炎炙挑眉，这帮人挑这个时间过来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有奕巳和慕梵已经出发向雷文要塞赶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被慕梵抱在怀中穿梭过一片片星域，有奕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让他见到有炎炙！
    第109章 双龙戏珠（十）
    雷文要塞刚刚结束苦战，中央军部就迫不及待地从最近的基地派人。之前激战的时候这些人装聋作哑，等到战斗结束，却第一时间冒了出来。这之中的意味，颇引人深思。
    这帮人似乎是吃准了处在内忧外患的北辰，目前还没有心思跟他们彻底翻脸，大摇大摆地跑到在战后一片荒芜的雷文要塞。
    有炎炙作为迎接人在站台上等待。当那些红光满面，养尊处优的军部来客一出现，就点燃了要塞内士兵们的不满的视线。然而军部的要员们毫不在意这一点，他们用傲慢的目光打量了破败的要塞，视线缓缓凝聚在当前的有炎炙身上。
    “哦，有炎炙上校。”当前一人顶着一脸虚伪笑意，走了过来，“你的事迹我们都听说了，作为星际百年一出的坤阶，上校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侥幸而已。”
    有炎炙冷淡地点了点头，明显有些敷衍的意味。军部要员目光中闪过一道元阴狠，接着，又挂上笑脸继续问道：“只是不知道，上校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在短短时间内突破？要知道，国内已经百年没有人突破坤阶，这其中的秘诀，对于整个共和国来说都是珍宝，上校你可不能藏私啊。”
    旁边，随从等候的要塞士兵，简直快被他的厚脸皮程度恶心吐了。有炎炙突破坤阶是他自己经历血战的结果，和你们这些袖手旁观的官僚有半毛钱关系么！就算有秘诀，有告诉你的必要吗？
    “没有什么秘密。”有炎炙似乎也不喜欢他的说辞，冷淡道。
    “没有秘密？”军部要员笑着重复，突然翻脸。
    “没有秘密，一个普通人能够跨出这一步？！来人，拿下有炎炙。我以怀疑他是帝国内奸的名义，要求将其扣押待审！”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突然从身后的星舰涌了出来，将有炎炙团团围住。
    透光荷枪实弹的士兵，有炎炙望向那突然翻脸的军部要员，在对方的面容上，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算计。那一刻，有炎炙就知道，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
    洛恩还在苦恼怎么处理这帮不速之客，就收到了更坏的消息。
    “有炎炙被军部的人围捕！”洛恩眉毛一跳，“什么理由？算了，我亲自去。”他披上外套，急匆匆地赶到事发地点，就看到要塞内的士兵和军部带来的士兵正形成对峙的局面，而被一群举着武器的人围在最中间的正是有炎炙。
    “怎么回事？”
    看到要塞总指挥出来，所有人都让开了一条路。
    “李副部长，你能给我解释一下眼前的情况吗？”洛恩眼神如刀，投向士兵身后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官员。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军部副部长好像胜券在握，一点都不忌惮这个要塞的真正的掌权者，“我怀疑有炎炙突破坤阶，另有原因，我要将他带回去审问。”
    “审问？”洛恩忍者怒火，“没有证据，没有因由，想从我这里带走我的部下。你是在开玩笑吗？”
    “证据，那好，你们自己就不想知道有炎炙究竟是怎么突破坤阶的吗？一个普通人类，能抵达乾阶就已经是尽头了，更别说是坤阶。洛恩指挥你自己也是乾阶异能者，应该知道在这两个等级之前的差距有多大吧。这根本就不是人力能跨过的！”副部长面色阴狠地看着有炎炙，“而现在，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做到了这点。你就一点都不怀疑吗，这样的家伙，强的根本不像是人类！”
    “那也没有理由扣押他！”
    “理由，哼！”副部长右手高举，包围有炎炙的士兵们突然毫无预兆地放出火力攻击。
    洛恩还没来得及愤怒，就看见那些足以把普通人撕为粉碎的炮火了，却只在有炎炙的一个遮挡下，消失无形。当然，有炎炙不是一点都没有破损，最初的攻击太猝不及防，他没有施展防御时，被炮火烧化了衣服，露出了制服下的一截手臂——以及手臂上那格外引人注目的鳞片。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副部长兴奋地挥手，“这就是他是怪物的证明，就是他，就是他！”他眼神炙热地看向有炎炙，那里面是无法掩饰的贪婪。
    “这种变异的模样，还能说是正常人吗？我现在怀疑，有炎炙与边境叛军罗曼人有关联，要求将他扣押审问！”
    洛恩也吃了一惊，他深深看了有炎炙一眼，却没准备就这样妥协。
    “当然，如果要塞诸位无法配合我们的话，我也不保证军部会不会有更加强制的手段。”副部长威胁道，“有壬耀上将现在可还在中央星系做客，也许，你们会比较关心他的现状？”
    这个家伙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们！洛恩握紧拳，几乎想哪怕拼尽雷文要塞最后一点力量，也要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我去。”
    当事人有炎炙突然开口：“我可以接受审问，但是你们不得为难其他人。”
    副部长笑了，得意地看了洛恩一眼：“这样最好不过，带他回去。”
    “等等！如果是审问的话，在雷文要塞进行也没关系吧。”西里硫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着一片混乱的局势，“既然各位大人这么有把握，又何必要把人带回去偷偷摸摸地审判呢？”
    他眼中露出几分讥嘲：“还是说，你们有什么告不得人的其他目的？”
    “你……！”副部长正想怒斥。然而，他还没说话，就感受到现场强烈的愤怒情绪。包括军官在内，所有人都怒目望着他们。恐怕他这时才说一句挑衅的话，今天那就别想走出要塞了。
    就让你们暂时得意一会，粗蛮的北辰人。他心里恶狠狠想到，等他们的局布好了，有炎炙就是插翅也难逃！
    本来迎接一场胜利的喜宴，就这样变成了对有炎炙的审问。
    军部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雷文要塞住下了，他们肯定还有别的后手。而有炎炙，出于各方面考虑，目前也只能把他安排到一个禁闭室。
    洛恩歉意地道：“只委屈你几天，我会证明你清白的。”
    有炎炙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若仔细看，则会在他的眼中发现一些散落的光芒。他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在禁闭室，直到再次有人找上门来。
    西里硫斯：“呦，看来我们的大英雄，有些气馁嘛。”
    有炎炙抬头看向他：“我真的不是人类？”
    “咳咳，什么？”西里硫斯呛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我不是父亲的骨肉，也不是有铭齐的孩子，而是领养的。”有炎炙径直开口道，“一直以来，我能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我可能真的是罗曼人，身上有其他生物的混血。”
    西里硫斯松了口气，道：“那有什么，就算你是罗曼人，也不能证明你和罗曼叛军有联系。难道说，因为身上有别的血统，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有炎炙，你不是这么心里脆弱的人吧。”
    有炎炙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但我觉得军部的人还有别的依仗。不然，他们不会这么针对我。”
    这点，西里硫斯也有些担忧。他看了眼眼前有些颓靡的青年，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最早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我刚考上中央科技大学的时候。”
    有炎炙抬头看向他。
    “那时负责带我的教授本来对我很是看好，可突然有一天，他宣布把我踢出实验室，结束我的项目，不再给我任何支持。我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西里硫斯冷笑一声，“可直到我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才明白，无论我做或者不做什么，这些人都会如此针对我。”
    “前帝国王室后裔的身份，就是这么一个麻烦的东西。父母的死，弟弟们的失踪，学业上的百般为难。我很快明白，只要我这个人存在，那些人不喜欢前王室后裔出现在世上的人，就会一直讨厌我，排挤我，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西里硫斯耸耸肩：“多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血脉，可我还是我自己。我完成学业，做最顶尖的研究，拿出别人都做不到的成果。我还是我自己。所以，有炎炙，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的身份身份怎么变化。希望你能记住，你只是自己。”他笑了，“至少对我来说，你是个谁都无法取代的实验对象。”
    有炎炙许久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这么说，我还该感到荣幸。”
    “你该感到十分荣幸才是，大英雄！”
    这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西里硫斯只是随口宽慰说的几句话，在以后竟然如噩梦一般实现了。可是直到那个时候，有炎炙才痛苦地发现。要做真正的自己，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深夜，雷文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