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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但韩治军拒绝了,他闯荡这么多年,吃过苦受过累赚过大钱当过老板也从高处摔下来过,如今开了“一洋基”赚了钱,爱人孩子都在身边,他觉得十分宝贵,心也没有以前那么野了,暂时不想再折腾了。
    韩治军和陈灵灵商量过之后,借了髙听泉十万。十万不是小钱,当时开个炸鸡店都不用这么多钱;而髙听泉转头也把奥运村的房子卖了,拿着手里的几十万和向韩治军借的十万,登上了去海南的飞机。
    一转眼,1990年的年末匆匆而来,眼见着91年就要来到了,小院子里的墙上的藤蔓枯萎了,墙头上野花野草都没了,只有一层层解冻的寒霜,显得有些萧条,有些寂寞,有些冷。
    郑平回省城了还没回来,高听泉独自一人只身去了海南,琪琪开始学芭蕾舞,一点点大的女孩子扎着羊角辫每天坐在琪琪妈的自行车后面去老师那里,有时候一整天,有时候中午去下午回来。
    郑海洋不能光着屁股带着韩一趴在电风扇下面讲故事了,也不能坐在小板凳上抱着脚给他剪脚趾甲,他们躲在屋子里,手里抱着暖手的壶,身上穿着陈灵灵给他们织的红毛衣。
    韩一学的话也渐渐多了,会表达的词句也多了,但还是最爱黏着郑海洋,整天整天和郑海洋在一起,最爱说的两个字依旧是“哥哥”。
    91年的元旦快到到来的时候,郑平终于回来了,他穿着大棉袄裹着围巾帽子,回来的时候手里空空的什么行李箱子也没有,他是来接程宝丽和儿子的——省城店铺的房子已经选好了,装修队也已经开始装修了,分店得有人帮忙,他一个人忙不过来,程宝丽回去帮把手,刚好郑爷爷郑奶奶也想孙子了。
    高听泉去了海南,韩治军和陈灵灵自然要看着北京的店,郑平和程宝丽就刚好回省城负责分店的事情。
    大家分工明确,一切井井有条,陈灵灵和程宝丽要分开了十分舍不得,但也是没有办法,两家人自89年年初认识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分开。
    收拾行李离开也就半天的工夫,郑海洋是知道要走的,可韩一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且在大人们看来孩子跟着他们走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没人留意到孩子们自己的世界。
    郑海洋也知道留下不可能,理智上明白是非走不可的,但心里舍不得韩一,大人们整理的东西的时候郑海洋偷偷拉着韩一,哄他:“哥哥要回省城几天,你这几天乖乖的,知道么?”
    韩一并不很懂“要走”是什么意思,但“乖乖的”三个字他懂,他点点头,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郑海洋。
    郑海洋被那样天真直白依赖的眼神瞧得心里十分不适滋味,他抱抱韩一,在孩子软乎乎有点凉的脸颊上亲了亲,又亲了亲。
    韩治军陈灵灵带着儿子送郑平一家上火车,在站台上道别,陈灵灵抱着儿子朝绿皮车车窗边上坐着的郑海洋挥手,还牵起儿子的小手挥了挥,道:“韩一和哥哥说再见,哥哥要走啦。”
    韩一软乎乎的声音跟着道:“哥哥再见。”其实什么也不懂。
    郑海洋坐在窗边,玄窗开着,他朝韩一挥挥手,很快邻座的人嫌窗户透冷风,就把窗关上了,韩一就只能隔着玻璃朝韩一挥手。
    大人们各自挥手道别,火车鸣笛,韩治军他们退开几步,看着火车缓缓驶离的方向。
    韩一懵懵懂懂看着绿皮车的方向,然后跟着大人回家,回家之后满院子跑,找人,“妈妈,哥哥呢?”
    陈灵灵道:“哥哥走啦,回省城了,刚刚韩一不是还和哥哥说‘再见’的么?”
    韩一这才明白“哥哥再见”是什么意思,站在那里,嘴巴一撇,眼睛一下子红了,紧接着“哇”一声大哭了出来,嚎着嗓子喊:“我要哥哥!!我要哥哥!!哥哥不要走!!妈妈,我要哥哥,你把哥哥还给我!!”
    第31章 找啊找啊找哥哥
    郑海洋跟着爹妈回到了省城,大半年时间,省城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还是郑海洋记忆里原来的那个样子。
    刚回来的那段时间郑海洋特别不适应湿冷的空气,和北方那种干燥的冷也完全不一样,每天在屋子里抱着暖壶冻成狗,各种不适应,最重要的是,郑海洋自从回来之后就觉得特别空虚寂寞冷。
    郑海洋每天早上起床吃完饭之后就不知道要干什么,电视总共就十几个台,从前调到后,从后调到前,来来回回几十次也没什么好看的;韩一不在身边,郑海洋找不到事情做,以前要看着孩子哄他抱他讲故事,现在就只能对着电视机。
    郑海洋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是没什么孩子,不像在北京的时候一堆孩子整天疯了一样跑来跑去,他们对面是个高中、楼下是小卖铺,到了时间就能听到学校里“叮叮叮”的响铃声和出操音乐,放学的时候就是一群学生三三两两背着书包出校门。
    郑海洋无聊啊,特别无聊,周一到周五学校里“广播体操”音乐声响起,他就跟在后面跳,他当年跳的那是第八套广播体操,现在才第六套广播体操,音乐节奏都不对,但郑海洋也不管,随便跳。
    郑平和程宝丽每天都要忙活店铺装修订货买材料的事情,每天都很忙,郑海洋除了吃饭时间能看到他们一天里几乎碰不上他们。
    这种无聊的日子过了十多天,对面高中学校都放假了,广播体操的音乐声也没了,郑海洋连最后的娱乐活动都没有了。
    无聊啊,特别无聊……他一个人在家里晃东晃西摇头摆尾,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随便翻箱倒柜,最后突然发现自己存的钱竟然没有带回来!!他存的那小一千多块钱竟然没有带回来!!还放在韩一的玩具里面。
    苍天啊,郑海洋快被自己蠢哭了。
    而远在北京的陈灵灵这十几天快要把心都给操碎了,自从韩一意识到他的洋洋哥离开之后,就没有一天不哭的。
    小孩子的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哭一会儿忘了为什么哭就停下,想起来难受了张嘴就哭,整天喊着要“哥哥”。琪琪妈让琪琪去哄,琪琪哄了几次没用,琪琪妈就忍不住道:“整天带着弟弟玩儿,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就哄不住了。”
    琪琪翻个白眼儿,低头嘟囔:“那是他小媳妇儿哄的,我又不是小一一的小媳妇儿。”
    韩一何止是哭啊,还吵着闹着要去火车站,要去找哥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还会跑出去,小崽子幼年时期脚长腿长,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恨不得满大街撒丫子,如今陈灵灵和韩治军终于发现他们儿子在“跑”上面极具潜能,一转眼人就跑没了,跑出院子一看,都已经跨出院子门了,再追出去,小崽子都要跑远了。
    陈灵灵韩治军赶紧去追,把儿子抱回来,韩一就扯嗓子哭:“我要哥哥!!”
    大人带着孩子边往回走边哄:“哦哦哦,哥哥哥哥,我们回家找哥哥。”
    忍到年前,陈灵灵终于哄不住儿子了,刚好那时候高听泉从海南打了电话回来,说是有人想买奥运村的房子,九千多一平,他觉得价格合适,郑平的房子年前转手卖掉刚好还能买新房。
    韩治军给郑平打电话,说了房子的事情,郑平抽不开身,就让韩治军帮忙把房子卖了。
    年前那段时间“一洋”的生意在某天达到了巅峰,之后就一直在回落,家家户户忙着过年,也没有时间出来买洋快餐了。于是韩治军把店交给店里一个勤快负责的店员,自己带着陈灵灵还有儿子坐上了回省城的火车。
    韩治军他们回来的这天郑海洋并不知道,郑平忙得脚步占地,去了分店之后直接去火车站接人了,程宝丽又以为儿子知道就没提,下午五点的时候厨房里开着大火烧菜。
    郑海洋还纳闷他妈怎么今天做了这么多菜,以为有客人要来,跑进厨房问道:“妈妈,你怎么做这么多菜啊?家里有客人要来么?”
    程宝丽烧着红烧肉,转了下头道:“你不知道?你爸没和你说啊?你韩叔叔和陈阿姨带着小宝宝回来了,你爸已经去火车站接人了!”
    韩一要回来了!!郑海洋一下子激动起来,欢天喜地欢呼一声跑了出去,在沙发上打了个滚。
    程宝丽在厨房里喊:“别乱跳,小心崴了脚!”
    没多久,郑平带着韩治军一家回来了,郑海洋比程宝丽还要快的速度窜过去开门,一打开门昂着头正要喊人,就看到一张皱巴巴的小包子脸哭丧着看着自己,“哥哥……哇,哥哥……”韩一这一路上都没有哭,就好像知道要来找他的洋洋哥似的,等门一打开看到了真人,却哭得跟什么似的。
    陈灵灵弯腰赶紧把儿子放下来,韩治军也在一边催着:“快快,赶紧把儿子给洋洋,又要哭了。”
    郑海洋喊了一声“叔叔阿姨”,架着韩一的咯吱窝把孩子带回了房间,外头郑平招呼着韩治军和陈灵灵进门,程宝丽大嗓门喊着:“灵儿啊,你们可算到了,我头发都等白了!”
    大人们在外面说说笑笑聊天,卧室的房门关着,郑海洋把韩一放在他的小床上,拿暖手壶给他热脸热手。
    韩一像抱着跟大萝卜的兔子一样抱着郑海洋不肯撒手,嘴巴上还有鼻涕,嗓子有些哑:“哥哥,哥哥……”
    郑海洋拍拍孩子,心里融化了一大片,特别温暖,这种被人依赖被人需要的感觉实在太暖心了,这孩子就像放在他心窝上的一张暖贴。
    郑海洋拿手帕给韩一擦眼泪和鼻涕,两手捂着韩一的脸揉包子,揉出一个椭圆形的团子脸,然后看着孩子黑溜溜的眼珠子:“让你乖乖的,你怎么哭了?”
    韩一天真地开始说瞎话:“没……有。”
    郑海洋把湿漉漉的手帕递到孩子眼前:“那我刚刚擦的这些眼泪鼻涕是谁的?”
    韩一摇头,立刻否认——不是我的!
    郑海洋捏韩一的耳朵,揉脸捏鼻子,把孩子抱在怀里好一通摆弄,韩一就跟个肉球一样贴着郑海洋,时不时亲亲他的洋洋哥。
    晚上郑爷爷郑奶奶也来了,大家一起围坐在桌边吃饭聊天,韩治军问起油厂和胡厂长,郑爷爷摇摇头,道:“不行了,现在厂里效益越来越差,虽然老胡一直在想办法,但没用。老胡今年也到退休年纪了,差不多退休了,我和洋洋奶奶打算年后就离开油厂了,刚好在炸鸡店帮帮忙。”
    韩治军道:“那也好,你们给油厂打工也拿的死工资,等‘一洋’开了你们就知道了,还是自己干赚钱。
    郑奶奶一直不相信郑平他们在北京开的炸鸡店这么赚钱,忍不住道:“一个炸鸡店,洋快餐,真的这么赚钱?”
    陈灵灵道:“那当然了,不赚钱我们开店干什么。”
    之后又聊到北京买房子的事情,郑平打算年后去北京把房子买下来手续办好,过段时间他们也好回老家迁户口。几人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的又转到了郑海洋和韩一身上。
    陈灵灵和韩治军这段时间简直是哭笑不得,“我儿子现在能离开妈能离开爸,绝对不能离开洋洋,你们走了之后哭了十几天,天天在家哭。”
    郑平开玩笑道:“‘一洋一洋’么,分不开好啊,以后一起上学工作娶媳妇儿,也给他们买门对门的房子,娶的老婆做妯娌姐妹,兄弟两个以后要是生了孩子还能在一起。”
    陈灵灵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还没说话先笑喷了,她道:“你们家洋洋以后先结婚娶媳妇儿,搞不好韩一又得哭,抱着洋洋的大腿哭,‘哥哥你别娶媳妇儿’。”
    “哈哈哈。”一堆人都笑死了,两个孩子成了谈笑的聊资。
    郑海洋当时正把红烧肉弄碎了送进韩一的嘴巴里,满头黑线,韩一带着围兜,自顾吃得特别开心,郑海洋无语地看了看自己抓着勺子的手,悲从中来——这么看看,好像有种小保姆的气质呢!
    吃完了饭郑爷爷郑奶奶回去了,男人女人们各自去浴室洗澡,程宝丽拎着洗漱篮站在门口换鞋,陈灵灵给两个孩子围上围巾。
    程宝丽道:“洋洋不去女浴室洗澡的,刚好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带着洋洋,我和灵儿带着韩一。”
    结果去了公共浴室,韩一眼见着又要和郑海洋分开,差点又要嚎嗓子,韩治军真是怕了儿子了,赶忙道:“那行那行,洋洋也去女浴室。”
    郑海洋赶紧道:“我不去!我不去女浴室洗澡。”
    韩一撇撇嘴巴,两手抱着郑海洋,也跟着道:“不去。”
    陈灵灵干脆对韩治军道:“那行,你们带着两个小的去洗澡。”说完把塑料桶扔给了韩治军和郑平,跟程宝丽手挽手进了女浴室。
    郑平和韩治军两个大男人囧死了,他们就没见过冬天来男浴室洗澡的大老爷们儿谁还拎个捅带这么小的孩子的,一般小孩子都跟着孩子妈在女浴室,在男浴室里的都是赤条条的大男人和小男子汉,没有小奶娃。
    韩治军和郑平拎着捅带着两个小奶娃进了男浴室就遭到了男同胞们的集体嘲笑,韩治军和郑平齐齐打哈哈:“没办法没办法,小男子汉坚决不去女浴室。”
    有人道:“现在不去以后会后悔的!”
    一群大老爷们儿起哄瞎笑,韩一跟在后面嘻嘻嘻笑,旁边有人伸手摸了摸孩子脑袋,道:“来看大鸟儿啊?大鸟有什么好看的,以后自己的大鸟看了天天烦。”
    韩一天真的笑,指了指旁边脱衣服的郑海洋:“哥哥的。”
    男人拍拍孩子脑袋:“哎呦小崽子你可真聪明的,看自己的看烦了知道看哥哥的呢!”
    郑海洋:“……”男浴室的话题,果然百无禁忌。
    晚上洗完了澡回去已经有些晚了,韩一成了粉扑扑香喷喷的软团子趴在床上,陈灵灵去行李里拿了韩一的玩具放在床头,哄了哄儿子就转头出去了,郑海洋回房间一眼就看到床头上的玩具——那是他藏钱的玩具!
    玩具是个小熊,小熊身上有个特别厚重的衣服,郑海洋就把钱藏在小熊的衣服里面,不特别摸的话,其实摸不出来里面的钱。
    郑海洋把小熊拿起来,翻开小熊的衣服,愕然发现里面的钱都没了,他愣了愣,下意识问韩一道:“小一,娶媳妇儿的钱呢?”
    韩一趴着,手伸进枕头下来,摸摸摸,摸了一会儿摸出一叠票子递给郑海洋,“钱,钱。”
    郑海洋把钱接过去,一叠票子,点了点,一分不少!他亲了亲韩一,开心道:“真聪明!回来还不忘记带着娶媳妇儿的钱!!”
    第32章 无法直视的童年
    “一洋”的分店还在装修,格局和北京的店铺差不多,郑平在年前就把手续全部都办好了,程宝丽跑了一趟农贸市场,把鸡肉土豆这些原材料的进货价格也都谈好了。
    韩治军和陈灵灵来了之后去店里看了看,也没有急着回北京,留下来一起过年,聊聊以后炸鸡店的事情,两个男人年后还专门买了一些东西拎到原先他们住的研究所大院儿,拜访了那几个经常一起下棋的老头子。
    几个老头子身体都不错,原先他们下棋的大树下面搭建了一个棚子,还是那几个老头儿在里面下棋。
    郑平和韩治军手痒没忍住下了两局,那嘴特别厉害的老头儿道:“出去一趟长见识了啊,都不一样了么?!”边说边收棋子。
    确实不一样了,韩治军身上那股子“孤勇”“爱冒险”就冲动劲儿少了很多,人稳重了,而郑平的胆识眼光都和过去不一样了,胆子也比以前大了。
    省城没什么大变化,如果真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小店变多了,百货大楼的柜台前人变少了。
    程宝丽道:“我都不去大楼里面买东西了,直接小店里面买,随便挑还能还价,服务员还不给冷脸。我回来之后去了一次百货大楼,买纽扣针线的时候挑了挑,让他帮我多拿了几次,还给我脸色!从那之后我就不去了。”
    省城里小生意红火,买什么杂七杂八东西的都有,其实不光光是百货商场,很多国营企业这个时候都要办不下去了,元旦之后就有好几家工厂破产了,工人们拿着工厂的破产补贴出来,没有对未来的害怕和失业的愤怒,很多人推个三轮自行车出来卖东西,日子照样红红火火的过,赚着钱每月还能拿工厂补贴。
    不过不管外面的世界再怎么变,对小宝宝韩一来说,生活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的。
    每天早上韩一一睁眼就能看到他的洋洋哥,藏钱的玩具还放在床头上,他和郑海洋一起缩在两床厚厚的棉被里,被子里软哄哄的。
    郑海洋像过去他们在北京一样,起床之后自己先穿衣服,穿完了把韩一抱起来,给孩子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