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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高展明道:“李兄没想过定下来?你打算继续游山玩水?”
    李景若道:“定,是早晚要定的。我如今便如水上飘萍一般,是沉是浮,尚未可知。”
    高展明微微吃惊。李景若这话,若是有心去解,似乎是话里有话了。他一介皇族子弟,即便放弃世子的身份,也是富贵一生,他便是寄情山水,亦不是什么倾家荡产的爱好,漂着便漂着,如何竟谈得上沉浮?究竟是他一时失语还是……
    高展明顿了顿,问道:“难道没有人愿意与你一起漂吗?”
    李景若笑道:“便是有,也要入得了我的眼才是。我不求妻妾子女成群,此生唯求有一人,知我懂我,愿与我比肩而立,此生足矣。”
    高展明听罢沉默良久,端起酒壶倒满了两杯酒,举起酒盏道:“李兄,我敬你,愿你早日能找到你的意中人。”
    李景若轻轻碰了碰他的酒盏,道:“我也祝君亮兄早日完成心中抱负。”
    高展明与李景若闲聊了许久,直到黄昏之时小舟才在岸边停下。
    两人上岸后,高展明道:“李兄,你明日几时离京,愚弟来送你一程。”
    李景若道:“我明日一早便走了,你不必相送。我有预感,不用太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高展明抱拳道:“那我就等着与李兄再次相会了。”
    李景若笑道:“后会有期。”
    高展明道:“后会有期。”
    第三十九章 太后赠礼
    翌日一早,李景若就离开了京城。
    高展明回去之后,便更加努力读书了。
    由于前段时间高展明出了不少风头,就连太后都召他入宫,又不曾听闻太后为难他,学中便开始流传高展明得到太后赏识将要受到提携的流言。这些子弟们虽是富贵出身,可毕竟家族庞大,家里光是嫡子嫡女就有六七个,更不提庶出的,便是父祖再得权势,分到他们身上,也未必还剩多少,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仰仗门荫入士的。因此他们都会巴结出身更高的,为自己将来的仕途谋利。听说高展明要被征召的流言,不少人都来巴结他,原本看不起他的那些人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终究无可奈何。
    晚上高展明去李绾那里看书。
    近来高展明非常用功刻苦,每天风雨无阻,总是挑灯夜读到深更半夜才回屋睡觉,李绾也觉奇怪,趁着高展明向他请教的问道:“你近来如此用功,可是上一回从太后那里得了消息,你要被征召入朝了?”
    高展明既然已拒绝了高嫱的征召,因此他不会再将此事说出去,只道:“恩师,我想参加科举。”
    李绾奇道:“你要参加科举?”他以为是太后和皇帝今年没有征召高展明的打算,而高展明又想早点离开宗学入士,便道,“孩子,你的文章许多朝中官员都看了,不少人都很欣赏你。如果你打算明年入士,我可以找几个过去政事堂的同僚,请他们上表举荐你,如此一来,皇帝理当会重视你的。”
    高展明道:“多谢恩师,只是弟子想参加科举。”
    李绾糊涂了:“你想参加科举?”
    高展明便将想要证明自己的那番说辞又说了一遍。
    李绾听罢沉吟片刻,道:“你有这份心思是好的,可你若是参加科举,考得好还罢了,考得不好,便受不少掣肘。每年参考生中及第者只占百之一二,以你的文采,想要及第应当不难,可是参加科考,与你当日的状态及审卷官员的性子亦有关系,饶你学问再好,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且科举出仕之人,分配官职是按照考试名次分配的,你若不能考中一个好的名次,开端便落于人后了。”
    高展明道:“恩师,弟子还是想试一试。”
    高展明如此坚定,李绾无话可说,也就只有随他去了。
    转眼到了八月,宗学中开始征集想要参加明年正月科举考试的人员名单了。
    参加科举的举子来源有二,一由中央国学和地方学校选拔送举的为生徒,二乃自行报名参加并在州县考试中合格的称为乡贡。但凡生徒,多是官宦或富人子弟,而乡贡并无门第要求,所以上不起正规学堂的寒门子弟占了多数。到孟冬之际,所有生徒和乡贡会汇聚京城,准备参加科考,因此到了八月,宗学中就必须统计参加科考的人数了。
    每年宗学中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并不多,一则是参加科考对年龄、入学年限皆有限制,在学中学满五年方可报名;二则学中子弟许多可依靠门荫入士,也不必参考。
    最后报名明年参加科考的子弟一共有七人。令众人十分诧异的是,高展明也在这七人之列。
    高展明到今年在宗学之中正好已学满五年,若是放在从前,他参加科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料想谁也不会觉得惊讶——他幼年丧父,孤苦无依,性子又古怪,没人愿意照拂他,他除了参加科举外未必还有别的出路。可是时至今日,却截然不同了。高展明的文采人人皆知,他的本事也是有目共睹,前不久太后还召他进宫,人人都说他今年就能受征召入朝,可他竟然也要参加科举?
    一时间言论的风向立刻又变了,只说前阵子高展明要受征召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故意往外散播的流言,往他自己脸上贴金,结果太后和皇上根本瞧不上他,到临了他就现了原形了。
    举子名单公布的那一天,高展明下学后往红梅苑走的路上,又遇到了任岱武和高俊等人。
    前些日子学中传言高展明被太后赏识的时候,这些人都避着他走,可如今看到他参加科举,这些人瞬间又来了底气,一看见高展明,眼不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高展明正往前走,就听见高俊大声地说:“哟,岱武,你看,那不是高展明吗?前阵子还听他到处说太后和皇上赏识他,要给他封官呢,我今天怎么看报名科考的名单上看见他了?”
    任岱武冷笑:“太后和皇上赏识?就凭他?”
    高展明听得好笑。他既然拒绝了高太后的征召,就把全部的宝都压在了科考上,又怎会四处炫耀?分明是那些子弟们自行揣测了安到他的头上,如今眼看他未得征召,那些不忿的弟子又来了精神,竟编排他自己炫耀,实在可笑。
    高俊道:“唉哟,岱武兄,说不定,太后还真赏识他呢。君亮兄弟那么有才华,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没准太后早就有意召他入朝了,是他自己拒绝了,他就喜欢参加科举呢?”
    四周的子弟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一个名叫高隆的子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拒绝了太后,要参加科举……哈哈哈哈,说不定我们的君亮兄弟还真有这样的骨气呢……哈哈哈……”
    高俊是在嘲讽高展明,却无意间说出了真相。高展明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听过一笑了之,继续走自己的路。
    高俊捅了捅任岱武,道:“岱武,听说明年开春你就进兵部做录事了,任命函书都已发了,一到任就是正九品上?”
    任岱武不无得意道:“是。”
    高俊道:“厉害啊任兄,好生佩服,头一年就是正九品,以后还不是前途不可限量?我听说那些举子,便是有幸及第,得不了一个好名次,也只能做九品官阶之外的胥吏,一辈子也混不出出息呢。”
    四周其余的子弟纷纷应和道喜。
    高展明连从七品上的官位都拒绝了,又怎会将正九品的录事放在眼中,听他们颇有架势的炫耀,只觉好笑。高俊见高展明无动于衷,自己打出的拳头,自然十分不痛快,跑上前拦住了高展明,道:“高展明,我们方才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高展明淡淡道:“听见了,恭喜岱武兄。”
    高俊冷笑道:“岱武他可是一出士便是正九品的官阶,你身为高家嫡系,怎么也该有个八品吧?就不知道,诏书什么时候下来了?”
    高展明道:“高俊兄为何比我还着急?”
    高俊道:“我是替展明兄弟着急呢。你千辛万苦,先攀着二爷,又攀上子艺大哥,为了出风头,在香山的宴席上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可不就是为了入士?只可惜,你忙活了这一阵,好像也未见成效嘛,怎么竟沦落到要与那些寒门子弟一起赶科考的份上?我看着你这辛苦的劲儿,都忍不住要替你掬一把同情泪呢。”
    高俊和高亮乃是一个府里长大的嫡亲堂兄弟,高展明设计令高亮在香山上出丑一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先前是听闻高展明即将受召,有气也只能忍着,如今看到高展明报考科举,顿时扬眉吐气,一逮着机会便来嘲讽高展明。
    高展明冷笑道:“参加科考,高俊兄竟然用了沦落一词?科举一事,选拔人才,为国效力,一向受天家重视,前年皇上甚至亲自出题殿试登科举子,你却出言侮辱科举,却不知,是对我不敬,还是对皇上不敬?!”
    “你!”高俊被他呛声,羞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反驳,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极了。
    就在此时,几位公子爷们儿的侍读小厮急匆匆赶了过来。
    侍读们找到自家的爷,通知道:“几位爷,酉时用完晚膳,就到议事堂集合吧,宫里来了人要颁布诏令呢。”
    几人一听,便知是宫里下诏征召子弟入朝了,因此也没了取笑高展明的心思,急匆匆回去了。
    到了申时三刻,子弟们用完晚膳,就早早地议事堂集结了。到了酉时,安国公和郭玉莲带着几名随从走进了议事堂。郭玉莲手持明黄色的绢布,显然是来宣召来了。
    众子弟连忙下跪,郭玉莲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国公之子高华崇,品学兼优,拜朝散郎,从七品上……参宁侯之子高天文,学优德高,拜宣义郎,从七品下……”
    郭玉莲一口气宣读完诏书,一共有七名子弟受到朝廷征召,其中品阶最高的是高华崇,拜朝散郎,从七品上,与当日高嫱许给高展明却被高展明拒绝了的官阶是一样的。
    听完诏书,任岱武高俊等人和高展明一同松了口气。他们松了口气的缘由也是一样的:高展明并不在朝廷征召之列。先前虽说高展明报名参加了科考,可太后和皇上那里并没有说不用高展明,假若高展明真在征召之列,这些年任岱武和高俊等人和他结下了那么大的梁子,以后岂不是要被他编派?而今年高展明学业年限已满,太后和皇帝既然没有召他,说明他们根本不重视高展明,再过几年即便朝廷录用了高展明,官阶也不会太高。
    对于高展明而言,太后若一意孤行征召他,他在私下里可以拒绝,可诏书真下来了,他抗旨不尊又是另一回事了,事情会变得很棘手。因此太后没有召他,令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郭玉莲宣读完诏书,道:“诸位公子起来吧,诏书已宣读完了。”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议论纷纷。站在被征召的子弟附近的子弟们纷纷向被征召的子弟道喜。高天文笑咪咪地对高华崇道:“子辉,恭喜你,一受召便是朝散郎,可见皇上和太后十分重视你。”
    高华崇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仿佛全不在意,也不向高天文说一声同喜。
    后排的子弟议论纷纷:“瞧瞧,果然没有高展明,我说什么来着。”
    “就是,前阵子我听说太后看中了他,我就觉得不可能。不就是写了两篇文章,能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二爷也真厉害,居然是朝散郎,比他的大哥官阶还高,他可以直接入宫闱参与议政呢。”
    “那是当然的,二爷是什么出身,咱又怎么能同他相比。等我入朝的时候,若能有个从九品,好歹入了品阶,我便知足了。”
    安国公高元照道:“科考的名额已报上去了,名单我看过了,望你们用功读书,及第登科。其余年限未到,未受征召的人,亦当好生学习,等待来年。还有今日受召的人要等到正月才到吏部报道,你们在学中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不可骄不可躁,当一心向学,来日入朝,为国效力。”
    众子弟忙道:“多谢安国公教诲。”
    高元照点了点头,看向郭玉莲。郭玉莲笑眯眯道:“太后娘娘体谅你们学业辛苦,特意为你们备了礼。”他挥了挥手,随从们便端着礼纷发下去,原是每人一个雕刻成狻猊形状的白玉镇纸。
    郭玉莲道:“太后娘娘希望诸位学子便如这灵猊一般威武无惧,为国效力。”
    众人连忙谢恩。
    安国公见郭玉莲将太后的礼纷发完,点头道:“郭公公辛苦了。”
    郭玉莲笑道:“国公设立高家宗学,培养众多子弟,使我今日能见到这么多年轻子弟,都是我朝未来的栋梁,我心里真是高兴。国公实在令人敬佩啊。”
    两人寒暄了几句,安国公道:“天色不早了,我送公公回宫吧。”
    郭玉莲抬手制止道:“哎,不急。太后娘娘还让奴才准备了一份礼,没送呢。”
    安国公一怔:“什么礼?”
    郭玉莲突然走向高展明,在高展明面前停住,笑道:“高君亮。”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到了高展明身上,后方的议论声刹那静止。
    高展明一惊,忙向郭玉莲行礼:“郭公公。”
    郭玉莲摆手:“好孩子,不必多礼。”他拍了拍手,后边的一名小太监便端着盘子走了上来。郭玉莲道,“君亮兄弟,太后知道你要参加科考,特意备了这份礼,预祝你登科及第。”
    高展明定睛一看,那托盘上放的是一套文房四宝,砚是上好的端砚,笔是翰珍毛笔,笔豪由长羊毛制成,笔杆由红木打造,笔腕和挂头用优质白牛角制成,韧性极佳。纸墨亦是上好的御纸和御墨。
    高展明连忙谢恩,郭玉莲扶起他道:“你好生努力,可别叫太后娘娘失望啊。”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盯着高展明。
    太后知道他要参加科举?太后特意为他备了一份文房四宝?连高华崇都没有的礼,竟然送给高展明?!难道先前的流言都是真的?!
    郭玉莲向众人道:“太后看了高君亮的文章,十分喜欢,希望各位子弟们亦能好好学习律法典籍,为国效力。”
    高展明回头望了一眼,所有的子弟都惊诧地看着他,高俊、任岱武等人的眼神显然是充满恨意的,然而在与他目光相交的一刹那,却都害怕而不甘心地挪开了视线。
    第四十章 再遇韩白月
    时光飞逝,转眼天气就转凉了。孟冬之月,生徒乡贡集于京师。麻衣如雪,纷然满于九衢。众赶考举子到尚书省报道,缴纳文解和家状,寻找保人,并接受审核。户部审查确认考生资格之后,众考生的名单便转交举行第一轮考试的京兆府。
    会试翌年正月才正式进行,学子们先要通过京兆府的乡试,取得解状,才能获得参加会试的资格。在京兆府开考之前,众举子们除了温习功课之外,还要参加一众行程,到国子监拜谒孔子像,朝见先师等。趁着这些机会,赶考的举子们便能聚在一起,互相认识。
    这日一大清早,高展明就出门了。他要去国子监,今天礼部侍郎会在国子监举行拜孔子仪式,参考的举子们都会去参加。
    高展明带着引鹤一路往国子监走。天还没有下雪,却已经很冷了,他一路走一路向手上哈着气。
    引鹤冷的直跺脚,小声抱怨道:“唉,爷也真是的,非要去参加科举。这天爷你不呆在屋子里抱暖炉,却要去拜什么孔像,不是活受罪么。”
    高展明好笑,一伸胳膊在他脑袋上用力敲了敲:“这才十月,你就抱怨起来了?等到了腊月,你岂不是要抹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