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洞房花烛夜
1
今天又是公社驻地逢集的日子。
按惯例,生产队又是放假一上午。
早饭后,不打算去赶集的大奎,他见家里垫猪圈的土没有了,便推起手推车,想去村西头的土坑那里推些土回来。
到了土坑那里,大奎刚装了约摸有半车土,当他无意间目光朝西边通往村子来的路上扫了一眼时,突然心下就是由不得一动——仅是这目光一扫,大奎立马也就确切地意识到,那从西边走来的一个小媳妇模样的女人,她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心想意念的韩桂芬!
因为韩桂芬的形象,在他的印象中实在是太深刻,让他简直到了凭直觉都能辨别出来的程度!
仅此一眼,也就让大奎一时忘情地看着走来的韩桂芬,手里没有了动作······
而那走来的韩桂芬,她显然也看到了那土坑里的人是大奎。
一当看见了那大奎,刹那间,桂芬的心头禁不住就是旋风般地一阵热浪掠过,随即心潮骤然激荡开来——她依稀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到了口里······
按桂芬的心情,她本是巴不得几步就奔到大奎的面前来,好好看一眼许久没有照面的大奎哥,也倾诉一下自己满肚子的心里话。
但是,与此恰恰相反地是,她那不知不觉变得有点虚软的双腿,却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来,似乎一下变得举步维艰!
她这是忘记了自己是在走路啊······
终于,一对青梅竹马的有情人站在了一起。他们互相打量着、对视着······
似乎,他们都想向对方展露出一点笑脸,或是率先说出一句什么话。但一时谁也没说出什么。
而各自勉强显露出的那一点点惨淡的笑意,也都转瞬之间古怪地起了变化,变得说不上那是笑还是哭······
倒是那不约而同闪现出的泪花,开始在各自的眼眶里打起了转来······
2
桂芬结婚至今已是俩月有余了,尽管她像媒人“猪耳朵拌蒜”所言称的那样,过上了“吃穿用度不愁不忧”的“福日子”,可她那出嫁时原本就清瘦泛黄的面庞,此时愈显黄瘦,眉眼间总就透出一种忧郁苦闷的阴影。丝毫不见女人享受着幸福生活所必然表现出的那种亮丽的神采!
今天,这是桂芬婚后第一次与大奎相见。
按说,桂芬结婚也这么久了,由于老是惦挂着体弱多病的可怜的母亲,她也没少来走娘家,以便给母亲送来一点可口的吃食。但作为邻居,她却一次也没跟大奎碰过面。
这倒不是总是事不凑巧;毕竟是邻居,相互家里有人出进,一听动静也就能知道;桂芬要真是想去跟大奎碰个面说说话,事情要办到还是容易的。
但桂芬不想这样做,甚至还有些刻意地想回避着大奎——这个让她时刻记挂心怀的心上人。
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被逼他嫁,已是够让大奎伤心痛苦的了。如今自己再在大奎的面前闪来晃去,那无疑是进一步去锥扎大奎的心,反倒还是不见面来得好一点。
当然,即便是她有此思想,可她每次来走娘家时,也还是不免时时会有想去跟大奎见上一面、说上两句话,甚至一诉衷肠的的冲动。
有时,她实在一个忍耐不住,会在听到大奎从家里出来时,要么从院门缝里,要么从墙头那儿,偷偷将走在胡同里的大奎的背影注视上一会。直至目送着大奎走出胡同不见······
有那么两回,她真是想不管不顾别的了,只想跑出门喊住大奎,去跟大奎说说话儿。可她又转念一想:自从结婚的第一天起,自己就像陷入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噩梦,真要去跟大奎开口,自己又能说句啥好呢?
唉,实在是一言难尽,也无从说起啊!
再说,难道自己是想让大奎一起来分担自己的痛苦吗?不!不能······
一当想到这点,她也就只能却步不前,唯有一人向隅,暗自泪流······
3
的确,桂芬的生活,从结婚的第一天开始,似乎便陷入了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噩梦里······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那史家的儿子金柱,因为自小憨傻,心眼不全,一向有些促狭鬼便会喜欢拿他开玩笑。
曾有人问他说:
”你还记得你妈跟你爹结婚时的事情吗?“
那金柱摇摇头,如实地回答道:
”不知道。“
于是,人家就对那金柱说道:
”这是你小子忘记了;你妈跟你爹结婚拜天地时,你不是跟在后头看热闹吗?好好记住了,以后要再有人问你这事,你就这么回答人家。“
那金柱信以为真地点头答应着。
果不其然,给个棒槌就当真的他,后来当再次有人如此问他时,他竟然真是回答人家说:
”我跟着看热闹呢!“
金柱这孩子,别看他人憨傻,脑子显然不够用。但有点邪门的是,在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上,他也并非是完全一窍不通;或是属黄叔狼的,一搭拉爪就忘。
比方说:在金柱十七八岁的时候,不知是哪个促狭鬼,竟然对他教唆起男女之事,跟他说: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在床上“那啥”,那叫”骑毛驴“。
对于别人告诉的这件事,金柱那一向傻瓜的脑子,这次倒是领会得够透彻,记得也出奇得牢。
你看:只要有别人对他一提到“骑毛驴”三个字,他立马就能反应过来,也会明白那是咋回事。高兴时甚至还会用手来乱比划模仿。
这一情况,后来连金柱的母亲也都知道了。
这不,当金柱要跟韩桂芬结婚的前夕,金柱的母亲鉴于儿子娶的第一个媳妇,从一过门就没让金柱沾过身,后来又干脆一拍屁股走了人 。于是,便悄悄地教导给那金柱,让他结婚当晚就要跟媳妇去”骑毛驴“。
当金柱傻儿呱唧的问母亲道:
”那、那她要是不让我骑毛驴呢?“
母亲一听,立即就告诉道:
”那不行!不让骑你也要骑。一个女人家能有你气力大吗?再说,她来给你做媳妇,就是让你骑毛驴的。到时候她要是不顺从,甭怕她,有妈给你撑腰呢!跟你说好儿子:只要你跟她骑了毛驴呀,到时候她再给你生下了孩子,你这个媳妇才算是老绵羊绑在了床腿上,跑不了毛了。要不然,哼!说不定哪一天,她还是会像你头一个媳妇那样,’腾楞‘一下就飞走了。记住了没?”
金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就这样,心思里只想着跟媳妇来骑毛驴的金柱,一当洞房花烛夜、关上房门要睡觉时,他自己迫不及待地就三把两把脱了个干净爬上床,之后就想把那一直呆坐在床沿那儿的桂芬往床上拉。
而那泪已哭干,心如死灰的桂芬,此时哪里会有来应付男女之欢的心情呢?抗拒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但对于她的抗拒不从,那金柱倒是没有动打和动骂,而是像犯了老牛筋似的,只是闷不作声地动用他的蛮力想征服桂芬······
当气力赢弱的桂芬,好不容易从那拙笨的金柱手里挣脱出来,被撕扯得衣衫不整的她,顾不得许多,干脆便拉开房门,跑到了院子里哭泣起来。
那被惊动的史得胜夫妇,闻声从他们的房里赶了出来。
一看眼前的情形,那史得胜并没有马上说出什么。倒是那金柱的母亲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马上便以责备、气恼的口吻对那哭泣的桂芬说道:
”新婚大喜的日子,你们这是闹得哪一出?真是少见!金柱媳妇,不是我说你,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结婚凑一块生活,有些事尽管没有谁提前先讲定,可哪有结婚了还两口子不一堆睡觉的?要是两口子都不连边,那还结啥婚?孩子又从哪里来?你这么大喜的日子里不依不从、哭天抹泪的,倒像是满天底下都没有这种事,独独是俺柱子横行霸道、故意压迫你似的!你这算是咋回事呢?难道俺还有哪一点上没打发你家满意,值得你这么大喜的日子犯扭别,哭一声叫一声的,让人听见了可不笑话!你这······“
”算了算了,你快还是少说几句吧。这会你啰啰嗦嗦来说这些干啥吗?“
一直没吭声的史得胜见老婆还要继续说下去,禁不住便开口打断了老婆的话。
随后,史得胜走进洞房去,见儿子金柱还光着膀子坐在被窝里,便把脸冲儿子一板,口吻镇唬地道:
”今晚你就安稳地睡觉,别再胡闹腾了。知道吗?“
见儿子点点头答应着,史得胜转身出来洞房到了院里。
看看那一直站在哭泣着的桂芬旁边没有走开的老婆,史得胜走上前去,将老婆的胳膊扯了一把,意思是让老婆把那蹲在地上哭泣的桂芬搀起来,扶到屋里去。
老婆在黑暗中先是中斜了史得胜一眼,嘴里暗暗咕囔了一句什么。
老婆心里头虽是不情愿,但随后还是依从地弯腰去搀起蹲在地上哭泣的桂芬,勉强说了几句违心的劝慰话,送桂芬回洞房里去。
史得胜默不吭声地在后面跟着。
进来洞房,史得胜老婆让桂芬在床沿坐下。接着,她二话没说,一脸不悦地便径直出了洞房去。
再看那站在旁边的史得胜;他先是又警告似地暗暗朝那床上的儿子用手一指点,之后伸手从床上拿过一件衣服,给桂芬披在身上。
看看那低头啜泣、上身连连抽动的桂芬,史得胜一声轻叹下,这才语调温和、体贴地对桂芬说道:
”孩子,别再哭了,当心你自己的身子要紧。柱子他混账,等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他要敢再欺负你,公爹给你做主。你就别再难过了,还是早点歇着吧。”
说完,史得胜走出洞房,轻轻地把房门给带了上来。
对桂芬来说,自从定亲以来,虽然公爹史得胜每每对他表现出的热情与关心,让她的内心里总不免就会产生出那么一种别扭的感觉。但刚刚公爹对她这一温存的举动和话语,却是让她在这一刻上突然产生了一种意识——
在这个家里,还能让自己感受到一点温暖的,也许就只有公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