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仅仅一天之后，锦娘就再次联系了她。
    楚梦林接起电话时，心里还真有些紧张，因为她对于顾锦会不会同意做古装剧的服装设计顾问并不确定。
    她做导演也快十年了，古装剧不是没有拍过，合作过的服装设计师也有，但是她还是第一时间联系了顾锦。
    这不仅仅是因为顾锦本身就是个专业的设计师，设计能力够强，她对古代服装的了解也远胜于许多人。
    楚梦林作为导演，更考虑到她身上的话题性。
    从她出现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引起了不同程度的关注。尤其是获得青年设计师大赛金奖后，她更是被广为认可。如果她能够成为自己这部剧的服装设计者，也必定会成为一个热点。
    “楚姐，”锦娘在电话的另一头笑着开口，道，“我对你昨天说的服装设计顾问还挺有兴趣的，不知道可不可以先了解一下整个故事？”
    “太好了！”楚梦林立刻轻松下来，“这样，我们约个时间碰个面吧，我给你仔细讲一讲。”
    楚梦林做事干脆，她和锦娘住在同一个城市，现在知道锦娘正在公司里，又恰好不忙，便直接开着车来了。
    锦娘在大门外刚见到她，还没打招魂，手里便被塞了几页纸。
    “这是我要拍的故事的大纲，你看一看。”楚梦林没有化妆，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不过看向锦娘的眼神依旧明亮，一笑起来眼角上翘，带着几缕笑纹，有种成熟的魅力。
    锦娘带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让助理倒上一杯红茶，看起了手中的大纲。
    若不是楚梦林就坐在自己身边，锦娘可能会忍不住惊叫一声。
    这个名叫《成衣国手》的故事，和她本人的经历有不少的相似之处，只是时代不同罢了。
    在故事中，女主角是个现代服装设计师，因为意外回到古代，成为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面对不怀好意、对她父母遗产打主意的远亲，女主角毅然自立为户。在这个历史上难得的女性地位比较高、思想也较为开放的时代，她利用自己现代的服装设计理念和制作方法，从一个小小的绣坊开始，一步步成为名震四方的女子成衣匠，甚至当朝的女皇帝都特意赐了她一块“成衣国手”的牌匾。
    不仅如此，她还仿照现代的服装设计学院，成立了专教人刺绣、设计、缝纫的“衣学”，将自己的经验和理念广为传播，真正成为了无数裁缝和成衣匠人的祖师。她用自己的产业救了无数曾受人欺凌、甚至几乎流落风尘的女子，凭一己之力，让女性的地位又提高了几分。
    细说起来，这不过是个金手指大开的穿越故事罢了。若真回到那个时代，这故事里的每一件事都不是轻易可以做成的。古代讲究“士农工商”的等级划分，做成衣匠是“工”，经营产业是“商”，社会地位都不高，即便做到顶级，要获得认可也是极难的。
    不过既然是故事，也就没有必要较这个真。锦娘合上手中的大纲，对楚梦林一笑，道：“挺有意思的。”
    楚梦林笑眯眯点点头，说：“这其实是一部小说改编成的，原书是在一个女性文学网站上连载的，很受欢迎。一家制作公司看中了，买下影视版权，找了我来拍。”
    她放下茶杯，侧过身，一手抵着脑袋，胳膊肘搭在沙发靠背上，面朝着锦娘，继续说道：“这个故事看起来天真、不现实，好像只配让人打发时间，但是坦白说，我却觉得它比现在许多电视剧要好得多，因为这个女主角独立、果敢，她不依赖男人，作者在整本书里也没有流露出‘结婚生子是女人毕生的目标’，或者说‘结婚生子才是幸福的必经之路’之类的想法。”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楚梦林的笑容都淡了，道：“明明我们都已经是现代社会了，可是你去瞧瞧，现在的电影也好、电视剧也罢，哪怕是一个小品、相声，所有人都传达出一个理念，那就是好女人只能是温良贤淑的贤妻良母，只要稍微刚强一些的、事业有成的，就都是母老虎，都被塑造成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形象。同样受过那么多年教育，我怎么没见过那么多不讲理的女人啊？倒是不少男人，你跟他讲道理，他二话不说，就砸一个‘女人都不讲道理’的帽子给你，然后就拒绝沟通了。可这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在说起一个女人的成就时，不管是文学艺术作品还是现实社会，最后通通都要落到她是否结婚、是否贤惠上，只要没结婚、没生孩子、没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家庭中，她就什么都不是。就算是多么成功的独立事业女性，最终就一定要安排她结婚生子才算是好结果。凭什么？女人在事业上取得的成就就不是成就吗？就不配受到认可吗？”
    锦娘见她越说越激动，赶紧将水杯递给她，让她缓缓。
    楚梦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回到了剧本上，道：“我喜欢这个故事，它讲了一个女人怎么用自己的智慧、坚毅、魅力克服困难，最终获得认可。它没有入宫为妃的宫斗，没有邪魅王爷温润公子，也不讲三妻四妾后宅争宠。女主角一生中，唯一的爱情是一个浪迹天涯的诗人，两人却因为性格不合最终相忘于江湖。她终生未嫁，收养了一个孤女，将自己的事业留给了养女，一生无悔。”
    锦娘想，如果不是那时候意外死亡，在请公主替自己和自己父母复仇后，她应该也会守着自己的成衣铺安安心心过一辈子，可能也会像师傅一样，收几个徒弟传下自己的手艺，为自己养老。
    “顾锦，你觉得怎么样？你愿意为这个故事做服装设计吗？”楚梦林问道。
    锦娘原本就有同意的意思，看到这个故事后，更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点头应道：“当然！”
    楚梦林故意捂着心口，长长地舒一口气，道：“可算同意了，我紧张地心脏都快出毛病了。”
    接下来，两个人就开始商量起具体的合作规程来。
    楚梦林给锦娘的费用是按照当前行业中最高的档次来的，同时还额外给她配了两个助理，分担一些群众演员、路人的服装。
    锦娘也将自己之前担心的，需不需要跟随剧组拍摄的问题提出来，楚梦林一摆手，道：“这个你放心，我们还有化妆师，会负责现场的服装调配。你按照剧本和分镜将每一幕、每一场的角色服装安排好以后，真正拍摄的时候直接由化妆师来准备就行。只是剧组筹备和拍摄前期，需要各演员试装，那时候要到场，因为可能涉及到服装的修改。不过这些工作都在我们这里完成，不需要去别的地方。至于那些制作衣服的场景，我也都安排在本地摄影棚里拍。”
    锦娘放心了许多，不过她也知道，拍摄过程中或许会发生各种意料不到的事情，便道：“如果到时候真的需要我，你也不必和我客气。既然接了这个工作，就一定要做好，该我做的，我绝不会推脱。”
    楚梦林听了，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
    最终的协议需要锦娘和制片公司签署，她进组后也需要和制片组中的人见上一面。
    楚梦林当天回去后就安排好，锦娘拿到协议后，也让公司的法务部门看了一遍。
    两天后，她便和制片组碰了面，双方签下了协议。
    至于她一开始就对楚梦林提的建议，请一位古代服饰方面的专家，这时候也确定下来，恰好就是曾经在啾啾上转发她的回复，夸奖她对服饰史了解很深的那位教授。
    据楚梦林说，本来这个教授对做一部电视剧的“专家顾问”没有什么兴趣，听说服装设计是顾锦后，他才欣然同意，说是“要看看顾锦的水平怎么样”。
    锦娘瞬间便觉得身上的压力重了，还没拿到剧本和分镜，就找了许多那个朝代的服饰史和古画来看，时不时还去博物馆瞧瞧出土的实物、雕塑、壁画之类，生怕出了大纰漏。
    楚梦林和制片那边组建剧组还有许多工作，包括面试演员、安排场地等，除了服装，还有更多的道具需要准备和确认。
    锦娘这边也拿到剧本，忙碌起来。
    做电视剧的服装设计与平时设计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之处。她需要考虑到每一个角色在不同的身份、环境、季节中应该穿着什么样的服装，甚至还会将角色的性格包含在内，不同性格的角色会有不同的喜好。
    仅仅是第一个开始做的女主角的服装设计，她就画了几十张设计稿。
    好在还有楚梦林安排的助理，不少服装她只需在他们设计好之后审核、修改即可。
    就是这样，锦娘也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完成了第一遍设计草图。
    ☆、第67章
    锦娘的草图画完之后，便将电子格式的文件发给了楚梦林和制片组。
    她手上是上百页的草稿，摞在一起有厚厚的一大叠。
    没过几天，楚梦林便通知她安排时间，到剧组开会。
    参加会议的除了她和楚梦林两人外，据说还有制片方和原作者。而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讨论和确定最终的服装设计。
    会议的地点定在制作方公司，锦娘看着地址总觉得眼熟，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正是当初和桃子ntv合作拍摄《锦绣》和之后的缝纫节目的那座大厦。
    难道这家制作公司是陶家旗下的？
    这个想法在锦娘的脑中一闪而过，她没有细想，迈步走进大门。
    到了开会地点上所写的楼层，一出电梯就能看见“天瑞影视”四个大字。
    按照前台的指引来到会议室，锦娘发现自己来得还不算早。
    楚梦林坐在长长的会议桌前端，她正和两个人说着话。下方还有几个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氛围倒还算轻松。锦娘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那两个助理坐在其中。
    看见锦娘进来，楚梦林站起身迎向她，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指了指她身边的两人，道：“这是资方的代表，姓尹。另一个是我们剧组的监制，姓韩，你喊他老韩就行。”
    她又冲锦娘一抬手，道：“这位就是我们这次的服装设计师，顾锦。”
    锦娘笑着同他们打了声招呼，道：“我来迟了。”
    姓尹的那人穿着一套合身的西装，一副典型的职业白领的样子。老韩则随意得多，上身一件羊毛衫，袖子还卷到了胳膊肘上。
    楚梦林摆摆手，让她坐下，说：“不用和他们这么客气，我们合作过几次，大家都熟了。”
    这时候，会议室的门又开了，一个小姑娘把脑袋伸进来，然后吐着舌头推门进来。
    “我们的作家到了。”楚梦林一招手，语气和缓，道，“她是原著小说的作者，笔名‘七归’。”
    七归在小说改编剧本的时候就已经和他们见过面了，此时和尹先生、老韩打过招呼，眼神落在了锦娘身上。
    楚梦林一笑，道：“那就是顾锦了。”
    七归眼睛一亮，脸颊一瞬间红起来，声音微微发颤地说道：“大大、女神！我是你的脑残粉！求签名合影！”
    锦娘有些诧异，但也欣然同意。
    七归捧着合照和签名“嘿嘿”笑了两声，仍有些激动，道：“其实，我这本小说的灵感就是来源于女神的，写的时候就一直把女主的脸脑补成女神。”
    七归年纪不大，在锦娘眼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锦娘便笑眯眯地说：“我的荣幸。”
    七归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再一次涨红，默默埋头整理背包。
    参加会议的人都到齐了，会议也正式开始。
    关于锦娘的设计草图，有异议最大的，实际上正是资方。因为如果完全按照锦娘的设计来，制作服装的费用将远远超过前期的预算。
    “顾小姐的设计，我们都非常喜欢，但是资金方面没有办法完全满足需哟。”尹先生指着锦娘设计图上的备注道，“事实上，我们在这部剧的服装和道具上已经多拨了不少资金，但是顾小姐的设计需要使用大量的蚕丝，大面积的手工刺绣。拿到设计草图的这两天，我们初步估算了一下，仅原料和人工费用就将达到原本预算的180%左右。”
    锦娘点点头，这个问题在她的预料之中，接下来就是双方你来我往的拉锯战。
    站在锦娘这一边的有楚梦林和七归。楚梦林作为导演，自然希望能够最大程度保证拍摄质量。原作者七归一方面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得到最完美的展现，另一方面她还是锦娘的“脑残粉”，锦娘说的她都赞成。
    老韩身为监制，也是实际上的制片人，他的职责是保证剧组的运营和拍摄的正常进行。他眼下在锦娘和资方之间调和，实际上会略微倾向于资方。毕竟电视剧作为一个项目，投资是要求回报率的。在任何一个方面的投入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边际效用会递减，也就是说，再增加投入所能够获得的收益会越来越小。
    几人从群众演员和次要角色开始，依次削减他们服装的面料和精细程度。
    最后确定基本的原则是，保证特写和近景中主要人物身上的服饰质量，对于群演、远景或者某一镜头中一闪而过的人物，服饰质量将适当降低。
    不能够按照锦娘的设计来制作的服装，将优先保证其整体造型，使用相似的替代面料，简化装饰，或者使用机器、印染来替代人工刺绣的部分。
    原则确立之后，几人干脆按照分镜脚本，开始一一商议每一个角色的服饰设计。
    这个过程用了好几天。
    因为不同的分镜可能是故事中同一个场景或同一时间段内发生的事情，前一个分镜中身处远景的角色，在下一个分镜说不定就是镜头中的主要人物了，那么这个人物的服装自然也要归在第一档的服饰质量中。
    此为，各人对于人物所处主、客观环境的理解不同，对某些特定服装的色彩、款式、面料等有时也会有不同的想法。现有的设计便可能需要适当修改。
    等第一版设计草图磨完，成为第二版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之后就等各个角色的演员确定，测量尺寸，可以开始服装的制作了。但这一过程也不能放松，不说可以批量生产的群众演员的服装，女主角的衣服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制作完成后，还需要进行试穿，拍摄各个场景的定妆照。拍摄过程中，还要进一步根据演员的情况，确定合适的妆容、光线等，虽然锦娘的设计图中已经包括了基本的发型和饰物，最终仍需要考虑到演员的长相和道具情况，随时准备进行最后的修改。
    不过在那之前，锦娘至少可以先歇一歇了。
    几人的助理整理第二稿设计图时，锦娘将自己的那一份剧本递给楚梦林，道：“楚姐，剧本里有几个制衣方面的小问题，我都标注出来了，你看着改一下吧。”
    楚梦林挑着眉毛接过来，七归脸上一红，也跟着凑过去看。
    这些问题都不大，如果不是锦娘确实知道那个时代的一些制衣方法，哪怕是真正做服装的内行人，也挑不出这么多错处。
    楚梦林低声问七归：“你看得明白吗？”
    七归摇了摇头：“我查的资料里没有这么详尽。”她动笔写小说之前，是做了许多准备的，不论是服装设计，还是现代的缝纫技巧，甚至古代从织布、染色、刺绣到裁缝各个阶段的制作方法，她都搜集了许多。只是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总有疏漏和理解错误的地方。
    楚梦林“啪”得把剧本一合，道：“算了，我就不看了，等要拍这些镜头的时候，请顾锦你来现场指导一下好了。”
    这本也是锦娘的工作内容之一，她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次关于剧组服装的讨论结束后，楚梦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一稿设计发给那位研究古代服饰的教授，请他最后确认设计有没有重大的违背历史的地方。
    此外，她和老韩还要确定最后的演员名单。
    时隔几天，锦娘再次回到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