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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人在世上走

      1
    书接上回。
    话说这看山老头,他年轻当兵那会,因春风得意而自我膨胀,禁不住也就忘乎所以起来。
    就看他回家探亲时的那言谈,数一句话最少——他居然连半句家乡话都不会说了,张口闭嘴便模腔模调地操着一股外路口音!
    对此,他那老实巴交、在土地里刨挖了一辈子的老父亲,由不得就是暗暗生了一肚子的气。但一时还尽量隐忍着。
    据说:有这么一天,他父亲牵牛扛犁下地干活,他随着去闲溜跶。
    当走过一块荞麦地时,他弯腰薅了一棵荞麦拿在手里,装模作样地一端详,之后一脸不懂地问父亲道:
    “红梗绿叶开白花——这玩意叫个吗?”
    一听他这话,老父亲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骂:
    “好你小子!真是他娘的出息大发了,连这个都不知道是啥了!”
    但老父亲一时懒得搭理他,本想装作没听见也就拉倒了。可哪知他竟是蹬鼻子上脸地还来劲了——又把刚才的话紧接着追问了父亲一遍。
    如此之下,再看他那老父亲,一个忍无可忍,二话不说,一把扯下肩上的赶牛鞭就抽了他一家伙,疼得他像赤脚站在热鏊子上似地一下子火急暴跳起来,嘴里还惊呼道:
    “哎吆歪!荞麦地里要出人命了!”
    2
    还是早在当兵临走之前,他就已经与邻村的一位姑娘定了亲。
    说起来,那位姑娘跟他还曾经是小学同学呢。
    因为彼此不仅认识,也算是熟知。所以自从定亲以来,两人鸿雁传书的,感情倒也蛮有那么几分温度。
    尽管有时不知他从那本书上生搬硬套弄来的爱情诗词,让人家女方理解起来颇有点吃力。好在人家像猜谜语一般连猜测带琢磨,效果总算还是有一点的。
    但是,随着他思想和心理上的开始一步步发生变化,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可避免地也就越来越往零度上接近。
    而当他回来家探亲,女方出于各方面的顾虑,想催促他尽早成婚时,他竟然头大犯浑地答复人家女方——让人家再等一等;说自己要是提了干啥的,亲事也就拉到算完;要是过一阵自己还没提干啥的话,那就再考虑结婚的事情······
    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侮辱人也不带这样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此之下,一下子感到了透心冰凉的女方,因为实在是恋无可恋,亲事转眼间也就变成了“一脚蹬”!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是在此后不久,回到了部队后正欲“大展宏图”的他,一天在连队出墙报时,一时疏忽大意,竟是把“欢呼”误写成了“吹呼”。
    这样一件事情的发生,原本是可大也可小的。初时他也是没怎么在意。
    但让他意料不到的是,此事一经发生,当即便被那早已对他羡慕生嫉妒,本就一直磨沟里找驴蹄印——老想挑他毛病的人抓在了手里,开始别有用心地给他上纲上线——抓住小辫大做文章!
    这样一来可就坏事了——到最后,他不光因一字之误,使得自我编织的那“锦绣前程”的美梦泡了汤。他甚至连部队都呆不下去了,只得穿着摘掉了帽徽领章的军装回了家!
    本来,他之前在家“拒婚”的那一举动,因为实在是太出格了——为此他已是成了家乡人们眼里比“陈世美”还要“陈世美”的玩意!
    名声在四邻八村早已称得上是无人不晓了。
    这眼下,他转瞬之间落魄如此的下场,可想而知,除了能招来耻笑讥讽,得到人们“人在做,天在看——老天都是长着眼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类的幸灾乐祸,他还能得到什么呢?
    也正是由于他这顶风都能臭好几里路的孬名声,在他被从部队灰溜溜开回家之后,他由原来的那个媒婆眼里的香饽饽,一下子变成了连歪鼻子斜眼的丑女都不愿正眼看的人物!
    世态如此,情何以堪?
    真个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最后,随着年复一年的过去,连他自己也暗暗死了心,认定了自己这辈子,光棍算是打定了······
    而生活的打击,也让他这个曾经英姿飒爽的小伙变得一蹶不振,整天价酗酒闹事,不务正业。
    这样一来,不仅导致得他身体很快也就垮了下来,还使得他未老先衰,早早地就蜕变成了一个小老头模样。
    并且,久而久之,他那破罐子破摔的行为与作风,也使得他成了村子里数头号的、“好事没有他,坏事少不了他”的刺猬式的人物。
    后来,当村里的那位看山的老头病死后,村里的干部为了眼前少个碍鼻子碍眼的,便干脆把他“发配”到这神茶山上来了······
    3
    这看山老头,虽说他都把自己称之为不是什么“好人”,但四奎在跟他接触交往之后,却对他印象并不坏,觉得他爽快、仗义——甚至比那种自我标榜是“好人”的人还要好点!
    你看:自己每次来找他玩,它不仅好吃好喝倾其所有,甚至还把心爱的猎枪也送给了自己——够意思!
    而对于喝酒的这一共同爱好,更是拉近了两人感情的距离,使得他们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
    如此一来,一当两人酒酣耳热之际,不仅看山老头把自己的过往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四奎,四奎也把自己的许多事情讲给了那看山老头听——这其中甚至就包括自己与狗蛋曾领回家来的女人山杏的那一档子事。
    就看那四奎一提及自己与山杏的那档子事情时,由不得又是一阵骂不绝口。
    再看那看山老头;他在听了四奎的讲述后,却是并未附和着四奎骂些什么话。他甚至劝说四奎还是不要一味地去气狠女人家如何如何。
    接着,这个自以为“这辈子活得很失败”的看山老头,乘着上了头的那股酒劲,粗气涨脖子地便对四奎发表了一通自己的“人生感悟”——
    他告诉四奎,他搭上了自己的大半辈子,现在就“活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人在世上走,有时往往就会一脚错了百脚歪,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第二件:人活一辈子,无论走到了哪一步田地,啥事也不要动不动就又怨天又怨地,其实最该怨得是你自己!
    因为事在人为——事情往往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脚歪莫怪鞋!
    就拿女人勾搭男人——让男人变坏这话题来说,他的看法是:
    这不是女人勾搭不勾搭的事,事情的关键是男人是不是经得住勾搭······
    4
    按乡间风俗,每当除夕之夜,最近三年内家里有亲人亡故的人家,便都会在家里设堂摆桌,供上逝者灵牌,焚香献祭。
    意思是请逝者的亡灵回来家跟亲人们一起过年。俗称“请家堂”。
    而每年这时,同村子的其他老少爷们,无论亲近远疏,或者是否同宗同族,只要是一个村子住着的,大家都会去请家堂的人家,到逝者的灵牌前烧纸磕头,以示敬意。
    可以这样说:这一风俗的流行,即是对逝者敬意的表达,也实在是对邻里乡亲相互之间感情的交流与加深,起到了一个很好的促进作用。
    譬如:平时相见仅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并无什么交往的两个人,一旦其中一个人过年请家堂时,见另一个人上门来给自家亡故的老人烧纸磕头,他自然会是心生感激,这无形之中也就拉近了彼此之间感情的距离。
    当然,除夕夜到请家堂的人家去烧纸磕头,这一活动仅限于男性,女人是不可以随便就去人家烧纸磕头的。
    只有到了大年初一天亮后,女人们才可以领着孩子,一块到灵牌前去磕头致礼。
    对除夕夜去请家堂的人家磕头这一活动,向来喜欢凑热闹的四奎总是乐此不疲的。
    小时候,他都是跟随着大奎一块去。这如今几年长大了,他便开始跟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相约同往。
    今年四奎仍是如此。
    只是晚饭后他临出门时,跟三奎五奎他们约好回来家后一块打扑克玩,所以,他去请家堂的人家赶紧走了一圈之后便回了家来。
    这年头,因为压根还没有电视机,就是家里有收音机的,全村也不过就是几户。
    村里至今甚至连电灯都还没扯上。
    所以,人们过年时的娱乐项目实在无多。尤其是年轻的人们,他们差不多也就是靠打打扑克来乐和一番。
    5
    话说四奎回到家来时,家里的牌局已是开始了——除了大奎出去串门子没在家,家里剩下的四个人,正好够手来打“三五反”——三奎跟玉淑一伙,小嫚则是跟五奎一伙。
    四奎推门一进屋,小嫚一见,仿佛看到了救兵似的,马上冲四奎道:
    “四哥你可回来了——快来接着我的牌,我可不想打了······”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和小五今晚这手气,从一开始打,我俩就没赢过一把,真真是气死我了!”
    四奎不相信似地:
    “这倒是有点意思啊!他们真能有这么厉害吗?”
    这时三奎笑着挑衅地:
    “别净耍嘴皮子,不相信你就赶紧坐下来试试嘛。”
    玉淑也笑着对四奎将了一军,道:
    “就等着你回来家大显身手露一鼻子了。嘻嘻。”
    “那是自然。‘大将军出马,地动山摇’!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个夫妻组合到底能有多厉害。”
    四奎一边玩笑地说着,一边大咧咧地在小嫚让出的位子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