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谁笑话,我揍谁,多揍几次保证没人敢笑话了。”
王娇紧紧嘴角,不然真的会笑喷,“是心甘情愿的么?别再是迂回取胜的糖衣炮弹吧?”
容川拍拍自己胸膛,“如果这颗心不是一次性的,我现在就掏出来给你看。”
“看什么?血啦啦的多恐怖!”王娇翻白眼儿。
“那不是血。”容川小声辩解,“那里面都是我对你的……”想说爱,但见张小可和高敏英正好走过来,忙改成了“真诚。”
这时,宝良开车拖拉机来送下午饭,王娇不再难为容川,其实她就不生气了,一直没主动与他说话,是自尊心在作祟,她把饭盒交给他,笑着说:“你的道歉我接受,那天我说话态度也有问题,在这里,我也想你道歉。衣服就不用你洗了,那块上海出产的肥皂还是留着自己用吧,现在,帮我去打饭!”
“是!”容川接过王娇的饭盒,忽然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亲爱的王阿娇同志,晚上八点老地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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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天也黑得晚了。坐拖拉机回到连队时,天色依旧微亮。
干了一天活,脸上头发上都是土。王娇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坐在床边补起袜子。从上海来时,阿娇箱子里只带了两双袜子,那一双是新的,一直舍不得穿,所以这只袜子缝缝补补,都快成网兜了。
这时,李永玲端着脸盆走进来,拍一下王娇肩膀,笑着通知:“阿娇,容川找你来了,就在宿舍外,快去吧。”
啊?王娇赶紧放下手里针线,边穿鞋边问:“永玲,几点了?”
“七点一刻。”
王娇纳闷,不说好了八点吗,难道这么想见到我啊。心里跟灌了一坛子蜂蜜似的跑出去,正瞧见容川站在户外与红霞说着什么。
“行,不知道了。”容川把烟踩灭。
红霞说:“那我先走了。”转头看见王娇,犀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瞬,说不清里面装着什么情绪,像是恨,像是嫉妒,像是轻蔑,总之很复杂。王娇也不躲,迎上她目光回望过去,两人对视几秒,最后红霞率先收回目光,“切”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容川拉住王娇的手往自己跟前靠近几步,低声问:“红霞最近没难为你吧?”
“没有。”
其实有,不过都是小事,比如嫌弃王娇干活慢,跑过来冷嘲热讽几句。但因王娇总是保持沉默,自讨了没趣,李红霞也就走了。
“没难为你就好。”容川松一口气,红霞做人很孩子气,有时故意为难了别人自己却不以为然。王娇呢,性子软中带钢,瞧着是一团棉花,实则里面都是扎人的小钢针。若两人矛盾闹大,红霞是排长,总归有点地位,容川怕王娇吃亏。
“别跟红霞对着干,她那人死脑筋,就算做错了,也不承认。”
“我知道。”王娇笑笑,“你找我就这事?”
“还有点事。”容川苦恼地皱起眉头,告诉王娇一会儿指导员找他商量点关于春播的事,团部打算让三十团试种两亩地花生,还有一些蔬果啥的,估计要开会到凌晨,所以他们俩的约会算是泡汤了。容川恋恋不舍,“哎,明天晚上吧,好吗?”
“那也行。”两人又说了几句悄悄话,刚分手,王娇忽然叫住容川,想了想,说:“明天上午我去趟县城。”
“一个人?”
“还有永玲。”
“你们两个女孩安全吗?县城可挺远的,别一会儿再走丢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容川真不放心。
王娇笑:“坐一趟车就到县城,若还能走丢,只能证明我俩是笨蛋。”
容川也笑了,“你俩都去哪儿啊?”
“文具店,你有想买的东西吗?”
“没有。还去哪儿?”
王娇犹豫了一瞬,看一下容川的眼睛,那么清澈,让她连假话都说不出。复又低下头,轻声说:“我明天还想去趟县城医院,把围巾还给纪北平。不管怎么说,那天……他也算帮了我,这一次他受伤,我也应该去看看他,对吧?”
☆、第48章
夜空下,容川的眼睛依旧亮如星辰。他笑着,淡淡微笑,王娇深吸一口气,心中那点紧张顷刻化为乌有,她听到容川欣慰地说:“去吧,阿娇,其实你早就应该去看看他。”这么说着,容川又想起那夜风雪中,他急匆匆跑过来,看见纪北平正抱起已经昏厥的王娇。
“阿娇!”他急的声音都变了,倒是纪北平比较冷静,对他说:“别叫唤了!赶紧把手套脱下来给她戴上!这么冷的天,又是凌晨,她没戴手套,没戴围巾,你们三十二团的人都是废物吗?!”那天,纪北平抱着阿娇,一直跑出树林,直到身后独立三营的人大喊:“北平!你去哪儿?咱们不能擅离职守啊!”他似乎才明白过来,把王娇交给了容川。
“别让她死了。”这是他把王娇放进容川怀里时说的唯一一句话。
容川说:“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活了。”
纪北平咬着牙:“快点滚吧,李容川!谁关心你的死活?还是那句话,别让她死了。”
其实容川非常感谢纪北平,危难时刻抛去偏见与矛盾对王娇伸出援手。他明白,就算他不跑回来,凭纪北平的本事一定也会想尽办法救活王娇,而不是坐视不管。从前,他打心眼里蔑视这位位高权重的纪公子,觉得他不过是靠着家世作威作福。雪夜之后,他依然讨厌他,可也心存感激。
他想他们这辈子大概都成为不了朋友,但可以选择不做敌人,世间那么多种关系,哪一种都比敌人强。
“看看吧,如果明天有时间,我陪你一起去。”
王娇本想说不用了,但又觉得漫长公路上若有容川陪伴一定是件特别美好的事,两人间的矛盾好不容易消除,正好借着出去玩的时光多多聊聊天,道尽相思之苦。只是,对不住人家李永玲了。
果然,回到宿舍后,告诉李永玲明天容川也去时,永玲很不高兴的撅起嘴巴,“阿娇,什么意思嘛,让我做电灯泡?”
“不是的……就是话赶话到那里,他偏要去,主要是怕咱们两个女孩路上不安全。”
“有啥不安全?大白天走还怕你丢了?哎,有人疼就是不一样!处处担心受怕。他咋不把你背到县城去?那样最安全!”
王娇揉揉李永玲圆圆的脑袋瓜,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喽,是我考虑不周,明天去县城请你吃午饭。”
“我要吃锅包肉!还有东北大拉皮!”李永玲毫不客气。
王娇呵呵一笑:“没问题!”
晚上,洗漱完毕,王娇从箱子里把纪北平的围巾拿出来,围巾很柔软,深蓝色的,幽暗如同窗外初春的夜空。
第二天一早,王娇与李永玲刚出宿舍大门,就见容川急匆匆跑过来,“对不起阿娇,我今天不能陪你去县城了,昨天会就开到一半,今天继续,嗯……你……”王娇意会,忙说:“那你快去开会去吧,我和永玲两个人去就行,大白天的,不会有啥危险。”
“是哦。”李永玲在一旁搭话,“只是去县城,又不是出国,怕啥子。”
容川一脸歉意,想自己和女友亲密接触一次怎么就那么难?!不是这事,就是那事!从裤兜里掏出5元钱,作势要塞给王娇,“这钱你拿着,到了县城买点红豆馅儿的酥皮点心,纪北平爱吃那个。”
王娇笑着把钱推回来,拍拍自己斜挎在肩上绿色解/放包,“不用啦,我这里有钱!红豆酥皮点心,记住了!”
容川心细,想的比较多,打算多嘱咐几句,李永玲装作受不了的样子,酸溜溜说一句:“你俩要是再磨叽,咱们可要中午才能到县城了。”王娇扑哧一笑,轻轻拍两下容川手背,“放心吧,不会有事,下午我们就回来了。”然后拉着永玲的手一起走出连队。
一路很顺,上午10点到了县城。知青们住在县城军队医院,住院部对探视有严格时间要求,两人询问了时间,还要等一个半小时,正好毗邻的南京路上有一家浴池。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洗个澡。
自从去了北大荒,王娇还没正式洗过一次澡,总觉身上的泥巴能垒猪圈了。作为来自热带地区的南方人,一天不洗澡都觉别扭。何况半年?平日里不论多脏,就是干农活累出一身臭汗,也只是用一盆热水简单擦擦完事。没办法,农场太冷了,如果强行洗澡,会有生命危险。
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走出来时,王娇只觉自己宛若新生,闭塞的毛孔稀疏打开,呼吸都顺畅了。
时间还有富余,两人先去了文具店。王娇趴在柜台前,起初只是无意识的看,忽然,她眼前一亮,指着玻璃罩子里一只红色塑料笔管的笔,问:“同志,这个笔是自动铅笔吗?”
“是,上周刚到的,北京铅笔厂出的。”
“多少钱?”
“两块五。”
嚯!这么贵!王娇感叹,眼睛盯着那只笔,越看越喜欢。想来自动铅笔在七十年代应是稀罕物,“同志,我能看看吗?”
“可以。”营业员打开柜台,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那支笔,递给王娇时,还特意嘱咐,“小心点,别弄坏了。”
王娇细细看着手里那支自动铅笔,塑料笔杆,半透明,依稀能看到里面那根黑色的细铅。工艺上,似乎与几十年后没啥区别,就是样式单一,看上去非常朴素。王娇咬咬牙,买下了这只笔,并且又花三毛二分买了一盒铅。
交完钱,营业员找了一个装钢笔的废弃盒子,把铅笔小心翼翼装进去。王娇小心翼翼的拿过,然后小心翼翼放进了布包。扣好扣子,忽又觉得不放心,重新打开看一眼,见好端端的没飞,心里长舒一口气。
两块五啊,奢侈啊!我得吃多少猪肉大葱的包子!
另一边,李永玲买了两个日记本和一沓子信纸。见时间差不多,两人离开文具店去了邻近百花路上的副食品店,王娇听从容川建议,买了半斤红豆酥饼和一袋江米条。李永玲是买了半斤威化饼干和一个维生素面包。然后,两人又合资买了四个红苹果。
东西买的差不多,两人来到医院,在门口做了登记,得知纪北平住二楼,205号房。当她们来到二楼,找到那个房间时不由得一愣。
205号,居然是一个单间。
“小日子太扎实(厉害)嘞……”李永玲目瞪口呆,面对房门胡乱猜测:“这应该是为老干部准备的。”
“他也是老干部。”王娇说。
“啊?”
王娇眯眼笑,“他爸是老干部。”说完,抬手敲敲门,里面无人应答,正要敲第二遍,只听身后一个人用挺不耐烦地的腔调问:“你俩找谁?”一回头,竟是纪北平。
见到王娇,纪北平不由得一愣,“王阿娇?你怎么来了?”
他眼神犀利,看上去喜怒难辨,王娇蓦然想起那天用树枝抽他的脸,一时间竟有点语塞。倒是李永玲反映迅速,说:“听说你受伤,我们来看看你。”
纪北平垂眸,看见她们手中提的水果和糕点袋子,抬起头,漆黑的眼眸看向王娇,“是吗,来看我?”
“嗯。”王娇不太自然地笑笑。
他又问:“是专门跑过来看我一个人,还是顺道过来?”
这问题把王娇彻底弄蒙,还是李永玲反应快,笑着说:“是专门过来看你的!感谢上次在雪地里你救了我们。”然后用眼神示意王娇。王娇会意,忙点头说:“是啊,上次很感谢你......还有那些知青们,本来一直想去独立三营跟你道谢,但春播农活太忙,没得空,听说你受伤了,今天休息,正好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王娇上下扫一眼纪北平,石膏在哪里?不是说伤得很重?
“好多了。”纪北平对她笑笑,伸手推开房门,“别在外面站着,进来聊吧。”
他走路一瘸一拐,王娇问:“是伤了脚踝?”
“对,被石头砸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语气。病房还拉着窗帘,纪北平伸手拉开,阳光一下子冲进来,让他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一旁,听闻他被石头砸中,李永玲惊呼一声,“哎呀,那一定疼死嘞!现在还疼不疼?!伤到骨头没?”
似乎没想到这个武汉姑娘会如此关心自己,纪北平愣了一下,尴尬了片刻,才淡淡说:“不是很严重。”视线越过李永玲落在王娇那里,金色的阳光把她映得闪闪发亮,他指指床边的带靠背的木头椅,“别站着了,快坐吧。”
王娇本打算把东西送出去,围巾还给纪北平,然后就走人,毕竟他们也不熟,之前又闹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待久了只会让大家都尴尬。但李永玲似乎很想留下来,把东西往纪北平的床头柜上一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他说:“那你啥时候能出院?会不会烙下残疾?”
“下周出院。”他微皱眉头,不愿多说的样子,又看看站在原地不动的王娇,指着椅子,“坐啊。护士新擦的,不脏。”
闻言,王娇真不好意思拒绝了,坐在椅子上开始充当赔笑官,李永玲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纪北平有的回答,有的则用沉默代替,大多数都是“是”“不是”“不知道”“不清楚”。表情喜怒难辨。
忽然,李永玲想起什么,问纪北平:“暖壶里有水吗?”
“不知道。”
李永玲拿起颠了颠,“呀!空的!我去帮你打水,水房在哪里?”
纪北平终于笑了,“辛苦了,水房在地下一层。”
☆、第49章 //
不知是不是穿着宽大病号服的缘故,纪北平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不少。他坐在上床,一言不发,沉静的像一位心事重重的少年,脸上依稀还能见到受伤时留下的浅浅伤痕,左一道右一道,把他苍白的脸映衬得更加消瘦。他不说话,王娇也不说话,病房里尴尬地沉默了一瞬,还是王娇主动开了口,从书包里掏出围巾,小心翼翼递过去。
“谢谢。”她说,顿一下,补充:“已经用肥皂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