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长寿也是一种本领啊。”谢莫如感叹一句,道,“他既心动,可见殿下法子是用对了,之所以未应,想是那地方虽令他心动,却还不足以太过打动他。殿下今天虽给他讲了南山那块地界儿的用途,到底流于表面,也不大详细,不如殿下做出个详细的计划来,再拿去与北岭先生商议。”
南山那里,说到底原不过是个郊外田地,景致都是近两年养起来的,房舍也是近两年新置的,就是五皇子说的,有一批免费安置贫寒举子的房舍,具体数目是多少没有定,给贫寒举子的日用补贴是多少,也没有定。要说详细计划,五皇子自己也没有,他干脆拉了谢莫如一道做个计划出来。主要是,这个意见是他媳妇提的,地也是他媳妇的,对南山的情形,他媳妇比他还熟呢。
谢莫如这里有南山周边细致的地形图,夫妻俩商量了一回,大到房舍数目,道路交通,细至贫寒举子的供应饭食,再有周边的衣食住行等市场建设,谢莫如尤其提了一句,“太医院窦太医家里就是帝都有名的金针堂,窦家世代行医,医道是极不错的。北岭先生这般年岁,他住到南郊去,别的暂不说,医馆得有一间。安置坊那里,虽也有一二小医馆,均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夫坐堂,不如让金针堂去闻道堂那里开个分号。”
五皇子道,“这也有理。”
谢莫如笑,“南山这里供应的银钱,殿下先算出来,这笔银子,不能叫别人出,必得请陛下从私库出方好。就是金针堂的事,也请陛下格外恩典才好。”
五皇子自是明白,这是给他皇爹做脸呢,五皇子应了,道,“若是南山再盖房舍,也得父皇拿钱呢。”他家里把地献上去了,当然,如今地面儿上的建筑也一并献上去了,但如果再盖房屋,就得他皇爹出钱了。
谢莫如道,“殿下说的是。”谢莫如也没打算做冤大头。
夫妻俩一直商量到晚上用饭,待用过饭,五皇子又去找了张长史商议了一回,他与谢莫如都是细致人,但有时还是要多听取各方意见才好。与张长史议过,五皇子第二日又寻了李樵商量,到第三天,才拿了计划书去同江北岭看。
五皇子说的客气,“我打算上书请旨,只是不晓得是否周到,毕竟我年轻识浅。倘是别的事,断不敢打搅先生,这一件事关闻道堂,且先生讲学多年,经验丰富,还请先生帮我看看,是否有需要再修改的地方。”
江北岭翻了一页,道,“这是大事,老朽不好轻率,怕要多看几日。”
五皇子大喜,还是努力矜持着,可江北岭何等人物,虽是一双老花眼,也瞧出五皇子眸中的喜悦之色。五皇子有一样好处,他喜便是喜,那种由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喜悦令江北岭也不禁微微一笑,道,“殿下有心了。”
五皇子道,“都是应当的。”
江北岭不禁心下一叹,都是应当的。这话多么难得。
五皇子把自己的计划书给江北岭,其实就是请江北岭自己修改出一个满意的地方来。哪里不好,您老人家改了,我去上书请旨。
这样,就等于让江北岭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满意的坑。
不过,说是坑就不恰当了。
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
江北岭足足十天才将五皇子的计划书还给五皇子,五皇子看上面密密麻麻的修改,颇是敬重。无他,五皇子为了留下江北岭,颇是用心,房舍建造都是用的极好的材料,江北岭改用了寻常榆槐木料,就是给读书人的供应上,也将四皇子原本安排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改为了两菜一汤。当然,如道路的修建,江北岭的要求就比较高,由四车道改为六车道,另外要求建一个蹴鞠场。
五皇子想着,北岭先生兴许是个蹴鞠迷也说不定。
五皇子又与北岭先生细致的商量了一回,便拿回去誊抄了一遍,去宫里请旨了。
穆元帝没料到五儿子这么快就把江老头儿搞定了,细看了回奏章,道,“有些简陋。”
五皇子道,“儿子当初用的都是好材好料,问北岭先生时,先生坚持如此。”
穆元帝问,“这与江北岭商议过了?”
五皇子就把自己怎样请北岭先生去南山参观,北岭先生如何犹豫,他如何用这个法子方请动了北岭先生,一一与他皇爹说了,穆元帝听得大乐,笑道,“你这也算请君入瓮了!”
五皇子道,“北岭先生学识人品的确令人敬重。”老头儿真是一心治学的人。
穆元帝道,“要不是看在他人品学识上,先帝也好,朕也好,如何会百般容忍他!”
五皇子知道他爹他爷都给江北岭扫过面子,连忙拍他爹马屁,“是啊,这世上,也就咱们老穆家有这般涵养了。”
穆元帝终是喜欢的,尤其是他爹没留住江北岭,他留住了,穆元帝笑,“终是入吾彀中。”
五皇子笑,“父皇多年来施行德政,自然四方来朝,天下归心。”又说了这建设南山的银子请他皇爹自私库出的话,还有让金针堂去南山开分号的事。五儿子一心为自己着想,穆元帝自然应了,再加上五皇子把江北岭搞定,穆元帝大喜之下,很是赏赐了五儿子一回,晚上还留了五儿子在宫里吃饭,干脆把南山建设的事都交给了五儿子。
五皇子回府的时间已是华灯初上,谢莫如看五皇子的面色就知道是好消息,五皇子道,“成了。”
谢莫如闻到淡淡酒气,道,“殿下吃酒了。”
“父皇今日欢喜,留我一道用晚膳,就陪父皇吃了几杯。”
谢莫如命侍女服侍着五皇子换了家常衣衫,又让人去取醒酒汤来,五皇子道,“只是略吃几盏,并未醉。”
谢莫如道,“醒酒汤也不独是为了醒酒,吃一盏也舒坦。”
五皇子换了衣裳,洗过手脸,用了醒酒汤,舒舒服服的倚在榻上与媳妇说话。五皇子拉着谢莫如的手道,“这事能成,多亏了你早早给我提了醒,又给我出主意,咱们夫妻,就不谢你了。”
谢莫如笑,“我本就姓谢,殿下谢我不知多少回了。”
五皇子又是笑,道,“还有九江与张长史,也帮我颇多。今天父皇赏了咱们许多东西,天晚了,明儿再看吧,有得用的,你就挑出来使。九江与张长史那里,备些东西才好。”
谢莫如道,“这个容易,陛下的赏赐里,若有宫内标记的自是不好赏人,其他日常能用的,我挑出一些来给他们送去,如何?”
“行,这主意好。”五皇子道,“父皇又把南山建房舍的差使给了我。”
一个皇子受不受宠,得不得用,端看他是清闲还是忙碌就能知道。谢莫如笑,“一事不烦二主,陛下一则看殿下妥当,二则,诸皇子里,唯殿下与北岭先生相熟,这差使由殿下做自比别人便宜,也能合了北岭先生的意。”
五皇子留住了北岭先生,此事非但穆元帝欢喜,五皇子自己也喜的很,一直到了被窝里还同谢莫如嘀咕他皇爹如何高兴的事,当谢莫如听到五皇子说,“父皇说,终是入吾彀中。”
谢莫如唇角含笑,“先帝未做成的事,陛下做成了,陛下自然喜欢。”
入你彀中?
不,是入我彀中。
自筑书楼到南山闻道堂,十余年的计量,江北岭终是入我彀中。
☆、第167章 一件东西
五皇子开始了低调的南山建设,谢莫如在府中清点六皇子大婚的贺礼,六皇子的婚期定在十月,十月初十。
六皇子大婚,分府的这些兄嫂的礼自不能薄了。谢莫如在这上头向来谨慎,贺礼有贺礼的份例,但也不能太中规中矩。人情往来是皇子妃最重要的功课,谢莫如在这上面一向谨慎。
当闽州大败的消息传来时,谢莫如想的是,这个新任钦天监监正的运道实在不怎么样。转而将贺礼清点完备,谢莫如叫来杜鹃姑姑,问去闽地的行装可收拾齐备了。
杜鹃姑姑原是服侍方氏的侍女,方氏过逝后,就跟了谢莫如,等闲事务用不到她,谢莫如的一应产业都是她在盯着。
杜鹃道,“都齐备了,只是若殿下心急,怕是要精简一些。”
谢莫如冷笑,“败都败了,也没什么好急的。”五皇子又不会打仗,便是过去也无非是做个定海神针,力挽狂澜什么的,除非战神临世才有的本事。讥讽一句,谢莫如道,“这次在闽州怕要住上几年,我与殿下带着孩子们先走,东西放在后面押送。”
杜鹃应下。
五皇子被直接从南山建设工地召至宫内,穆元帝脸色奇差,太子与成年皇子们都在,内阁也全部到位,五皇子行过礼,坐在四皇子下首,穆元帝还稳得住,道,“把永定侯的奏章给闽王看看。”
闽王。
五皇子封在闽地,自然是闽王。只是大家喊五皇子喊惯了,这个称呼自穆元帝嘴里说出时,在坐诸人皆是心下一沉。
五皇子自内侍手里接过奏章,未见永定侯死迅,松了口气,道,“形势尚可控制,还请父皇宽心,胜败乃兵家常势,永定侯是兵家老手,纵是不熟海战,还有闽地驻军,回岸驻守该是无碍的。”
穆元帝勃然大怒,“上万海军,一朝葬送,朕如何宽心!”
五皇子起身道,“儿臣愿立刻就藩,接掌闽地。”
穆元帝因为震怒,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冷冽,问五皇子,“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五皇子道,“儿子以往也请过大皇子、南安侯闽地形势,闽地此时宜守不宜攻,待闽地形势稳定,儿子想着,重建海军。不过,怕是要几年功夫。”
“不论几年,十几年,还是几十年,你只管放开手去做。”穆元帝早在说出“闽王”二字时,就有让五皇子就藩之意了,何况五皇子先时提醒过他,靖江王怕是不好对付,穆元帝对永定侯信心太足,以至今日。穆元帝道,“把你手上的差使交给你四哥,你立刻就藩。永定侯不能再主持闽地兵事了……”
五皇子连忙道,“永定侯在闽地两年,虽经此大败,毕竟于闽地更为熟悉,儿臣请父皇暂且宽容了他,允他带罪立功。”
穆元帝给五皇子这个面子,当然,也不排除父子俩一唱一和的让五皇子给永定侯个人情的意思,穆元帝连带总督巡抚永定侯这败军之将一并都是降级罚俸留用,继而令五皇子接掌闽地军政大权,让五皇子择日就藩。
五皇子回府已是深夜,谢莫如还在等他。灯火下,五皇子身上那件玄色大氅有些眼生,谢莫如便明白,应是穆元帝的衣物。
五皇子先在侍女的服侍下换洗后,用了些宵夜,这才与谢莫如道,“我想着,尽快就藩。”
谢莫如道,“东西我早命人收拾了,咱们带着孩子们先走,东西随后押送。”
五皇子有些犹豫,“要带着孩子们一道去么?”
谢莫如笃定,“一家人自然要在一处。事已至此,殿下别太心急,明日进宫问一问,要是方便,咱们带着母妃一道,这一去闽地,得好几年呢。”
五皇子道,“这会儿不太合适,怕是父皇不允。”
谢莫如笑,“殿下和陛下都太过紧张了,世上哪有常胜不败的,闽地这一败,说到底是败在靖江王之手。有这一败,未尝不是好事,不然,朝廷怕是不知靖江实力的。此次与殿下同去闽地,不如咱们抽个时间去靖江看一看。”
五皇子微震,继而豪气顿生,道,“有理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谢莫如微笑。
五皇子说要就藩,也不是第二日就能走的,第二日他还得进宫跟他爹商量就藩的事,准备第三天就启程走人,五皇子没提带着他娘一并就藩的事,只是与穆元帝商量起程时间。
穆元帝问,“你都收拾好了?”
五皇子道,“王妃早命人收拾了东西,我们带着孩子们先走,东西押后再送也是一样的。”
虽然谢莫如的身份没少被人挑剔,但关键时候,这样的人也格外好用。穆元帝叮嘱,“此去闽地,千头万绪,一定要小心。”
五皇子趁机跟他爹要了薛郎中,穆元帝自然不会不给,父子俩商量完国家大事后,穆元帝道,“去瞧瞧你母妃吧,别叫她惦记。”
五皇子便去了淑仁宫,谢莫如已在陪苏妃说话,苏妃素来通情达理,何况,这事儿不通情达理也没法子,苏妃道,“只管安心,我这里样样都周全的,你们在藩地好了,我这里就放心。待那里太平了,请旨接我过去瞧瞧,我也开开眼界。说来我还没见过帝都外的地方哪。”
五皇子笑,“母妃放心吧,现在也没什么大事。”
谢莫如不以为意,轻描淡写,“无非就是打了场败仗,朝廷太平日久,这一败就显着格外严重了。当初太祖皇帝转战天下,何曾又没败过?朝廷有些大惊小怪了,一时成败有甚要紧,当年刘邦被项羽追的老婆孩子全都扔车轮下自己逃生,最终坐天下的仍是刘邦。如今不过闽地一败,不足为虑。只是暂时不好请旨奉母妃同去,待明年让殿下请旨,回来接母妃,咱们一家子到底住在一处方好。”
苏妃笑,“那好,我就等着了。”
夫妻两人陪苏妃用过午膳方告辞出宫,五皇子不放心的就是母妃了,谢莫如道,“咱们在闽地,宫里更不会亏待母妃。再者,就算去就藩,与宫里也不是断了来往的。府里有的是人手,着人快马送信,也是一样的。”
五皇子道,“明年一定接母妃去藩地。”
“是。”
谢莫如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今日他随五皇子进宫,同时也通知了诸侧妃娘家过来与几位侧妃说说话,眼瞅着明儿就要动身,自当与娘家人见一面的。
谢尚书谢太太是傍晚过来的,俩人倒不是没空,也不是不想早些来,只是谢莫如打发人回去说了,“傍晚再来。”白天她没空,得进宫看望苏妃。
谢莫如道,“我没见过靖江王,祖父你肯定见过的,不管知道多少,都与殿下说说吧。”五皇子与谢尚书去了书房,谢莫如同谢太太说话,谢太太无非是按捺住心中的焦虑说些保重的话,谢莫如道,“祖母放心,闽地的事并不严重,只是花费的时间要长些。”
谢太太从来没见谢莫如失态过,若是别个女人随丈夫去这种刚刚吃过败仗的藩地,估计就是就义的心理神色了。谢莫如却依旧从容镇定,她说的每一个字,以及她眼角眉梢的每一个细微的神色都告诉你,这事她有把握。
五皇子原是想留谢尚书谢太太吃饭的,谢尚书道,“这两天,殿下也忙,咱们骨肉至亲,不在这一顿饭。倒是殿下与娘娘多保重身体,明天我们再过来。”
话到此处,也就没必要客套了。
谢尚书夫妇还未走,江行云已经到了。送走祖父母,谢莫如与江行云自去书房说话,谢莫如当头一句就是,“西宁州的生意都收回来了?”
江行云道,“处理干净了。”
谢莫如道,“没料到靖江王的动作这么快。”
江行云道,“要我说,倒是晚了。要是赶在筑书楼庆典那几日,才是添得好堵。”
“也未尝不是那几日,只是若赶在那时候,怕是此刻闽地官场已重新换血。”不要说永定侯这个败军之将,怕是总督巡抚的仕途也得就此结束。
“永定侯竟有这般胆色?”江行云出身将军,隐瞒军报的事不算稀罕,但这事一旦酿成大事件便是丢官破门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