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并不是因为她真的没吃饱,而是她当真想对比一下,自己的手艺和御厨有什么不同。
从前在苏府,有海棠给她做饭,后来进了宫里,她便几乎都是在吃自己做的菜了。
苏惊羽将桌子上的菜几乎都尝了一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御厨做的还是比她的好吃些。
为何贺兰尧会吃不下?
还没遇见她之前,他吃的都是月落乌啼做的饭,那两小子做饭确实难吃,之后与她相识了,她曾带过好几回御厨做的给他吃,按理说吃多了月落乌啼做的,乍一吃宫廷御膳,那种天差地别的感觉,贺兰尧应该能体会出,御厨的手艺有多好。
可他吃了几回又不吃了,硬要拉着她给他做饭,她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家常菜,却没听他嫌过一句。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贺兰尧总是拉着她给他做饭吃,是希望……她能多些时间陪他吧?毕竟她从前去永宁宫,只有一个任务——做饭。他总说她不给做饭他就会饿死。
如果从前他愿意吃御厨做的菜,那么她就不用每天都去永宁宫,因为没有了必须去的理由。
那个家伙真的是……
“惊羽?”宁若水的声音传入耳畔,带着一丝疑惑。
苏惊羽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保持着咬筷子的姿势,便放下筷子,轻咳一声。
“没事儿,方才走神了。”苏惊羽说着,从怀间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放置在桌上,“这个瓶子你收好,里面装着十粒药丸,是我平日出门必备的解毒丸,针对一般毒性,可直接解毒,针对烈性毒药,则可延迟毒发时间,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虽说如今宁若水所食用的饭菜以及汤药都有宫人先试过,但多一个保障还是更好些。
“这个解毒丸……很珍贵吧?”宁若水拿过了那个小瓷瓶,只觉得听着这药丸的效果便很不一般。
“是挺珍贵的。”苏惊羽淡淡道,“既然是帮我办事的,我又怎么会亏待你,我对自己人,向来不吝啬。”
宁若水握紧了瓷瓶,低笑道:“这我知道。”
“最近凡事小心谨慎一些,欧阳淳给我提了醒,说是许皇后准备对付你。”苏惊羽正色道,“想必她如今最痛恨的人就是你,昔日她身边的宫女,如今是丽妃,她心中指不定在后悔着怎么没有早点弄死你,你一定要多些警觉,一旦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必须尽快告诉我。”
“我会小心的。”宁若水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疑惑,“你说,是欧阳淳给你提的醒?”
“是呢。”苏惊羽说到这儿,面上多了几分兴味,“看来他是真的看上你了,我还是想问你,你当真对他没有一点儿感情?”
“没有。”宁若水摇了摇头,“我从最初就提防着他,一个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的人,我怎么会允许自己对他动心。”
苏惊羽挑眉,“好吧,他真是倒霉,栽在你手里了,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你对我尽心尽力,我应该有些良心,可别利用完你也将你一脚踢开。”
“如此说来,他似乎对我是有几分真心的。”宁若水笑道,“那不如,我再给他一个机会得了,将他拉入我们的阵营,劝说他背叛东宫,让他在太子身边卧底,给我们传递消息如何?”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拉拢他了。”苏惊羽挑唇一笑,“这件事情有一定的难度,要是做不到,也无妨,反正他对我们造不成什么伤害了。好了,你吃着吧,我该回去了。”
“我吃好了,送送你吧。”宁若水说着,起了身。
二人同行出了枕霞宫外,苏惊羽道:“好了,夜里凉,你回去吧。”
宁若水正要接话,一个不经意间瞥到一处,顿时一怔。
苏惊羽见她愣住,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前头不远的花栏小道上,一道浅紫色的身影伫立着。
那紫影在一株牡丹前停了下来,伸手抚着那牡丹的花瓣,唇角勾起一丝笑容。
那一笑,妖艳至极,让人几乎难以移开目光。
苏惊羽收回了视线,挑眉道:“看见了么?那就是新入宫的祥嫔。”
“她就是祥嫔?”宁若水回过神来,笑了笑,“果然如传言一般,千娇百媚,皓齿蛾眉。”
“若水觉得,这祥嫔,比得上你好看么?”
“确实比我和李贵妃还要美上几分。”宁若水的语气不紧不慢,“这样的姿色,被陛下看上,一点儿都不奇怪。”
“你未必比她差。”苏惊羽淡淡道,“别忘了,陛下最看重的是什么。”
宁若水闻言,笑道:“惊羽放心,我的心态,可一直都很好。”
就在二人交谈的时候,那祥嫔一个抬眼也看见了二人,望着二人,眨巴了一下水眸,而后竟迈步朝着二人的方向走过去了。
“祥嫔,出生民间,一个采药女,初入宫中,想必对什么都很好奇。”苏惊羽道,“她这会儿过来,必定是来跟你见礼的。”
宁若水妃位较高,在宫中,低阶嫔妃若是看见高阶的,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通常也都要走去问候,避免得罪人。
二人眼见着那道紫影款款而来,到了宁若水身前,盈盈一拜,“嫔妾见过丽妃娘娘。”
她是第一次见宁若水,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和苏惊羽一起站在枕霞宫阶梯下的,除了丽妃宁若水,自然不会有别人。
“这位是祥嫔娘娘么?不必多礼。”宁若水淡淡一笑,上前一步将她扶起。
苏惊羽也朝着对面的人礼仪性地一笑,“见过祥嫔娘娘。”
“苏大人,又见面了。”沐挽香朝着苏惊羽浅笑着道。
“臣与娘娘倒是有缘。”苏惊羽说着,顿了顿,又道,“祥嫔娘娘,怎么认得丽妃娘娘?”
“虽不认识丽妃娘娘,但知道枕霞宫。”沐挽香道,“我宫里的宫女与我说,枕霞宫的丽妃娘娘是她见过最亲和,最平易近人的一位娘娘,而怡华殿的李贵妃娘娘,是最貌美的,是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宫中目前最高阶的宫妃。”
苏惊羽听闻此话,心中暗笑。
这个祥嫔,倒是真会说话。
宫里分明都在说她如何如何美丽,而她在宁若水面前却非说最美貌的是李贵妃,最亲和的是丽妃,只因那李贵妃最不好得罪,自然要说她最貌美,而夸丽妃平易近人,听着倒也很顺耳。
这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民女会说的话么……是真心实意的,还是故意说着讨人开心的?
总觉得她一举一动都不似乡野女子,倒是更像大家闺秀一些。
苏惊羽觉得此刻似乎并没有什么话题可谈,便朝着二人道:“丽妃娘娘,祥嫔娘娘,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先行告辞。”
“苏大人慢走。”宁若水朝着苏惊羽道。
苏惊羽朝她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丽妃娘娘,嫔妾才入宫不久,很多规矩还不懂,不敢乱说话,也怕做错事,听闻丽妃娘娘性情温婉,这才敢来与娘娘搭话。”沐挽香望着宁若水,眉眼间有些局促不安,“希望丽妃娘娘不要笑话嫔妾才是。”
“怎么会。”宁若水笑道,“你说本宫亲和,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笑话你,这往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大可来问本宫。”
“谢丽妃娘娘。”沐挽香面上浮现一抹喜色,“天色晚了,嫔妾这就回宫了,丽妃娘娘,也快些回寝殿吧。”
“也好。”
眼见着沐挽香离开,宁若水面上的笑意敛起。
这个祥嫔……恐怕并不如表面那般单纯简单。
在这个女子身上,她像是看见了昔日的自己。
神态言语之间,似乎是一派的纯真,连说话都那般好听而讨喜,可这些,在她宁若水看来——虚假。
不为其他的,只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用苏惊羽的话说,那便是要宠辱不惊,进退得当,面上维持着本性纯良,如山野中迎风摇曳的白莲花。
惊羽常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圣母白莲花。
没错,似乎是这么说的。
她宁若水是个故装纯善的虚伪女子,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只有虚伪的女子,才看得出哪个女子虚伪。
看来……接下来的时间里,这后宫又有的闹了。
宁若水并不知,她进了寝殿之后,不远处,正在行走的沐挽香停住了脚步,转头望着枕霞宫的方向,冷哼一声。
“香姐,我可找到你了。”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沐挽香回头,珠儿正急切地朝着她走来,“香姐,你现在是有伤在身的人,能不这么到处乱走么?”
“先来观察观察对手而已。”沐挽香淡淡道,“可真没让我失望,苏惊羽,宁若水,没一个省油的灯。”
珠儿闻言,蹙了蹙眉,“见过丽妃了?如何?”
“一个跟我一样,将纯真善良演绎的炉火纯青的女子。”沐挽香冷笑,“看来真不好对付。”
“香姐,不如我们找个机会给她下蛊?这丽妃,可是半点儿武功都没有的。”
“不妥。”沐挽香道,“苏惊羽和宁若水是捆绑在一起的,都是国师那一边的人,太子殿下说过,这国师医术何其高名,苗疆蛊毒,怎么能难倒他?花姬妹妹当初就是因为在宫中放蛇才被她们弄死,我不能重蹈覆辙,这些巫蛊之术,对她们没法用,贸然采用,实属下策。既然入了皇宫,自然只能用那些后宫女人的手段了,入乡随俗吧,难不倒我沐挽香。”
说完,她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先将宁若水放一边,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深夜,会一会那十皇子。
自从见了他一眼,可是让她想了整整一天。
……
夜色深沉,繁华美灿的皇宫中却依旧灯火通明,宫里宫外有如同雕塑一般的卫兵屹立,成列的禁卫军来回巡视,严密守护皇宫安危。在月辉的清光之下,染出夜色的深幽与沉静。
黑色金丝楠木书‘永宁宫’的寝殿内,紫檀木作梁,沉香木作桌。有身着雪白锦衣的男子轻抚琴音,指尖起落间音律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流泉清冽空灵,一个转音之间又变的缓徐低回,音色泛起了圈圈涟漪……
“殿下,查到了。”忽然一道男声自前方响起,贺兰尧抚琴的动作一停。
苏惊羽那日弹奏的那首曲子,当真是越听越好听。
“去年二月,苏相府中的大小姐无故失踪将近十日,苏府的下人找遍了帝都也找不到人影,就在苏府的人都以为他们的大小姐不会再出现的时候,她却回来了。”乌啼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她自回来之后起,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容貌身形一丝未变,性格却变化不小,原来的苏大小姐,安静,寡言少语,整日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有些自卑自叹的模样……回来之后,她却变得活泼了许多,脾气也差了,开始会和家中的姐妹争吵,还变得十分喜欢养小动物,小猫小狗的养了许多,从前,她可是从来不碰的。”
贺兰尧听着乌啼的一席话,静默片刻,问道:“还有么?”
“还有,对严家那位公子的态度。听说,从前的苏大小姐,对她的未婚夫还是挺倾慕的,虽然不会总缠着他,却时常远远地偷看他,苏府的下人都说,大小姐是因为自卑才不敢靠近严家公子,面对他时都不敢抬脸。而失踪回来之后,却敢正视严公子了,对他不如从前那般倾慕,甚至有时会完全无视他的存在。有时候那严公子去苏府上走动,二人打了照面,都相互不问候的,显然是互相都不喜对方,到签退婚书的时候,二人也都是十分平静的。谁也不知为何苏大小姐忽然看那严公子就不顺眼了。”
“严皓轩,呵。”贺兰尧唇角牵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那种平庸愚昧的男子,她当然看不上。
“殿下,你可是怀疑了什么?”乌啼面上浮现一抹思索,“咱们对惊羽姐姐也算是很熟悉了,自卑自叹,寡言少语,这根本不可能会是她,我让人仔细去打探了一下她从前的事迹,与现在,几乎是判若两人。”
“判若两人?”贺兰尧笑了笑,而后悠悠道,“也许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呢?”
“不是同一个人?”乌啼面上划过一抹讶异,“虽然说这前后性格转变巨大,但应该是同一个人没错,惊羽姐姐根本不懂易容术,她的肌肤与容貌没有经过任何的伪装,她怎么可能不是真的苏惊羽?”
“是,也不是。”贺兰尧的声线清凉如霜,“失踪十天,当然不能完全扭转一个人的性格,苏府内的人必定也很惊讶,但他们到最后还是接受了,甚至渐渐适应,因为她的躯体,的确就是苏惊羽的躯体,每一寸肌肤,都是。但是躯体未变,心,却换了。”
“躯体未变,心却换了?”乌啼听着贺兰尧的话,愈发不解,“殿下,恕我愚笨,我当真不明白……”
“也没指望你能明白。”贺兰尧斜睨他一眼,“总之从前的苏惊羽不是如今的苏惊羽,你惊羽姐姐,能看上严家那个酒囊饭袋?她眼睛没瞎到那个程度。”
“这是自然。”乌啼干笑一声,“姐姐择良人,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那就是专一,严家那位从前跟她有婚约,还一边跟着她二妹打情骂俏的,设法退婚,多半是想娶苏家那位二姑娘,哪里知道因为国师的一席话,和一个肥婆有了婚约……”
乌啼说到这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说,殿下,严皓轩和那肥婆的婚约,是惊羽姐姐算计的么?”
贺兰尧扬唇一笑,“不然你以为?你惊羽姐姐可是很记仇的,借着帝无忧,她可没少做过缺德事。对了,我让你去打听佣兵这个词,打听到什么了?”
“佣兵这个词,当真从没听过。”乌啼撇了撇嘴,“谁知道是个什么啊,殿下为何一定要我打听这个?”
贺兰尧静默。
今日下午他蛊惑苏惊羽回答的那些问题,但凡是她说出口的,必定是十成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