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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前些年的科考受靡丽文风余波所及,策问往往使用骈文,选士是更看重堆砌典故和辞藻,因此选出不少浮躁轻薄之士,这两年皇上命苏瑅出考题,苏瑅改善科考,注重考生的政治识见,因此出的策问乃是经济结合律法,正是高展明所长之处。若说他原本还会会试有所担心,考完之后,就更有信心了,更何况他先前有解元在身,此番便是不能取得一个极好的名次,中第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高展明回到宗学中等待朝廷放榜,众人询问他科考结果,他自然谦虚以答。然而众人见他态度笃定,便以为他考得极好,榜虽还未下放,却已有不少人来找高展明道喜。
    时光飞逝,到了二月,礼部就定下了会试的名次。
    放榜那日,众人一大清早就出门去端门看榜,众举子则到尚书省都堂参与唱第仪式。被唱到名字的即为进士及第,否则即为落榜。
    礼部官员唱第,名次从后向前。被唱到名字的子弟登科及第,当场喜极而泣,甚至有狂喜昏厥者,被胥吏抬出尚书省。
    不片刻,及第者名单便已报了许多。宗学中参与科考的七名子弟,有五人及第。当唱到第十八名的时候,韩白月的名字被官员唱了出来。
    韩白月就站在高展明附近,高展明听见韩白月的名字,微微皱了下眉头,却还是向韩白月道喜:“恭喜韩兄。”
    韩白月得意洋洋地看了高展明一眼,道:“怎么高兄的名字还没被唱到?该不会还在后头吧?”
    高展明只觉韩白月的态度有些奇怪,却并非说什么,只坦然一笑:“韩兄急什么。”
    一转眼,只剩头十名的名字还未唱了。
    引鹤既紧张又期待,紧紧抓着高展明的衣摆:“爷,怎么还没到你,难道你又中了头名?”
    高展明不语。
    又片刻,只剩最后三人未唱了。
    只听尚书省都台上的官员唱到:“第三名,李俞。”
    到了此时,高展明的手心也开始出汗了。
    “第二名,白鹏。”
    引鹤已快哭了:“爷,爷……”
    “头名……”那官员顿了顿,并未急于唱出名字,扫视台下众人。
    此时台下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便是方才已被唱到名字的举子亦不欢呼了,只等着听那位得中会员的举子的名字。
    “……头名,金天有。”
    会元的名字一出,台下顿时欢呼声震天!引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怎么可能……爷……怎么可能没有你的名字。”
    高展明亦震惊的回不过神来。他虽说没有必中头名的把握,可以他当日写的文章,他绝不相信及第名单中竟然没有他!
    韩白月此时才不紧不慢地走向高展明,悠然笑道:“我方才该不是耳朵出了问题,怎么没有听到君亮兄的名字?”
    高展明死死盯着他的脸,只不做声。韩白月仿佛早就料到了事情会这样,此时脸上只有得意。
    韩白月冷笑道:“我可听说君亮兄文采极好呢。该不是,考试那天的风雪,将君亮兄给冻糊涂了吧。”
    高展明转身就走。
    引鹤急忙追了过去:“爷,爷,您等等我。”
    高展明这一去,并没有回宗学,也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国公府。
    安国公高元照身为枢相,在放榜前几日,及第的名单他已看过了。他也有些吃惊名单上竟然没有高展明,可他只做高展明当日发挥不好,且太后已说了,此事高家不必插手,却看高展明自己的本事,因此他并未干涉放榜名单。
    高元照刚从朝上下来,正在书房里看诏书,却听外面小厮通报:“老爷,高展明求见。”
    高元照一怔,放下手中文书,道:“让他进来吧。”
    高展明走进书房,高元照原想安慰他几句,却见高展明脸上并无失落和不忿,相反却显得十分平静。
    高展明道:“伯伯,今日放榜了。”
    高元照道:“我知道,你……”
    高展明道:“我并未及第。”
    高元照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也不必太失落,太后已对我说了,她很赏识你,你可以……”
    高展明打断道:“伯伯,我想见太后,伯伯可否帮我进宫。”
    高元照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不由一怔,犹豫道:“这……”
    就在此时,忽听外面的小厮通报:“老爷,宫里派了人来,说太后要召展明少爷进宫。”
    高元照被这一连串的事弄得有些糊涂了,可既然太后派了人来,他便道:“正好太后也想见你,你换身衣服,赶紧进宫去吧。”
    不多时,高展明就到了仙居殿外。
    此番依旧是由郭玉莲来迎接高展明的,他事前已知晓高展明落第的事,本以为高展明会满脸沮丧懊恼,不料高展明的态度和前些时日他见到的时候无甚区别,神色平静,仿佛他根本就不知道今日放榜而他落第一事。
    高展明向郭玉莲行礼:“草民见过郭公公。”
    郭玉莲满心疑惑,忙道:“快起来吧,太后在里面等着你呢。”
    高展明这才起身,随着郭玉莲走入仙居殿内。
    高嫱亦提前几日就已知道高展明落第一事,高展明落第,她这心里的心思亦十分复杂。她既懊恼高展明忤逆她,但高展明得中解元之中,她亦希望高展明能连中三元,杀杀朝中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的清高傲气。万万没想到的是,会试之中,高展明就落第了。她此番召高展明进宫,便是想问问高展明日后的打算。假若高展明经此一事,终于幡然醒悟,她还可以下诏征召高展明入朝,毕竟高展明是高家嫡系子弟,且确实有些本事,只是官职自然不可能是先前的朝散郎了。假若高展明不识抬举,还要再参加明年的科举,她可就要对高展明失望了。
    高展明来到高嫱面前跪下:“侄儿见过太后。”
    高嫱却不急着让他起身,只道:“今日放榜了。”
    高展明道:“侄儿知道。”
    高嫱见他神色谦逊,以为他已有些悔悟,不由得意地笑了笑,道:“你不是信誓旦旦想要证明你自己么?据哀家所知,及第举子中,并没有你的名字。”
    高展明平静道:“侄儿从未信誓旦旦,只说愿意一试。只不过,落第确实出乎侄儿的意料,侄儿自以为,侄儿的文章应在及第名单之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高嫱愣了愣,误解了高展明的意思,恼怒道:“你该不会以为,是哀家从中作梗,有意让你不能中第吧?!”
    高展明忙道:“侄儿绝没有这个意思。侄儿只是质疑礼部在审卷之时出了差错。因此侄儿恳请太后,命考官重新阅卷。”
    高嫱一怔,气笑了:“重新阅卷?明儿,你怎么又糊涂了?!科举一事,牵涉众多,礼部、户部官员皆有涉及,如今榜单已放,若是哀家下令重新审阅,就等于质疑朝廷命官,你可知牵涉多广?就为了你一人?”
    高展明不慌不忙道:“侄儿在京兆府的考试中得中解元,今日侄儿落第,据侄儿所知,京兆府有权移文同试官交涉,请同试官员解释缘由。如此一来,京兆府会交出当日侄儿得中解元时所答试卷请会试考官审阅,而礼部亦当交出侄儿在会试中的试卷,请京兆府的试官阅览。侄儿别无他求,只求在审卷时请苏翰林出面主持公正,查看侄儿的试卷。”
    高嫱蹙眉,沉吟不语。高展明所说之法,的确可行。京兆府权力极大,每年全国贡生不过千人,京兆府就可选拔百人。原本高展明会试的试卷在礼部封存,外人无权查阅,由京兆府出面的话,不仅可以调出高展明会试的试卷,也不算拂了礼部官员的面子。
    高嫱长出了一口气,道:“明儿,你便当真,如此有信心?”
    第四十三章 苏瑅重审
    高嫱长出了一口气,道:“明儿,你便当真,如此有信心?”
    高展明面上虽镇定,手心却有些出汗。科举一事,除了实力,原本亦有命数在其中,按说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登科及第。若是他当日状态不佳,今日落第,他也决计怪不得别人,只能准备来年再考。可是他当时问策时写的试卷,他自认写得极好,便是阅卷官不喜欢他的文章,也挑不出什么叛逆之处来,好歹不该在百名之外。更何况,今日韩白月的态度,实在令他有些生疑了。据他所知,科举考试历年来不断改善,徇私舞弊的现象已比前朝少了很多,可凡是有人参与的事,就一定会有不公,每年科举都会有徇私的消息流传。
    他请京兆府官员出面,调出他的会试试卷,此事已有先例,并不算他特立独行。至于请苏瑅主持,是因为他相信苏瑅的人品和眼光,有苏瑅在,此事应能公允。若是他考得的确不如他人,他自然认命,重待来年科举。可若是有人暗中害他,他也不甘心就此作罢。
    高展明重复道:“侄儿恳请京兆府移文同试官。”
    高嫱微微摇了摇头,道:“此举并非不行,可你要知道,假若你会试的试卷就连京兆府官员亦觉不佳,你不仅还是落第,更要被人耻笑不自量力。”假若高展明的文章被判再次落第,虽说不至于是什么罪过,但却会落人话柄,对于他的仕途亦会有影响。而这个结果的可能性,可说是极大的,毕竟京兆府没有这样大的权利更改会试遴选结果,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出质疑,而质疑是否受理,决定权还在礼部。
    高展明道:“因此侄儿才恳请姑妈下旨让苏翰林主持。”
    高嫱皱眉:“你很信任苏瑅?”
    高展明心思略转了转,道:“侄儿只是觉得,苏翰林一来素有贤名,二来他与侄儿也无恩怨牵扯,他的身份,较为适合。假若侄儿重新及第,是苏翰林判的,旁人便不会觉得是太后和皇上为了我徇私;假若侄儿还是落第,苏翰林与我们高家向来不亲近,他判定侄儿落第,旁人兴许会以为他有意不采纳侄儿的试卷,有私人喜好参杂其中,未必真是侄儿的卷子答得不好,如此也能为侄儿挽回几分面子来。”
    “哈。”高嫱听了这话,不由笑出了声,道:“好一个狡猾的小狐狸,你倒真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哀家也真好奇,那苏瑅究竟会不会采纳你的试卷。罢,罢,哀家向来最喜欢聪明人,既然你质疑要重审,哀家就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帮你这一把。京兆府那里,哀家会派人去知会的。可你要是仍然落第,你打断怎么办呢?”
    高展明道:“侄儿只想辅佐太后和皇上。”
    高嫱这才满意地点头:“好吧,你回去等着吧。”
    高展明听了这话,谢过高嫱恩典,这才回宗学去了。
    过了两日,京兆府果然调出高展明当日参加乡试时的试卷移交给礼部,并要求礼部拿出高展明会试时的试卷。
    此事一出,京中立刻议论纷纷。高展明当日得中京兆府的解元,风光无限,从开国以来,科举举办了数十年,凡在京兆府中第等者却在会试中落第的,至今才不过十几人,因此当初人们都以为高展明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官场之中,甚至有人将他与苏瑅相比较,猜测他是否能够连中三元。高展明落榜,有不少人都觉惊讶,可京兆府出面要求重审,却彻底将此事推到了高潮!一时间,不论知道或者不知道高展明的人都在对此事议论纷纷。
    韩海听闻了京兆府要求重审高展明的试卷的消息之后,气急败坏地把韩白月骂了一顿:“看看你做的好事!这回京兆府出面要求重审,该如何是好?!”
    韩白月也没想到京兆府竟然会为了高展明出头,不大高兴地说:“爹,你怕什么。移文重审,不过是过个流程,无非是那京兆府的试官见自己选出的举子竟然落第,自觉损了面子,才无事生非来找麻烦。古往今来,移文重阅,又有几次真正更改了结果的?榜已放了,及第的举子名单已被户部录走,如果当真要更改进士名次,就事关重大、牵扯甚广了,可不是京兆府两句质疑就能更改的。只要礼部的考官能够解释高展明落第的原因,此事自会不了了之。”
    韩海道:“可是我听说,朝廷委派了苏瑅来主次这次重审。移文重审,原本只要派我们礼部的官员公正便可,可朝廷却特意派了苏瑅来,可见他们十分看重此事。你还说高展明只是个高家的失怙子,根本不受重视,又怎会如此?!”
    韩白月道:“我亦不知那高展明又使了什么奸计……总之,爹,你别杞人忧天了!苏瑅又如何?高展明自己可无权浏览他的试卷,那份卷子便是到了苏瑅手中,便是十个苏瑅也还是要判高展明落榜!”
    韩海叹气道:“也只盼如此了。”
    没过几日,京兆府的试官便带着高展明乡试时所作的文章来到礼部,礼部调出了高展明会试时的考卷,苏瑅当场监督公证。
    苏瑅、京兆府试官和礼部考官三人坐在一间屋子里,苏瑅坐在上首,京兆府试官与礼部考官两人对面而坐,互相交换手中试卷。
    关于高展明参加科考一事,苏瑅也始终不解,他曾怀疑是高家有意安排的,可是李景若离京之前再三让他关注高展明此人,认为他是豪门望族中的一个异类,因此他也曾在暗中打探高展明的消息。今年的科举,苏瑅是出题官,却并不是考官。他亦关注着科考的进程,尤其高展明得中解元之后,他就一直等着会试放榜,想看看高展明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假若高展明当真高中,或许他会疑心此间有高家推波助澜,可高展明落第,却比高展明高中更出乎他的意料。高展明的文章他是看过的,便是说不上天纵奇才,可只要他平稳发挥,在会试及第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京兆府试官拿到高展明会试时的试卷后,苏瑅便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京兆府的试官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高展明的试卷不住摇头,口中不断喃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不片刻,双方阅卷完毕。
    礼部考官道:“这位举子乡试时的文章果然不同凡响,得中解元,亦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会试时的文章,却……”
    京兆府的试官摇着头将高展明会试的试卷放到一旁:“没想到,大约是他会试时状态不佳,竟一落千丈,这等试卷,落第也无可厚非了。唉!可惜,当真可惜了!”
    苏瑅终于忍不住道:“让我看看。”
    两人忙起身,将两份试卷交到苏瑅手中。苏瑅先看了高展明乡试时的试卷,捋须不语,看到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他再拿起高展明会试时的试卷,只看了没几行,神色就越来越凝重……
    高展明没有资格看他自己的卷子,且此事是京兆府试官与礼部考官的交涉,他不能参与,因此他只能在宗学中等着消息。
    引鹤焦急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爷,要不奴才去礼部外候着吧。奴才快急死了。”
    高展明道:“等着吧。命里是我的,终究是我的。命里若不是,也强求不来。你家爷已经尽人事,现在就等着听天命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从宫里派来的太监来宣召,说是太后要接高展明进宫。
    引鹤急道:“爷,怎么太后又找您进宫?这及第还是落榜,不是该由礼部发文书来吗?这事情到底成了不成哟!”
    高展明也不解此事,但既然高嫱召他,他便出了门,跟着宫里派来的人进宫去了。
    高展明进了宫,发现这一回不止是高嫱等着他,苏瑅亦在宫内。高展明一到,高嫱冷着脸对苏瑅道:“人来了,你有什么话要问,就快些问吧。礼部那里,还等着你说句准话呢。”
    苏瑅从礼部出来便进宫了,高嫱询问他结果如何,他却说此事尚有疑问,一定要面见高展明亲自问话,他才可断定此事。按照常理来说,京兆府有异议移文同试官重审,往往只是个面子上的流程,几乎从来没有人真正更改过会试的结果。毕竟会试的榜已放了,如若真要更改及第者名单,一来朝廷失了公信,二来兹事体大牵扯甚多。原本阅卷一事也是因人而异的,若非文章有太大的异议,最后只能得过且过。然而苏瑅在礼部拒绝当场宣布结果,这件事令高嫱都越来越觉得困惑了。
    苏瑅问高展明:“会试当日,你状态如何?”
    高展明愣了愣,道:“弟子自觉……状态甚佳。”
    苏瑅又道:“你的诗赋,押的何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