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两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面面相觑。
嬷嬷顿足,特意在二人面前提醒着他们:“如果孩子真的生不下来,就算剪碎了小的,也得保住夫人,万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李朝宁蓦然抬眸。
万不得已的时候,有的时候为了保住产妇的命,是真的会有手法纯熟的大夫用剪碎婴儿来保住大人,但是因为各种原因这样的女人也并不容易存活,那些想舍小保大的人却是不明白其中道理。
跟着两位大夫走进后院,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随行。
将军府里到处都是来回穿行的人,朝宁注意到前院还站着几个僧人,许是老大夫也抬头看了眼,嬷嬷解释道:“连做法事的人都准备好了,不管是大是小,总得保住一个,这是最坏的打算。”
到了后院,人更是多了。
紧闭的门前,常远山焦急地踱着步。
就在他的身后甚至还跪着两个孩子,大的似乎是个女孩,也有七八岁的模样,小的是个三四岁的男孩,她们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少妇,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孩子,脸色苍白。男人回头瞧见她拿帕子擦汗,立时叹了口气:“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带孩子干什么来,再病了还得照顾你们,回去吧!”
少妇摇了摇头:“姐姐在里面受苦,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就叫怀瑾和怀柔给小弟弟祈福吧!”
话音刚落,两个孩子齐齐叫了声爹,大一点的女孩儿双掌合十,也朗声说道:“是啊爹爹,让我和弟弟为母亲小弟弟祈福吧!”
李朝宁都看在眼底,垂下了眼帘。
很快,男人不耐摆了摆手,少妇只得一手拉了一个,转身离开了去。
两个大夫齐齐和常远山打了招呼,嬷嬷也进去通报了声,结果本来安安静静的屋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紧接着劝慰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很快,那个嬷嬷又踉踉跄跄跑了出来,关上门急得抹了把汗:“夫人已经失了力了,孩子还是产不出,她一听来的是男大夫也不许叫人进去,说要是去了,她马上就自刎了,现在还拿着剪子杵着自己脖子呢!”
生一个孩子这么兴师动众的,也是第一次见了。李朝宁四下张望了眼,还能看见一边的亭子里,一个老妇人模样的坐立难安。院子里是江南园艺,池塘假山庭院楼阁,是她从未见过的大院子。娇妻美妾一双儿女,楼台高筑双亲俱在,他的人生可谓圆满,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听着几个人在门前研究,也听了个大概,折腾了一天一夜又一个白天了,可孩子就是生不下来。常远山这个妻子成亲几年竟然是第一胎,时间太长恐怕孩子难以活存,可一直这么下去,大小都难保了。
她自小随着父兄出诊,以小手闻名。
怀里那块青龙古玉此时已然不再重要,正是听着常远山狠咒一句,朝宁抬步上前。
她走到药童身边,伸手夺过了药箱来,这就过了他的身边,只留给他一个匆匆背影:“我去吧。”
因为她是和大夫一起来的,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来历,只当是太医院送过来的女医,也稍作安心。屋里升了火,温度很高,产妇躺在床上还拿着剪刀,几个稳婆和丫鬟在旁劝着她,到处都是血腥味道。
李朝宁提着药箱,一步步走了过去。
和她想象的一样,常远山的妻子,也是年轻貌美。
即使是披散着乱糟糟的头发浑身都被汗水打透了,也能看出她的美貌来,此时这个女人手里正握着那个不详的剪刀,抬眸看着她,看着进屋的人不是男人,狠狠松了口气,力竭倒在床上。
朝宁撩了撩耳边碎发,掖在了耳后:“想保大还是保小?”
……
半个时辰之后,屋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孩的啼哭声,房门一开,朝宁净了手就跟在嬷嬷身后走了出来,她的衣裙上都是斑斑血迹,一群人都围了上来。她抬眸看着那个男人不顾一切冲了进去,只拿着绢帕擦着手头也未回,趁着院中一团乱这就出了将军府。
此时已近黄昏,李朝宁靠在院墙外面,怔怔看着自己双手。
少年突然从暗处大步走了出来:“姑姑这是怎么了?怎么沾了那些血迹?”
她抬眼瞧见是自己侄子,稍许安心,随手扔掉了那染血的绢帕:“姑姑没事,才帮人接生了蹭到了些,你怎么来了?”
李厚闻言才松了口气:“我来接姑姑,见到那个人了吗?是姑父吗?”
朝宁笑笑,与他一同转身:“不是你姑父,我想以后也不用找他了,不用再找他了。”
李厚已是翩翩少年,这些年他失去双亲,带着妹妹和姑姑母女相依为命,早已经不是稚子,察觉出姑姑口中的语气并非是她说的那样,不由顿足,他一把抓住了姑姑手腕:“是他对吗?姑姑带我去,我去问问他!”
李朝宁挣脱,推了侄儿往前走:“回吧,都结束了,以后姑姑要一个人养宝儿了呢!”
李厚当然知道姑姑不易,之前为了生计,她总是出诊,宝儿和清止都是他又当哥又当爹又当娘的顾看着:“姑姑……”
女人笑,终于拽走了他:“放心吧,既能生,便能养,姑姑养你们三个人,很轻松的。”
二人并肩而行,慢慢将将军府甩在了身后,走了街边还买了几个宝儿最爱吃的包子。只不过,等李朝宁带着侄儿到家,宝儿却是不见了,李清止以为是李厚带着她出门了,但李厚却并未瞧见。
惊得李朝宁姑侄连忙上街寻找。
那么宝儿去哪了呢!
她的确是跟着表哥出的门,只不过是半路跟丢了。
一转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表哥去了哪里,她肚子饿了索性就沿着街边一直走,西街的一处酒楼门口人来人往,七八个花脸小乞丐伸着手在街边乞讨。宝儿走了过去,怔怔看着他们。个个蓬头垢面都是麻布一样的衣服披在身上,只一个腰带系了了事,而她此时已经洗过了,出门前换上了一条玄色的袍服,衬得小脸白白净净,头发是表姐给她梳的包子头,虽简简单单和他们一起也天地之别了。
一共也就那么几个孩子,个个伸着手对过路人讨要吃的:“行行好吧,行行好吧,给我点吃的吧!给点吃的吧!”
有讨要吃的的,有讨要铜板的,也有个小不点在最后直伸着手要着包子,宝儿最爱吃包子了,就站了他的面前:“你这样就有包子吃了吗?”
这小男孩看着也是六七岁模样,长得又瘦又小,脸上还脏污一片:“嗯。”
在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宝儿也坚定地站了小男孩的身边。
只不过他是跪着的,她是站着的。
宝儿抿着嘴,背着双手,挺胸抬头站在小乞丐的旁边,这男孩一个小花脸,抬眼瞧见她这副模样,无语地看着她:“喂,我说你像个木头橛子似的杵这干什么?”
宝儿眨巴着眼睛,仿若未闻。
酒楼里进进出出不少人,偶然也会有人扔在地上一两个大子,然后几个孩子爬过去疯抢。
宝儿看着他们窘迫的模样,默默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