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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换做旁的公主,哪里会被这点小食引得目不转睛?这孩子受到的待遇,比起她小时候那会儿,真是好不了多少。
    油然升起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女子隐去了心头的酸涩,亲自拿了一块龙须酥给小家伙。
    十四公主乐呵呵地接过点心,倒还不忘跟她说声“谢谢”,然后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明疏影看得欢喜又难过:如今她是皇帝了,整个御膳房都得围着她转,往后,她就多让他们做些好吃的,给这孩子送来,也算是替九公主一叙姐妹之谊了。
    如此思忖着,她与两名宫女看着小丫头吃了好几块糕点,生怕她一下子吃撑了,便收起了其余的部分,告诉她明天再吃。小家伙闻言虽依依不舍,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由着侍女秋笛替她擦嘴、擦手。
    明疏影见她这般听话懂事,对她的好感自是更上一层楼,忍不住就提出要和她一道玩儿。
    对于为自个儿送来美味糕点的漂亮姐姐,十四公主当然是乐意和她相处的。加上明疏影表现得就像个半大的孩子,一大一小不多久就玩在了一块儿,小的那个更是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不愉快,任由大的那个对她又亲又抱,还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嗷——好想把她带回寝宫里养着!
    险些就要忘乎所以的明疏影在心底嚎叫一声,眼睛、眉毛都已经笑弯了。要不是在一旁守着的秋笛出言提醒,说是时辰不早了,怕耽误皇上处理国事,她都要忘记自己是从御书房溜出来的了。
    不由自主地想起君宁天那张冷脸,明疏影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她只好挥别了天真可爱的小家伙,带着冬苓回了御书房。
    约莫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进屋的时候,她是偷偷摸摸的,心里还忍不住祈祷着,最好那君宁天已经离开了。奈何天不遂人愿,她还没跨进里屋呢,就望见那尊大佛正巍然不动地坐在那里。
    明疏影垮了垮脸,又不得不马上换上一脸招牌式的傻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耳聪目明的君宁天一早就察觉到她的归来,他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子,拿着奏本目送她从身前走过。
    “皇上不是肚子疼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就在女子误以为男人预备无视自己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他寒若冰霜的嗓音。
    明疏影心头一紧,却立马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狗腿地凑了过去。
    “摄政王,朕没有掉进茅坑里哦!”为了维持自己的痴儿形象,她也是拼了,“你闻闻,朕的衣裳还是香香的呢!”
    话未说完,她已经大无畏地将自个儿的衣袖伸到了男人的鼻子底下。
    君宁天向来不喜胭脂水粉的味道,所幸跟前的女子似乎也不爱涂脂抹粉,轻飘飘的衣袂凑过来,他只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清香——恰恰是这清新淡雅的香气,叫本该沉下脸的他不着痕迹地睁大了眼。
    明疏影见他抬眸眼珠不错地盯着她,一时间也有些发愣。
    眼底没有寒意,脸也没往下拉,相反的,眉毛上扬,凤眼微圆,这是……怎么回事?
    摸不透冷面阎王作何是这反应,明疏影也只得讪讪地收回胳膊,兀自冲他笑得灿烂。
    君宁天便是在这傻里傻气的笑容下回过神来,却也遗忘了此番交谈的初衷。
    明疏影见他不再继续发难,赶紧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望着房梁发呆。
    是以,当一刻钟后君宁天重新抬头去望的时候,目睹的便是女子以单手撑着脑袋望天的画面。
    宽大的袖子落于手肘,白璧无瑕的玉臂显露无疑,女子好似压根没意识到这流泻在外的春(和谐)光,径自一动不动地斜着脑瓜。
    君宁天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视线,再度注目于眼前的白纸黑字。
    “皇上。”
    明疏影闻声,蓦地眸光一转。
    “此处虽不比金銮殿,但好歹也是皇上处理要务的地方,还请皇上注意仪态。”
    业已不自觉坐直身子、放下胳膊,明疏影默默无语。
    他言之有理,她无力反驳。
    事实本该如此,可惜,她是个傻子。
    “冬苓,摄政王在说什么啊?朕怎么听不懂?”
    明疏影歪着头、皱着眉,愁眉苦脸地注目于一旁的少女,仿佛历经一场苦思冥想却仍郁郁不得解。
    冬苓晓得自家主子是明知故问,所以自是鼎力配合。
    “皇上,您……您得坐正了身子,这里……”她一脸为难地说着,忽然顿了顿,偷偷瞄了瞄那边的君宁天,“这里不是寝宫,您得坐得端正些。”
    冬苓故意压低嗓音说罢,看着明疏影冲她迅速使了个眼色。
    “为什么呀?”
    “这……”
    “那朕能回寝宫吗?”
    “……”
    面对主子前言不搭后语的疑问,冬苓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深知自己无需作答,这就干笑着看向了君宁天。
    “摄政王,朕能回寝宫吗?”接着,她听到自家主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能。”她又看到阎王爷面无表情地换了本奏折,头也不抬地回道。
    明疏影一声不吭地撅了撅嘴。
    “小气。”
    “……”
    旁观全程的冬苓免不了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
    这十天半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跟着主子,将主子同那阎王爷之间的点点滴滴皆看在眼里,也渐渐地发现,后者好像不是她原先想象的那般凶神恶煞。可是,他到底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谁也不清楚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万一主子一不留神惹怒了他,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尽管相信主子自有分寸,但每每见两人“过招”的时候,她还是会替主子感到紧张。
    正如此时此刻,她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拉了拉女子的袖笼。
    明疏影见状一愣,又随即明白过来,趁着君宁天板着脸没往这儿看的空当,速速给了少女一个安抚的微笑。
    就在这时,屋外的太监来报,说是有几个大臣在外求见,问圣上是否召其入内。
    明疏影觉得,这种事情,君宁天替她作决定就好。话虽如此,她还是牢牢记得男子曾同她“约法三章”,所以,见他不吭气,她这就识时务地让人进来了。
    说实话,登基大半个月来,她极少在御书房里见到那些臣子,通常,他们都会在早朝时分就把该上奏的事情交代了,几乎未有在其他时辰请求觐见。
    明疏影猜测,这大抵是由于摄政王君宁天喜好清静,是以,知晓其脾性的文武百官们便不敢随意前来叨扰。
    那么,今日有人壮着胆子破了这不成文的“规矩”,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急需禀明?
    事实证明,她的推测无误。几个大臣特地在退朝后求见,乃是为了私下向君宁天提交一份他们苦心搜集的证据。而这份证据指向的,则是身为三朝元老的户部尚书。
    贪污受贿,且牵连甚广。
    明疏影心想,这种蔓延至根部的腐朽,也算是历朝历代都无法幸免的疑难杂症了。不知道,这君宁天会如何处理呢?
    ☆、风起云涌
    明疏影听着几个大臣慷慨激昂地把人谴责了一通,却没能等来君宁天的表态。
    说实话,对于朝廷上的事务,她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基本的判断能力,她还是具备的。是以,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她虽是扮作痴儿,却也听进了不少前朝之事,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想法,只是碍于身份而不能言说罢了。
    现如今,她亲耳听着几位大臣将户部尚书控诉了一番,其中列举的罪状,可谓罄竹难书,她就思忖着,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会想法子拔除这颗毒瘤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是非”二字可以断清。她偷偷瞄了君宁天一眼,发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
    君心难测,说的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是了,接下来的几日里,遭人秘密弹劾的户部尚书照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金銮殿内,几个参了他一本的大臣对此敢怒不敢言,毕竟,摄政王始终未尝发话,他们也不好贸然开罪了这位三朝元老。
    将那些个大臣不霁的脸色看在眼里,明疏影也是略觉疑惑。
    难不成,君宁天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她还以为,以他那强势的性子,会用一把烈火直接烧了这糟烂的树根。
    心下的微词渐渐冒了头,无力挺身而出的女子却也只能故作无知,静观其变。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所有知情者都快要对当权者失望透顶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往日总是准时上朝的户部尚书,居然迟迟未有现身。
    后来,又过了两天,依旧没见着人的大臣们才纷纷打听到,户部尚书的府邸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那些跟他一道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已和他一道被押入大牢。至于其家眷,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一个不少地流放边疆。
    一时间,皇城里多了好几座空空荡荡的豪宅,少了几家人丁兴旺的世族,这让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明疏影是隔了三天才得知此讯的,对君宁天这种闷声不响就能吃人不吐骨头的雷厉手法,她不晓得是该吓得躲进被窝里,还是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诚然,他没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尽数一干人等的罪行,只在问斩当日,命人于刑场上宣读了几人的认罪书,这让百官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皆是对这位摄政王的雷霆手段生出了敬畏之心。
    户部尚书是贪了,可是,他究竟贪了多少,才惹得摄政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此狠手?
    短短数日,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一些人开始战战兢兢地自查,纠结着要不要把自个儿吞进去的那点银子给吐出来;另一些人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儿,却也吾日三省吾身,告诫自己莫要赴了那贪官污吏的后尘。
    人最害怕的,往往不是那看得见、摸得着的明枪,而是不知哪天会扎进后背的暗箭。这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委实不太好受,除非,他能终日谨言慎行,不做半点违背良心的坏事儿。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眼瞅着朝堂上忽然有些泾渭分明——问心无愧者神采奕奕、霁月光风,心有戚戚者惴惴难安、神色萎靡,明疏影觉得,要是她不需要扮作傻瓜,倒是可以提醒君宁天好好观察观察,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区分一下良臣与奸臣。
    是日,一身明黄的女皇帝比摄政王早到了一会儿,正坐在龙椅上像模像样地玩着手指头呢,就清楚地目睹了文武百官的各色表现。
    显然,他们是仗着耳聪目明的摄政王尚未现身,才胆敢在她这个傻皇帝面前“原形毕露”。
    明疏影暗自一笑,忽又灵机一动,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见平日里乖乖坐着的傻皇帝冷不丁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众臣不禁有些发愣。
    这傻子皇帝,是要干吗呢?
    这样想着,他们目视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礼部侍郎的身前。
    年过十四的礼部侍郎这阵子一直睡不踏实,晚上老是梦见摄政王那张骇人的黑面孔,因此白天精神很是不好,心情也跟着跌到了谷底。见傻子皇帝仰着小脸盯着他看来看去,他忽然就觉得很是不悦。
    奈何对方好歹是一国之君,他也不好直接跟挥苍蝇似的把她赶走,只得板着脸问她:“皇上看着臣作何?”
    明疏影照旧对着他的脸上下打量,好一会儿,她才蓦地皱起了眉头,一板一眼地说:“爱卿,你是不是觉得很热啊?”
    礼部侍郎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傻皇帝是看见了他额头上的冷汗,才会说这话的吧。
    他随即故作淡定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没有觉得热。”
    “不热,那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啊?”
    “只是路上赶得急,出了点汗而已,劳皇上挂心了。”
    “出了汗就是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