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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然宁卿却竖起小小的耳朵,像一只警觉的狸猫,按住他的左肩,示意他安静。
    他看见她小心翼翼的转头去看那些兵分几路的追兵,纤长的睫毛在夜色下投入浓密的阴影,她的身上有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淡淡的胭脂味,晕染着每一个细小的神经,从那温暖柔软手上传来的触觉比所有的丝绸和炭火还要惑人。
    几个追赶随从来回跑了两趟,并没有看到人,一个带头的便颓然叹气:“得,跑了,今晚回去等着挨训吧。”
    他冲两个狗腿使了个眼色,便一群人离开了。
    宁卿又等了片刻,这才探出半个头,她一动起来,顿时拉开两人的距离,显得真实起来,司马一时有几分惆怅。
    宁卿动了动,手还是被握在那只冰冷的手里,她举起手,眼睛看向上面的手,司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放开,身体再次茕茕孑立般冰冷着。
    她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酒壮怂人胆,况且她还不是个怂人,宁卿的笑意在脸上越来越大,有奇异的情绪翻涌,酒意的熏染和热气让假面具盖在脸上说不出的难受,她伸手去撕脸上面具下方,手指却没有准头,一时间扯不下来。
    司马见状忙温声道:“我帮你。”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仿佛那上面是灼热的炭火一般,一时竟然不知道从何下手。
    “你的手在抖?”
    “嗯,有点冷。”司马咽了口口水。
    “你额头有点冒汗。”一旦发现他几乎无人可知的这面无辜情绪,她心头一涌一涌的坏水。
    司马的脸上更加不自然:“刚刚跑的太久。”冰冷的面下是细腻而汹涌的情绪,即使他竭力按住心间的情绪,但是仍然从眉梢眼角甚至发尖泄露了出来。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宁卿忽的听见极其细微的一声碎石声,她警觉的抬起头,一根抡到一半的木棍赫然正要砸下来。
    原来那几个狗腿根本没有走远,而是假装离开然后骗取他们松懈注意力,之后说话暴露自己行踪。
    眼看两人发现,本来小心翼翼挂在墙头的两人立刻龇牙咧嘴挥舞着木棍砸了下来,司马面色一冷,纹丝不动站在原地。
    狗腿头子顿时大喜:“别让他们跑了,打昏了女的带回去。”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从墙头拖了下来,司马一拳砸在他脸上,像是开始一个酱油铺。
    狗腿头子噗噗吐了两口老血,撕心喊道:“还不快上!”
    刚刚说完,换来一脚,踩的他胃移到了胸口,晚上喝的酒呼啦啦涌到耳朵眼里。
    然后脚移开了,狗腿头子松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另一只脚从他肩膀踩到了肚子上。
    “快跑。”他听见女孩说,下一秒,绣花宫鞋从他脸上狠狠踏过去,歪头昏迷的瞬间,他看见两个身影往西北的金河方向跑去。
    被打的这么惨,回去至少能交点差了,狗腿头子欣慰的闭上眼睛。
    这一条小巷子一直往外延伸,笔直的通道,身后是几个轮着大棍的狗腿,前面是游船曼舞的游河。
    宁卿脸上的面具扯了一小半,她顺手一抹,又贴了回去,女孩的脸上没有恐惧,更多是一种难得的肆意。
    如同被她的情绪感染,司马完全感觉不到身后的追赶声。
    他们跑到了河边,正好一条渡船往河岸上搭板子,两个人呼啦啦前后蹦了上去,跳的船心一颤。
    那船家刚刚要说话,看见后面一群气喘吁吁张牙舞爪的跋扈下人追来。
    司马一脚踢掉了木板:“船家,往那边开。”
    船家迟疑着,长安城里混久的人,并不愿给自己惹下麻烦。
    宁卿便委屈着央那船家:“大哥,我是木家大人府里出来的丫头,被那几个登徒子瞅见,非要我和他们喝酒……呐呐,灌了我好多,还好这位公子出手,奴家才得以脱身。”
    司马便大义凛然的咳嗽了一声。
    船家见他虽然衣着普通,但是形容不凡,又见那几个追来的狗腿子一个个面目可憎,心下便多了几分同仇敌忾,将帽檐往下一扣,挡住自己的脸,再撑杆往河中间去了。
    宁卿眉毛一扬,得意的看着司马。
    后者一脸惊讶的看着她,然后也笑起来。
    船家闷闷的声音传来:“不过,两位客官,咱们帮理是一回事,这船钱又是另外一回事。”
    宁卿的脸僵了僵,司马立刻将碎银子给了船家,拉着咧嘴的宁卿钻进了船中。
    金河水流平缓,且河面宽广,加之和太庙以及御沟中流水皆有交汇,偶尔还能在河面捡到一两首红叶题诗。
    因此大为骚人墨客喜爱,一到夜间,画舫交织,歌声缱绻,实在是长安城夜第一风流去处。
    船到了江心,船家问宁卿前往何处,宁卿恼他收了那么多银子,便道:“就去那么多银子的水路好了。”
    开始船家还要装模作样的划一会,过一会,便任由船在河面飘着,随波逐流。
    船中安着矮几小凳,桌面上也有一碟水煮花生,还有闻着便烈口的烧刀子,宁卿酒意已醒,整个人却是懒洋洋而松软的。
    她仰头靠着船身,河面各色掩映的潋滟灯光中,还有一轮皎洁的碎月。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静默,都齐齐看向那河面。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月亮离的这般远,也不知道是嫌江水不清还是人世污浊呢?”宁卿一手撑着下巴,也不知道是在问话还是自言自语。
    司马也看过去:“江水清浊月亮都是这般远,不同的是看月亮的人觉得远还是近罢了。”
    宁卿一手去拨那烧刀子,宽敞的瓶口晃荡着味道粗劣的酒水,粗糙的陶瓷,摩挲在手上。
    司马早已看出她隐藏极深的心事,他竭力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半晌,道:“境随心转,倘若心里防空,何夜无月?何处无月?就像这粗劣的酒,也可以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