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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节

      重韫想起褚云子避而不答的那个问题,便道:“那日在承光寺,我吞食了天光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师父会失去一魄?”
    金逐月哼道:“三万殄文历代的主人死后都会在殄文里残留下一丝神识,你继承的三万殄文当中正巧有一份神识十分强大,兴许你师父怕你的神识被他压过,便分出一魄助你压制那份神识吧……”
    他的话未完,整座石室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但闻得啪啪几声,石室里的石盘尽皆碎裂。重韫将耳朵贴到地上,只闻得地下隐隐有鬼哭之声传来,他不由面色大变。
    “不好!护山阵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大家中秋快乐呀,虽然迟了一天。
    第88章 水淹崂山
    荨娘醒来时,屋子外头已是蒙蒙一片灰暗。她赖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听得肚子里传来咕咕几声鸣响,便翻身坐起,四下一瞧,只见床边的小桌上亮着一盏小油灯,油灯边放着一个白瓷描花的陶盅并一青花小碟。
    荨娘揭开盅盖瞧了一眼,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原来是一盅红枣银耳莲藕汤,探身摸一摸盅盖,还透着微微的凉气,真乃夏日消暑圣品。再看那小碟,里头堆着四卷金丝芋泥卷,虽然卖相尚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是那股甜丝丝的芋头馨香早把荨娘的馋虫勾起来了。
    荨娘将那盅甜汤捧在手上,心中暗道:都是甜的。道长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她喝了一口汤,一股冰凉透爽从心肺一路流到胃里,真是说不出的慰贴。又喝了一口,才瞧见那陶盅下还压了一张纸条,上头写道:“吃食都在桌上。若要洗脸,水盆里的水我已换过。廊下水渠里镇着葡萄,要吃自取。”
    荨娘已经能想象出重韫写这张纸条时该是何等的面无表情。她突然感到有些牙疼,道长的画风实在是让人有些一言难尽。作为一个合格的情郎,这种情况下留下的“爱的纸条”难道不该尽量多些甜言蜜语,温情款款吗?
    荨娘心叹,想要听道长主动说句温柔话儿可真不容易。
    吃过东西,洗过脸,荨娘擎着油灯走出屋外,将重韫镇在水渠里的葡萄捞起来,摘了几颗拢在手心里,一面吃,一面朝隔壁的竹舍走去。
    “道长?小倭瓜?你们在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回音和藏在草木间吁吁乱叫的蛐蛐声儿。月光透过林隙洒将下来,清波映辉,晚风徐徐,兰草簌动,白日里清幽僻静的所在此刻不知为何竟有显得有些鬼魅荒僻。
    荨娘小跑几步跨过竹桥,进到隔壁竹舍,又喊了几声,仍旧无人应她。她挠挠下巴,纳闷:“奇怪,人都到哪去了?”
    一道彩光忽地自她发髻里飞出,落在她眼前打了个转儿。
    “小虫子,你干嘛?”
    小彩儿六条小腿抻展了一下,作出一个伸懒腰的动作,头顶两根触角一点,立时亮了起来。
    它搓了搓两条腿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肚子饿了……”
    荨娘了然地朝后厅望了一眼,摇头道:“不行,里头都是经书,你要是敢乱吃,回头道长非收拾你不可。”
    小彩儿思考了一会,终于垂头丧气地放弃了进食,“好嘛,我不吃,我就闻个香,好吗?仙女姐姐,求求你了……”
    荨娘被这小虫子歪缠不过,只好陪它一道儿进入后厅,跟在它身边监督它。
    小彩儿见了这满屋卷轶浩繁,当下馋得口水直流三千尺,奈何只能看不敢吃,它只好飞到东来又飞到西,在这卷经书上驻足一会,又在那本册子上扒拉两下。荨娘向来不是个爱看书的,她酒醉才醒,刚刚又吃了个小肚子浑圆,现下困意又上来了。她往身后的书架上轻轻一靠,捂着嘴巴无声无息地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她是碰到哪里了,只闻“噗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荨娘蹲下身,将那本小册子捡起来翻了两页,初看时只觉上头的文字简直是泥沟里乱蹿的蝌蚪,土路上印下的鸡爪子,真不知是来自何方何界的鸟语,然而再看两行,荨娘的心便突突地跳了起来。
    “小虫子,过来看看,你可认识上头的文字?”
    小彩儿扑腾两下落在书页上,举着触角研究一阵,道:“这,这个好像是那些域外蛮夷之神常用的黑话啊。”
    荨娘将书页一抖,催促道,“快,上头写了什么,念给我听听。”
    小彩儿哀怨地撇了荨娘一眼,“……那,我能吃吗?”
    荨娘毫不犹豫地撕下一页,“给你!”
    小彩儿啃食完一张书页,便缓缓地将书页上的内容复述出来。跳跃的烛光映在荨娘脸上,她的脸色一分一分地白了下去,冷汗从她额上涔涔冒出,又顺着她的额角滑过面颊,没入衣领。
    到了最后,荨娘再也听不下去。她啪地将书页合上,浑身虚脱似地顺着书架滑坐下去。然而小彩儿刚刚念过的话却好似魔音一般一遍遍在她耳边回放。
    “被抽仙骨者,永生永世都不能再修出仙骨,若要飞升,除非夺他人之仙骨。然而各人仙骨均不相同,人海茫茫,想找到一支与自己完全契合的仙骨亦是千难万难……”
    荨娘将那本小册子紧紧地攥在手中,忍不住发起抖来,有害怕,却更多气愤。
    这算什么?枉费她当了那么多年的仙人,竟然不知道仙骨被强行抽离以后就再也修不出仙骨来了。她过去那三千多年都在干些什么,竟连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难怪她仙脉通畅,仙气运转如常后也曾用神识探查过仙骨的位置,然而本来应当长仙骨的地方却恍如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她是物化而生的仙灵,生来自带仙骨,并未经历过漫长而痛苦的修行,故而并未看出,由于仙骨被强行抽离,她的仙根已经完全断绝。
    一想到这辈子再也回不到九重天上,再也无法去为自己讨个公正,再也无法站到那个人面前质问他,荨娘便觉一颗心慢慢地沉进了谷底。
    她所有的倔强,所有的反骨,所有的不甘,在此刻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
    她从来不爱作出一副苦大仇深,十分委屈的样子,只因过去的经验已经教会她,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折磨自己是没有用的,如果可以,自然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她心智长成以后,对于那些暗地里给她下绊子的花仙草仙,也不是没使过以牙还牙的手段。
    可是……
    对于青帝,这个用琴声开启了她灵智的男人,她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可是她不甘心啊,她把他当作父兄一般仰慕敬爱,高高地供在神台上,献出了自己一片赤诚忠心,他对她本来也是关爱有加的,可是为什么一转眼,他就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随意打杀了她?
    她是什么?
    她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
    荨娘将那本小册子按在胸口,捂住嘴,默默地落下泪来,心头一绞一绞,钝钝地疼着。
    她刚刚开始学习做人的时候,总以为只要付出了真心,便能收到同等分量的回报,可是时日长了,她渐渐发现现实往往并非如此。于是她开始学会将一颗真心收回保护壳里,只分给少少的几个人。
    呐,只要不是我在乎的人,就伤害不到我了吧?荨娘天真地想着,怀着这样的想法渡过了漫长的两千年,终于被最最在乎的人毫不迟疑地遗弃了。
    荨娘按住胸口的手指渐渐收紧,她忽然隔着衣服摸到一枚坠子。
    她悚然一惊,心里有个声音冷笑道:“啊啊,你装什么委屈呢?觉得自己一番真心被人践踏了很不甘愿,可是你自己不也一样欺骗了那个道士吗?即便你想狡辩,此前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轻易地就喜欢上他了,那互通心意之后呢?你为什么不把玉坠的事情告诉他?”
    “对不起啊道长,我一开始骗了你,这坠子并不是什么修仙的法器,只不过是抢人福缘的邪物罢了。”
    “为什么不敢说?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你完全信任他么?你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喜欢他么?难道不是因为,恰逢其时地出现了这么一个男人,三番两次救你于危难之中,对你看似冷淡实则却又周到细致,所以你才沦陷了吗?”
    “而且,你知道什么叫作喜欢吗?努力地去模仿人的感情,很辛苦吧?其实如果你遇到的人不是他,换个人来你也一样会喜欢上的,不是吗?”
    “你不过是个失去了心理依赖便不知道该怎么像人一样生活的可怜虫。失去了青帝这个心理依赖以后,你转眼间便又给自己找了个,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