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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若不是他轻视自己,想让自己成为低人一等、类同畜产、可通买卖的妾室,怎么能引出太夫人羞辱自己甚至想毒死自己的事情呢?
    枇杷完全可以将他拒之门外,但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见他最后一面,把话说清楚。因此她向杨夫人道:“娘,就让我见魏国公一面吧。”
    杨夫人犹豫再三,“也好,不过,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自已能行。”枇杷坚定地说。
    王泽被引了进来,见了枇杷急忙上前问道:“怎么病了?吃了药没有?”
    枇杷靠着迎枕坐在榻上,并不起身,拱手行礼道:“我病了,不能下榻,还请魏国公谅解。”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间哪里用得着这样?还是同先前一样就好。”王泽感觉到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气氛。关于纳妾的事,他亦知道自己是用了些小巧的,直接请太夫人给枇杷许诺,引诱她同意。
    是以枇杷虽然同意了,但是杨夫人却坚决拒绝了,更是很不愉快地离开王家。
    当时他便想登门来求,但是太夫人却拦住他,“杨夫人是劝不动的,枇杷愿意就无碍,等到正月过去,我们悄悄把枇杷接过来,生米成了熟饭,玉家人就是再反对也没有用了。”他听了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可是枇杷却突然病了,王泽心里越发不安,枇杷可是从来不生病的女孩子啊!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没有听太夫人的,直接来到了玉家。
    “不可能再一样了,”枇杷平静地道:“我本病着不应该见外人,但是我有些话一定要对魏国公说清楚。”
    王泽被玉枇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你病着,有什么话先不急,以后再说。”
    “不行,这样的话我不吐不快。”枇杷立即答道:“魏国公,我们相交已经有一年半了,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如此轻视羞辱我,我们断交吧!”
    ☆、第137章 营州失陷
    王泽见了枇杷本有太多的话要说,慰问她的病情,告诉她不要担心父母的反对,还有将来自己一定不会辜负她等等,但一见面听了枇杷的话就呆住了,急切地上前道:“不,枇杷,并不是,我只是眼下不能而迫不得已……”
    枇杷根本不让他说完,“不得已终究只是借口,魏国公请回吧。”
    这时玉守义转着轮椅进了屋子,冷脸道:“魏国公,我送你回去吧!”
    “枇杷,你听我说……”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
    王泽虽然被玉进忠挡在前面不让他上前与枇杷说话,但他毕竟是国公,玉家又不可能将他推出去,是以他便站住不动远望着枇杷,想再为自己辩上几句,“枇杷……”
    可虽然得这个为自己辩白的机会,王泽却又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玉家人对于纳妾之事的反感远超他的预计,整个一家人就没有一个松动的,而且霎间把他从朋友变成了仇人,再也不想交往的样子。
    玉守义与玉枇杷一同看着他,那清冷而又绝情的目光让王泽顿时浑身一冷,他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聪明如他自然知道他已经损害了玉家人最在意最宝贵的东西,他们怎么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再望一眼枇杷,见她板着一张雪白雪白的脸,眼睛黑白分明,似雪人一般冷酷,先前的情谊早已经看不到一丝,心里真如刀绞一般,又突然想到枇杷心中必然也是一样难受的吧。
    王泽在玉氏兄妹的冷漠中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玉家。他年少时便袭了国公之爵位,担起王家重任,城府颇深,遇到的难处自是不少,但无论多难,他每一次都能淡然处之,今天却失态了。
    纵马回了家里,他直奔太夫人正房,喘息未定便急问:“太夫人,先前枇杷不是同意了吗?现在她怎么如此坚决地要与我绝交?”
    太夫人这两日每于诵读佛经时便遇到诡异之事,所做亏心之事一直萦绕在心头,精神委顿,听王泽提到枇杷,又是一番心惊,“她病得怎么样了?”
    “并没有机会细问,她亦不理我,只是看到她白着一张脸坐在榻上。”王泽一向知枇杷身子好,总觉得她的病恐怕不是真病了,而是伤心生气而起,故而担忧的并不是病,“枇杷不知为什么也不愿意了,可怎么好?”
    太夫人强打精神,“想来是杨氏逼迫女儿。”
    “不像是被人逼迫,她的语气很是强硬。”
    “等她病好了,我再接她过来劝一劝,”太夫人勉强道:“你的亲事更要紧,万不能出错拖延了。至于玉小姐你不必多管,自有我作主,定将她接进门就是。”
    王泽默然,他的亲事必须定下了,而且还关系到自己的前途。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在定亲之前将枇杷的事情解决,虽然太夫人一再保证,可他心里还是有一种不确定,但又如何呢?
    先前布下的一步步的棋子,他不可能突然改变。
    正月初十,皇上大宴群臣宗室,酒正酣时,心情特别好,便为青河郡主魏国公赐婚。消息传到玉家,枇杷听了便要去公主府,前来传消息的王淳拦住她道:“现在青河还在宫中,你就是去了也见不到她。”
    “可是魏国公只是想利用她!”
    王淳反问:“就算青河不懂,可永平公主难道不知道吗?”
    其实枇杷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关系到青河,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置若罔闻,“我给青河写个帖子,总要见她一面。”说着写好让人送去,又嘱咐道:“就说我有要事,一定要见青河郡主一面。”
    可是永平公主府却再也没有向枇杷打开。
    又过了几天,王家太夫人突然病逝了,丧事办得非常隆重,王家附近巷子里一片缟素,哀声不绝。
    玉家并没有人过去致哀,而且他们也都知道太夫人离开的真相,她是服毒自尽的。过年期间,太夫人在佛堂突然失态,当众将自己毒死老国公和梅氏的事情坦白出来,然后拿出毒死老魏国公的药当场服下,没多久就身亡了。
    不过这件丑事王家并没有声张出去,只对外说太夫人年高体弱,急病去了,倒也没有人怀疑。
    太夫人离世,王家丁忧的官员有十数人,自然也包括嫡亲的玄孙魏国公和庶子王大人。而且就在太夫人的灵前,有几百族人的王家在百年之内第一次分家,求仁堂、永聚堂等十几个堂分了出去,只待为太夫人守孝期满就会搬离。
    煊煊赫赫的大家族就这样再次消沉下去了。
    枇杷有时也会想到王泽现在一定会很难过,知道太夫人杀死了他的曾祖父,然后又失去太夫人,辞职丁忧,王家又面临一次大的分裂,对他都应该是很大的打击吧。
    但是枇杷又很快地强迫自己不再想到这些,毕竟王泽与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自己已经与他绝交了。
    路是自己选的,枇杷并不后悔。
    本以为大事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就在上元节那天,京城里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突厥左贤王在秋季进犯营州,冬初占领营州全境,再向范阳进发。而范阳刘宏印一样没有挡住突厥的脚步,反倒在年前投降突厥,自立大梁国,认突厥为父,并借突厥精兵南下,正向德州而来!
    “营州竟然沦陷两三个月了!”枇杷不能相信,她双目圆瞪,在地上大步走来走去,“为什么没有军情报过来?”
    “田令攸将军情报告全部压了下来,他劝皇上说让刘宏印与突厥人打上一仗正是鹬蚌相争,朝廷可坐山观虎斗,坐得渔翁之利。虽舍了营州,但以突厥打击范阳刘宏印,为朝廷减少一个叛逆。而且,也正免得打扰了过年的兴致!”
    玉守义在最初听到这种混蛋道理时也气得剑眉倒竖,现在他转述出来,一样气愤,但又有什么办法,在田令攸等人看来,他们在京城,离营州、范阳远着呢。直到军情到了德州,他才有些惊慌,也瞒不住天下众人了。
    “营州沦陷了,几个折冲府也都难保,那么多人……”杨夫人怔怔地念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娘,我听说是陈博带兵出城投降献了营州,”三哥纠结地说:“所以可能没有屠城。”
    “是这样啊。”但是杨夫人的表情并没有因此就好了。
    “什么?陈博献城?”枇杷的怒火又增了几争,骂道:“没想到陈博竟然这么废物!我看错他了!”
    “错也未必在他,”三哥要冷静得多了,“你想想,陈博被突厥人围城多时,一定多次派人向朝廷求救,可是朝廷一点回音都没有,他一定是支持不下去才献城的。”
    也许陈博献城是有理由的,但是在枇杷看来,献城总不如战死,她从来都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那他也是千古罪人!”
    玉守义也无可辩驳,“其情可悯,其罪当诛。”
    枇杷怒道:“就是诛了他营州也已经陷入突厥人手中,再重新夺回来还要死更多的人!”
    这时杨夫人突然问:“你爹呢?”
    自从家人听到消息,爹和三哥便出去打听,现在三哥回来了,爹却没有,枇杷也赶紧看向三哥。
    “爹让我先回家,自己去了军部,他要请求朝廷让他带兵打回营州!”
    枇杷便道:“如果朝廷允许,我也跟着爹一起去!”
    玉家人听到营州沦陷的消息全家坐卧不宁,吃不下睡不宁,但是朝廷处置事情却没有那么快,爹回来后也只有一句话,“军部让我回来等消息。”
    枇杷气道:“再等下去,过几天突厥人和刘宏印就打下德州,直奔江州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玉守义道:“难道我们就带着我家的两百军士打过去?”
    “真是气死我了,”玉进忠忍不住大叫,“也急死我了!”
    看到爹如此急躁,枇杷却稳了下来,“爹,虽然军情紧急,但我们还是要冷静才对。”
    既然朝廷还没下令,玉家只有先行收拾妥当,只待一声令下,便可以带着营州健儿奔向德州,几个女眷也可以随后缓行。
    又等了几天,营州沦陷、范阳投敌、刘宏印自立为帝的消息布满街头巷尾,紧接着德州城池接连被攻破的消息陆续传了过来,京城内人心惶惶,很多人已经开始阖家南逃。市面上很多生意家已经关了门,米价飞涨,偷盗案件频发,甚至有人在夜间抢劫商户。
    刚因丁忧卸下京兆府尹的王大人被朝廷紧急夺情恢复原职,他老人家上任立即广贴安民告示,加强京城日常巡查,严惩抢劫偷盗等恶性事件,追捕处置散布谣言、借机哄抬物价者,又开仓放粮平抑物价,将将稳定住京城形势。
    “现在突厥人只是从东路进犯,西路尚没有兵祸,京城并不要紧,”爹从外面回来说:“可是如何援救德州,朝中一直在争论不休。”
    枇杷气道:“争论有什么用,总要派兵才行!”
    三哥冷哼一声,“恐怕朝廷在担心突厥人从西路进来,便不愿把京中兵将派向东路。”
    玉进忠无奈地说:“我早向兵部官员们说过,我去突厥送乐安公主和亲时见过突厥可汗,是个胸无大志、耽于享乐之人。这一次突厥只从营州方向出兵一定不是突厥可汗的意思,应该是左贤王一意孤行。”
    眼下的左贤王正是突厥可汗的二儿子,也是可汗最有才干的儿子,当年还是右贤王的可汗能够一统突厥各部登上可汗之位,主要靠这个儿子的力量。之后封了这个儿子左贤王之位。
    所以玉进忠一直认为,“营州陷落这么久,突厥还没有出兵西线,一定是可汗不愿意兴兵或者可汗其余的儿子与左贤王意见不同,不想看到左贤王立下大功,所以才不愿意起兵相助。”
    ☆、第138章 京城时局
    放眼整个京城,曾经与突厥交战几十年,又亲自去过突厥、见过可汗,对突厥情况非常了解的只有玉进忠一人,近来兵部也时常会找玉进忠问些突厥情况,以此借鉴。
    不过,问过之后也就没有结果了。玉进忠又多次向朝中进言朝廷应该紧发兵,趁着可汗并不支持左贤王出兵、刘宏印新立根基未稳之机一举将左贤王打败,平定叛乱,又自荐带兵北上,收复营州,却一直没能得到允许。是以他每日早起满怀信心到兵部打听消息,日暮又会长嗟短叹地回来。
    “朝中有皇上,有那么多大臣,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枇杷又气愤又不解,“就算为了防备突厥从西而来,那也不能放弃东路啊?否则突厥人和刘宏印也一样能打到京城来的!”
    “先前我刚到京城时也觉得京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三哥道:“可现在遇到大事,却见这些风流人物都其蠢如猪,想来当年曹刿的一句‘肉食者鄙’,尽道出其间之意了!”
    正如玉家兄妹所议论,京城这些从小就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实在是目光短浅,见识微薄。就在国难当头之时,竟然有人不思如何驱逐突厥人,平定刘宏印叛乱,公然在朝堂上请皇上南巡避难。
    皇上虽然没有同意,但消息却已经有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传遍了京城各地。
    平日极少出门的杨夫人也听到了,“刘嬷嬷出门买菜回来说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偷偷出城的人又多了起来,就是王大人又贴了安民告示亦无用。比起我们营州人,京城人的胆子实在太小了。”
    三哥却道:“经过几次突厥战火的京城人早就怕极了,只要有个风吹草动立即就草木皆兵,而且皇上真说不定哪一天就又去南巡了,因为整个京城里胆子最小的就是他!”
    儿子口出不敬之言,但玉进忠与杨夫人看看儿子,却都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们心里也明白儿子说得一点也没错。
    枇杷亦气道:“上次京城被突厥攻破,就是因为皇上竟然放弃守城跑了!京城的城墙如此高大坚固,又有数万卫戍之士,粮草充足,守住三五年根本不在话下!皇上确实胆小如鼠!”
    对于正事很少发表意见的周昕也开口了,“伯父伯母,上一次突厥进犯时,朝廷就张贴了安民告示,让大家不必担心,但是皇上在安民告示张贴的当天晚上就跑了,只有很少的达官显贵跟着出了京城。而我们这些相信朝廷的人都倒了霉。现在王大人是以自己的威望压住京城的局面,京城才没有乱起来,但其实并不是大家真信朝廷了。”
    周昕并不大懂得朝政,但是有过切身之痛的她对于当前的局势看得最透彻。玉守义赞同,“京城的局势不过是表面稳住了,而老大人现在是最难的,一边是朝廷,一边是百姓,他哪一边都不想辜负,所以把责任全担在了自己身上。”
    枇杷赶紧道:“现在最关键的是赶紧出兵,只要挡住了突厥人,京城也就稳了,老大人也不难为了。”
    “据兵部里的人说,朝廷也并非不想派兵,除了戍卫京城的兵马外,果真无兵可派。”玉进忠道:“本朝的兵力一向外实而内虚,现在各节度使府拥兵自立,朝中的军队反而极少,像十六卫这样的京卫又早成了花架子,所以朝廷就是想调大军北上,也没有多少军士可调,现在正在下诏命各节度使勤王。”
    先前玉家在营州,虽然也知些朝中之事,但到底并不透彻。如今在京城一年多,毕竟是帝国之都,所在角度不同,所闻所见又远超先前,是以识对本朝的弊端又有清晰的认识。
    本朝立朝之初便在边陲之地设藩,派出节度使统领军队,代表皇帝驻守边疆,后来渐成定例,节度使手中的兵权益胜。
    不过,立朝时京城猛将如云,十六卫凶悍如虎,节度使皆身沐皇恩一心报国,朝内朝外俱为一体。但一代代地消磨下来,朝中日渐空虚,外藩逐渐强壮。天宝之乱,安禄山和史思明能够大军轻易长驱直入,也正是因为如此。
    此后朝廷虽想重新整顿,但情况没有好转,反倒更坏了,在天宝之乱中占据了实地,拥有兵权的节度使们更难以管束,对朝廷阳奉阴违,甚至不予理睬,而朝廷亦怕他们谋反,反而更束手束脚。
    眼下朝廷手中也有只南衙统领着几万人马尚且可用,但又不舍分出平叛,也确实只剩下诏勤王一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