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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但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赵拓遇到李依那年,他已经三十岁了,有妻有妾有子,李依也嫁过两次人,如今这会儿,大概是李依刚刚为奴的那年?
    见姚浅一脸的不可置信,杜子然没有再说下去,他静静的说道:“过几日方要同几位将军回蜀中大营一趟,小姐若是愿意,方去和主公说……小姐去见见赵兄吧。”
    “真的,不值得。” 他最后的话很轻,姚浅还是听到了。
    姚浅这下一点也不觉得杜子然烦了,什么是神助攻!这就是神助攻!她必须要去看看赵拓到底搞什么鬼!去迟了,人家娃都生了!
    说实话,姚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想到赵拓会这么干,他有些奇怪的思忖着,莫非是他给他的打击太大了,让他失去了觊觎小妹的胆子,想要踏踏实实在他手底下混日子,娇妻美妾安乐一生?
    想起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姚楚摇摇头,他这一生,还是第一次看走了眼,失望之下,杜子然提出的建议被他采纳,让姚浅去一趟也好,断了念想,顺便他很看好杜子然以及随同他去的两个年轻将领,要是路上能发生点什么,也算是意外之喜。
    姚楚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把张樊放进随同名单里,他这个心腹虽然不算老,人也很沉稳,但是嫁妹妹又不是选将军,成过亲总是个短板,他的妹妹难道去当人续弦吗?
    同理,张樊这样的猛将都因为这点算不上黑历史的黑历史被刷下去了,那个混混出身,还色胆包天纳了前朝将军之女的臭小子,是绝对不会再进入他妹婿名单里的。
    若是这遭回来后,小妹还忘不掉他……姚楚眯了眯眼睛,恩将仇报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姚楚没有跟着,杜子然回去是为了筹备新一年的军饷和粮草,这些事情本就不需要他亲自操劳,何况雁门关刚刚打下来,军心不稳,民心不定,他就这么离开,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从内部出现问题。
    原本年关将至,姚楚是想和小妹好好过个年的,无奈还是让她断去对赵拓的念想一事更加重要些,姚楚反复的叮嘱了杜子然,让他见机行事,务必成功。
    事实上一主一臣谈起这事是很尴尬的,他们从前密谈,谈的都是战事谋划,家国天下,猛然一遭谈起女儿家的感情,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杜子然了解这种尴尬,所以他没有调笑,面上十分正经,点点头道:“小姐只是一时情迷,方知晓,此番去定然会让小姐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主公放心便是。”
    姚楚想了想,说道:“虽然我想叮嘱你快刀斩乱麻,但是……她若真的受不住,不要过多的刺激她,等回来我跟她说。”
    杜子然并不觉得那个会直视他的眼睛,问他究竟把她当什么的女子会因为这样一个男人崩溃,但他还是点点头。
    交代完,姚楚才开始说起正事来。
    “粮草仍旧是从蜀中调拨,蜀地的赋税……不要再加,把往年的那些存粮拿出一部分,剩余者不得妄动。”
    杜子然忧心的皱眉:“军饷不够用了,不从蜀地加赋税,莫非要从别地调拨?”
    蜀中是姚楚的大后方,内部早就形成了一个小王朝,百姓上交赋税,生活虽然难一些,却能在乱世里享有安乐,而姚楚打下的其他地方却没有那么稳固,往往都是些被酷吏压榨已久的穷乡僻壤,暴民推翻酷吏起义,又被他武力镇压,但暴民的种子却在百姓心中埋下,想从那些地方收税,比登天还难。
    姚楚道:“蜀中的赋税已经快是前朝的一半,我们不能做的比前朝更过分,如果是那样,我们起义和不起义,又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难得的有些示弱:“子然,你最是聪明,想想办法,不能再加税了。”
    杜子然轻声道:“主公,若是如此,只有……以战养战了。”
    雁门关临近前朝军镇,若以雁门关为据点向内推进,不断开战,获得的物资将是赋税的几倍,然而这也会打破姚楚苦心经营的平静。
    姚楚握了握拳,看向杜子然:“你让姚儿跟你去蜀中,是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一旦开战,姚楚是无暇分心去管姚浅的,只有把她安置在蜀中腹地,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杜子然看着姚楚,静静的说道:“方会照顾好小姐,等着主公,百战归来。”
    姚楚伸手,按在了杜子然的肩膀上,他一字一句的说道:“照顾好她,如有必要,杀了那个赵拓。”
    杜子然点点头。
    ……
    离开的那天,雁门关下了很大的雪,漫天的银白遮盖了视线,直到上了马车,姚浅才缓过来,她自己是没有雪盲的,不过这个身体营养不良久了,就不能长时间看雪。
    姚楚给她准备的马车是他一贯不喜的奢华,外面看着还好,一进里面,一股温暖的气息迎面而来,姚浅原本以为是放了炭盆,但是找了半天也没发觉炭盆放在那里,那热气里也不带一丝炭火气,反而温暖的就像是春天一样。
    马车四壁细细的铺了羊羔皮,姚浅的靴子几乎都不忍心踏上去,见婉儿惊喜的脱了鞋踩上去,她才土包子一样跟着脱了靴。
    脚底接触上柔软的羊羔皮毛,一阵熨帖感从脚上传到头皮,姚浅忍不住叹息一声。前面的座位是供人坐着的,边上有用来解闷的小玩意和七八本话本,满满的堆在小几上,抽屉里有茶具,点心,而对面的座位则是折叠起来的,放平之后,是一张柔软的床榻。
    姚浅张着嘴,东看看西看看,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劳动人民的创造力,如果她没猜错,她穿越的世界是按照时间发展规律来的,这个末路的大宁王朝正是上一个世界的数百年后,按照现在的说法,她就是个几百年前的老古董。
    婉儿显然要见多识广一些,她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良久才感慨道:“军师对小姐真是用心……”
    姚浅看向她,眉头挑了挑:“这,是杜子然做的?”
    婉儿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正是呢,虽然是主公吩咐的,但是军师是什么人?他若不愿意花心思,只管甩手给旁人便是,可见他真的对小姐上了心呢!”
    旁边几个美人侍女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来,看着姚浅,满满都是艳羡。
    对于自家一个团的迷妹,姚浅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哭。
    “小姐,该启程了。”
    杜子然清越的声音从马车帘外传来,姚浅没说话,婉儿替她应了一声,顿了顿,马车微微动了一下,平稳的向前驶去。
    第60章 乱世为王
    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拓在各种意义上忘了姚浅,他让自己尽情的沉浸在忙碌中,军中的汉子豪爽,没过多久,看待他的眼神就从怀疑警惕变成了大方和善,他享受这种和人相处,慢慢打碎他们心防的快感。
    直到有一天,几个将军带着他去“见世面”,赵拓来到蜀中大营时间不长,这次第一次见到女人,女人,数不清的女人,那烟柳之地和他见识过的破巷里做皮肉生意的年轻女子不同,那里衣香鬓影,富丽堂皇,恍惚间好像到了皇宫一样。他没有喝酒,也就没有醉,他冷静的看着这个和他前十九年的人生截然不同的世界,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样的震慑了他心神的世界,只怕姚楚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
    他忽然很累,如果从未见识过和姚楚的差距,或许他还会做着有朝一日推翻他,迎娶姚浅的美梦,但是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让他见识到了,该说要庆幸他,没有崩溃么?
    他忽然想起姚浅,想起她天真无邪的笑脸,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有多单纯,他就有多复杂。
    他就像是路边最肮脏的乞丐,偶尔见了天家的公主凤驾路过,从此心底藏下一段龌龊的思慕,他怎么配,他如何配?
    赵拓没有拒绝同袍塞给他的女子,乞丐配妓女,不是理所应当吗?谁更侮辱谁?
    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接受,一夜相对无言,他把人赎回了家,做了妾。
    他心里还藏着一段龌龊的心思,开春必要用兵,姚楚不会带着妹妹去打仗,蜀中是最好的安置姚浅的地方,但是他在这里,姚楚手下治地合适的地方也很多,出于谨慎,他绝不会把姚浅送来这里,若他纳了妾或是娶了妻,彻底的让姚楚放下心,他又自然会把妹妹送来这里。
    赵拓想见姚浅,哪怕只是远远的像是个乞丐一样看着她的马车碾压过的痕迹,他也想得发疯。
    姚浅到的那天下了场小雨,蜀中大营派了人去迎接,马蹄印深深浅浅,一路蔓延到锦城。
    赵拓不在随同名单里,他骑着马,远远的缀着,看着那辆铁骑拱卫着的马车,心中居然有种难言的平静。
    姚浅在马车里忽然似有所觉,不过也只是一瞬,她看向婉儿:“要到了吗?”
    “早晨的时候军师说,中午就到,这会儿也快饭点了。”婉儿答道。
    姚浅想第一时间见到赵拓,但是杜子然不这么想,他需要再次确认一下赵拓的态度,所以一路随行安置,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姚浅只得随他去,早见晚见一样是见,如果赵拓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解释,那她……她好像真的没什么可以威胁赵拓的地方,反而是她对不起他在先。
    想到这里,姚浅一腔怒火也消散了个干净,甚至还有点心虚,她这个任务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赵拓,即使让赵拓他自己来选,一个是生生世世枭雄,同真龙二分天下,只是结局折半分,一个却是游手好闲的混混,靠着一点小聪明混饭吃,呆在出生的地方,一直到死,怎么选一目了然。
    姚浅第一次对任务产生了抱怨,在她看来,乱世本就有着无限的可能,因为其中的一个人身负真龙之命,其他的人即使有能力有抗衡的底气,也不能登位?
    她甚至隐隐的有些感觉,这个任务,她完成不了。要是换个心狠手辣的来,有姚楚妹妹这个金字招牌,她直接寻个借口让人杀了赵拓也就完了,但是姚浅,她没有办法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人和人是不同的,她只是个普通人,或许她可以咬牙对着伤害自己的人下手,但是赵拓,他做错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他身负大气运,挡了真命天子的路?
    一旦内心有了松动,姚浅对赵拓的愧疚也就喷薄而出了,他纳妾,这关她什么事?李依本就是他爱妾,而原本的轨迹里,根本没有她这么个人,也不存在什么童养媳,一切只不过是走上了正轨,她又凭什么生气?
    姚浅的心思改变没人知道,杜子然在安置好她之后,第一时间见了赵拓。
    经过几个月的军营洗礼,赵拓身上那股子痞气收敛了许多,看上去竟然有了几分沉静的味道,他抬眼看着杜子然的时候,也没了几个月前雁门关初见的局促。
    “赵兄,久仰大名。” 杜子然微微笑道。
    这里同辈相称大多唤字,就像杜子然,他单名方,字子然,姚楚唤他就唤子然。但是赵拓,他是没有字的,甚至赵拓这个名字,也是他偷偷摸摸去私塾听课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取的。
    赵拓表现得很平静,就像是心死之后的那种平静,这种平静让杜子然很满意。
    寒暄过后,杜子然提出了自己来这里的正事:“小姐想要见你一面。”
    赵拓心在颤抖,面上却如同古井无波:“我还要回去陪依依,她会不高兴的。”
    杜子然笑了:“不会耽搁赵兄很久,小姐只是想和赵兄见上一面,问清楚一些事情。”
    “我跟她之间,没什么好问的。”赵拓轻声说了这么一句,顿了顿,道:“见一面,也好。”
    然后赵拓就见到了姚浅。
    时隔数月,他的蠢丫头变化并不大,只是似乎高了一点,脸上也有了肉,看着圆圆润润的。
    赵拓的变化却让姚浅睁大了眼睛,少年的身形就像蜕皮一样蜕下,展露出青年的线条来,他的轮廓变得清晰,明眸却暗了,暗得就像是无尽的深渊。
    “赵……赵拓?” 她不敢置信的低叫了一声。
    天知道她刚刚差点叫出一句李承嗣!这两个人要说像也不是太像,但是那身气质,那眼神,妥妥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赵拓轻声道:“小姐,好久不见。”
    姚浅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走到赵拓面前,仔细的看着他的脸庞,这才发觉,不是他和李承嗣像,而是他身上那股绝望的气息很像那时绝望的李承嗣。
    我都还没怪你纳妾,你倒绝望上了?姚浅眨了眨眼睛,深深的觉得她和聪明人之间的脑回路隔了十八条沟。
    “听说你纳妾了,我都还没恭喜你。”姚浅硬邦邦的说道。
    赵拓道:“依依是个很好的姑娘,以后有机会,我会让她来见小姐的。”
    “来见我?”姚浅重复了一遍。
    赵拓点点头,眸子古井无波。
    姚浅几乎要被赵拓这平静的语气气疯了,她咬牙低声道:“你说要娶我,纳妾又是什么意思?你当真喜欢她?短短几个月你就喜欢上了她?”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这简直就像是怨妇,和她质问的目的背道相驰,于是补充了一句:“你究竟想不想娶我?”
    如何不想?这是他难以企及的奢望。
    赵拓深深的看着这张不算绝色却很可爱的脸庞,视线几乎有些模糊起来,他何其幸运能得她垂青,却又何其不幸,他是路边的乞丐,她是九天的凤凰,他连触及她裙摆的资格都没有,即使不甘,也没有办法。
    这些天来的一连串事情已经快要把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击溃,他只不过是一个生活在小镇里的混混,每天混着他的日子,养着他的媳妇儿,他从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但是,这些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提醒着他,他就是个蝼蚁,他和姚楚之间隔着一个天地那么远,他和姚浅,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有什么好想的?能见她一面,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姚浅几乎要被他这鹌鹑蛋一样的表情气笑,她一把揪住了赵拓的衣领子,一字一句道:“你说要我嫁给你,你说要我等着你,你又说你都是骗我的,你究竟哪句话是真的?”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傻瓜,什么时候想哄了就哄回来,不想哄了就一脚踹开?”
    赵拓想要解释,但张了张嘴,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怕他话一出口,就是万劫不复。
    姚浅是真的被气到了,她是看过赵拓生平的,即使是那些争位失败的时空里,赵拓也无愧是枭雄,虽败犹荣,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鹌鹑蛋吗?
    即使本能的知道赵拓这样鹌鹑下去对任务完成有很大的帮助,姚浅还是忍不住揪起了赵拓的衣领子:“你说,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赵拓定定的看着姚浅,明眸里的情绪难辨。
    姚浅深吸一口气:“你一文不名没关系,我从没嫌弃过你什么,哥哥不同意,我可以等,哪怕三年五年十年呢?他总不能绑我上花轿,何况谁要求你出将入相?跟你吃糠咽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堂堂正正活出个人样都不成吗?你纳妾的事情先放在一边,说!你到底还想不想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