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我越想越不对劲,声色厉苒对秋分道:“迅速派人去找苏行止,找不到苏行止也要找到穆周,快!”
秋分观我太过严肃,立即出门,却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我怒道:“让开,是本公主让她出去办事的!”
这人我认识,是穆周的得力属下,曾听穆周叫他小陆来着,他面色冷漠,倒也干脆,朝我一拱手:“奉穆大人之令,在他回来之前,公主哪里都不能去。”
我震怒:“放肆!穆周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囚禁本公主?!让开!”
小陆依旧板着张脸,手一挥,哗啦一下子身后冒出许多人,俯身而跪,“请公主回屋。”
浩浩荡荡一群人迎面而对,个个冷面绝情,丝毫不肯退让,我气得浑身发抖,嗖地拔出一个卫兵腰间的佩剑,横向自己脖子:“让开!”
有人动了动,稍稍退了一步,我一见心喜,便更加毫无顾忌,拿自己要挟他们放行。
小陆脸色骤冷,“穆大人有令,胆敢放公主离开此屋者,统统陪葬!”
此言一出那些后退的人再次统统涌了上来,我一见,剑横在脖子间的力道重了几分,兵刃的凉意压着肌肤,带着丝丝的疼。小陆手比我更快,一把捞起身后的秋分,手捏着她的喉咙。他道:“公主自重!”
我看见他手指稍稍收拢,秋分脸上血色尽是,顿时一片惨白。我心一急,“你放开她!”
小陆声音平平:“还请公主在屋里安心等着,不要为难在下,否则这婢女恐会性命不保。”
“你敢动她试试,本公主决不饶你!”
小陆笑了,一个冷面鬼煞笑起来倒也有几分生气,他哼了一声:“穆大人只吩咐公主安好即可,杀一个婢女,想必他也不会降罪。”
他音调高了几分,“请公主回屋!”
我握着剑,僵持。
“请公主回屋!”他又道,手再次收紧,秋分连声音都喊不出了。
我心底的弦崩然断开,手一松,剑掉到地上,小陆迅速抽回剑,将秋分丢了过来。
我扶着秋分进了屋,瘫坐在地。
一定出事了,一定是大事才会这么拦着我,可到底是什么事令他们都不来见我,只留给我无尽的恐慌。
我枯坐在地,紧紧攥着手,指节发白,心里一突一突的惶然。不知坐了多久,忽然门猛地被推开,又是一大群人呼啸而入,我还没看清是哪些人,为首那人扑通跪在我面前,银发刺眼,他声音哽咽,说出的话如平地惊雷:“公主,陛下——驾崩了!”
我呆在原地,满脑子嗡嗡,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乱糟糟的话语入耳,急急切切。
“公主,你没事吧?”
“公主节哀……”
“阿翎,阿翎你醒醒,你别吓我,阿翎!”
“……”
谁在拍我的背,谁在掐我虎口,我茫然望向满头银发的孙老将军,他像是极其不忍,又毅然决然,重复了一遍:“公主节哀,陛下他,驾崩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蹒跚起身往外走,我要回京,我要请罪……惊雷乍起,紫电划破长空,雷霆像是击穿我的神识,双膝一跪,凄然长啸:“父皇!”
然后‘哇’地一口鲜血吐出,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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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颠得我脑子混沌。
苏行止揽着我,一声一声道:“阿翎你同我说说话,你不要一声不吭,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不要这样憋着。”
我偎在他怀里,只觉五脏六腑都疼得难受,好像稍微张一张口,就有一把剑把心脏捅了个稀巴烂。
那日清晨灭族的圣旨刚到,紧接着晌午便收到了父皇驾崩的消息,前后不过三五个时辰。来使说,父皇这些时日已经缠绵病榻许久,收到西凉国灭的消息后大笑三声,立即命人拟旨送达凉州,随后召见大臣,撑到酉时三刻,终究还是去了。
“父皇去时,身边有何人?”我问来使。
来使回道:“柏丞相,苏太尉,三公和几位侯爷。”
我心里又是一阵钝痛,“太子和五殿下不在吗?”
“五殿下前两日被陛下派出京城监察河西汛洪一事,太子殿下彼时尚且禁足东宫,是以未曾见到陛下最后一面。”
我捂着心口,本以为痛得不能再痛的地方又开始泛滥蔓延,父皇临去,竟只有一帮老臣陪伴,亲生子女,更无一个在身边。
我忽然想起离京前入宫的那一天,他那般不舍又慈蔼的笑,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我要来凉州,可他不仅没有反对,还派暗卫跟随;我忽然想起他站在大殿前目送我离去那时,玉阶绵延,我以为那短短的距离只会叫人辨不清彼此的容貌,谁知一个转身,竟成永诀。
眼前一片模糊,想拼命忍住,可惜一闭眼,泪潸潸而落。
西凉并入大梁版图,诸事急需整顿,孙元帅留兵十万交与苏从知,却硬要亲自护送我回京。二十万大军跟着,脚程总不会太快,不过走这么慢,也有他的考量。
萧钧和萧昱已经持兵相见,内外对峙。萧钧仗着身在宫中的便利,迅速封锁帝京,将萧昱拒之关外。可萧昱拿出圣旨,说父皇将皇位传与他,他才是未来天子。
权力的巅峰没有人愿意放手,这注定是一场厮杀。我曾以为,以父皇之英明神武,应当早早有了盘算,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失策了。
萧钧和萧昱如今拥兵对峙,说到底终究只有几万人马,孙元帅手上却是有二十万大军,他一介忠臣自不会有异心,但这二十万大军却是不可忽视的筹码,他一旦回京,必然是二人争相拉拢的对象。所以我猜他在等,等双方较量出一个结果,他拥立新君,如此才可置身事外。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他们男人的主场,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下嫁公主,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从前我那些不可一世的骄宠,不过是身为皇帝的父亲给的,他走了,这世上再也无人会允我那般张狂。
离帝京还有三百多里,大军驻在宁城,穆周在我身边,我就随口问了一句:“柏公子他,如何?”
支持萧昱,如此恐怕要被萧钧问罪吧。柏清最后的牵挂在她父兄,若是萧钧处罚柏屿,就算为了柏清我也必然要帮他求情。
穆周回道:“柏大公子没事,因着柏公子的缘故,柏相也未被问罪,如今只是禁足在家。”
我顿生疑窦,柏屿投靠萧昱怎会没事,还有柏相,他不是一直是太子/党吗,怎么会被禁足?我一着急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穆周皱了皱眉,愣了好半晌才道:“公主,据我们暗卫搜罗来的消息,柏公子前段时间一直伪投五殿下,为太子殿下透露了大量信息,而柏相,才是真正支持五殿下的,可他是文臣之首,明面上是要站在正统嫡子这边的。”
穆周的话如同重锤将我心里的认知敲打得荡然无存,怎么会?
脑海里又翻出去年在相府的撞见,柏相家法惩戒柏屿,将他打得皮开肉绽,骂他出身勋贵却说那样的话,骂他无知、可笑。柏屿却说:“孩儿不悔所言。”
我那时只惦记柏屿的伤,根本没有仔细细想过二人的话,难道从那个时候起,柏相柏屿父子之间就已经产生了分歧?
柏清说,大哥极重情义,容易被情义所误……是了,他们自幼年龄相仿一起长大,他更是太子伴读,整整七年。
难怪年初父皇召见时,他和萧钧好像并无隔阂,原来他们之间从未破裂,亏我还自以为是,妄图以自己去挽回他助萧钧平步青云,真是可笑极了!
我往回走,一路失魂落魄,曾经那么多蛛丝马迹,疑点丛生,然而愚钝如我,却从来没有看清过。
我正茫茫然,刚绕过回廊,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苏行止。
我正准备开口叫他,忽然见他左右打量了一眼,眸光生冷,完全不是我所熟悉的模样,他警惕地扫了周围一眼,忽然加快脚步,直往后园而去。
此时夜黑无月,风声渐紧,他一个人要去哪儿?
我心下生疑,按捺住叫他的冲动,提着裙角悄悄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埋的包袱开始一个个抖,没抖出来的记得提醒我呦!下注下注,驸马深夜会人,女人还是男人?
☆、真相
许是风声太大,吹得草木呼号,苏行止一个练武之人,竟没有察觉到我的跟踪。
夜色深沉,我隐在黑暗处,繁茂的枝叶遮住我的身形。
苏行止顿住脚步,四处扫了一眼,沉声道:“出来吧。”
我心里一惊,还以为自己已被发现,正踌躇时,一道黑影倏地落下,桃枝微颤,他跪在苏行止面前,抱拳行礼:“见过将军。”
苏行止道:“京城情况如何?”
那人道:“如今太子控制京城,各大臣皆无大碍,只是太尉大人……”
苏行止声音冷了几分,“父亲怎么了?”
“太尉大人如今不在京城,人不知在何处,据可靠消息说,当日有五王党不服太子,向苏太尉询问储君归宿,太尉大人只是笑,说陛下早有定夺。也有人说,太尉身上有先皇钦赐的虎符。”
“陛下早有定夺为何没有遗诏?虎符是帝王之物怎会交与臣属?”苏行止自言自语,又问那人,“殿下有何吩咐?”
那人躬身,“殿下让将军多劝劝太尉,毕竟您与太尉是父子,亲疏胜过他一个外人。殿下还说,眼下形势紧急,他手上兵马不如太子,必要之时请将军行必要之手段。”
我一怔,只觉浑身如置冰窖,手上兵马不如太子,那人是萧昱?!苏行止支持的竟是——
苏行止点头,沉吟半晌,部署命令道:“第一,你告诉殿下,孙元帅这边似尚未有主意,让他派亲信来拉拢。第二,云西守部乃□□羽,让殿下派人围住帝京,阻止太子的人出京。第三,盯住太子,看看他身边是否有一个西凉女人,如果有,让御史台上奏,请太子按先皇临终旨意处死。若太子执意不肯,散布消息,将事情弄大。”
黑衣人点头,一一记下,又问:“将军可还有其他要说的?”
“其他的……”他欲言又止,摆手:“罢了,你先将这些告知殿下,若有其他事,速速通知我便是。”
黑衣人抱拳唱喏,退了几步就不见身影了。
我蹲在矮丛里,感觉浑身都失去力气,连站也站不起来。
心思得多缜密才能做到这般谋定后动,一,拉拢主帅,二,阻击太子救援,三,利用朝臣压制太子。
可笑,这最后一条关于灵栖的消息,还是我告诉他的,现在,却被他拿来对付我的亲兄长。
“你真的选择了五哥吗?”
“阿翎,无论何时我都会护住你……”
当时为什么不敢承认?!为什么瞒我至今?!
我忽然想起高贵妃被废之时,苏太尉曾警告两兄弟,说苏家是武侯不可参与党争,可那个时候他有一句话只针对了苏行止,他说:“行止,记住了吗?”
知子莫若父,原来那个时候,苏太尉就知道他的心思。
柏屿明着和萧昱亲近,暗地里却扶持萧钧;苏行止和我这个娣公主夫妻情深,背后却直接算计太子,好计谋,好伪装!
原来从头到尾,糊涂的只有我一个人!
“陛下是个雄才伟略的人,他城府极深,不会轻易让人猜到心中所想,而朝中大臣,我父亲兄长,你夫君,他们做的那些事在陛下眼里,其实都只是不入流的小伎俩罢了。”
柏清,当初你看清了一切,却为何不提点我一下,哪怕当初我会难过,也好过今日直面背叛的哀痛。
我的眼泪早就在父皇离去那日哭干了,此刻,我更不会留给他一滴。
乌云渐渐散去,月亮慢慢爬了上来,月光失却往日皎洁,洒在地上,一片惨白。
我扶着自己麻木得毫无知觉的腿,僵硬地站直的身。
没有刮到树枝,没有发出声响,我的动作,寂静得如同死物,没有任何活人的动静。
苏行止却像有所感应似的,蓦地转身,眼神向我飘来。
四目相对,怨毒,狠辣,我给了他一切仇人相见的表情。我们之间只有短短几步,却是人生中离的最远的距离。
他明显身子一僵,喃道:“阿翎,你怎么会——”
“你听我解释。”他飞奔向我,刚抓到我的袖口,就被我推开,我抬手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到他的脸上。
干脆,直接,使了十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