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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黑网吧里声音嘈杂,老板见状也不管,张怀武抱头往桌子底下钻,又被方强他们拎出来打。
    现实的残酷之处在于,它和网络游戏迥然不同,张怀武没法在下一句开盘时变身满血复活,更不能从队友那里借来一个外挂。
    他只能单纯地挨打。
    张怀武气急攻心,干脆手脚全上,疯狗一般乱扑乱咬,只换来雨点般密集的拳头,他觉得自己今天要是死在这里,那就是全世界最窝囊的离家出走的人。
    柳暗花明只是一瞬,有人冲进网吧,一手拉开方强,照着膝盖猛地一踢,使得方强迎面跪倒……另外两个人拿了家伙,直径五厘米的木棍,意图打昏不速之客。
    然而那位英雄打得一手好架,木棍没有招呼到他身上,他用力反拽别人的手肘,直接将人撩翻在了地上,继而用木棍抵住他们的后颈,沉着嗓音说话:“出来混,别动不动就打人。”
    张怀武认出这个声音,于是擦干鼻血,颤巍巍地抬头。
    果然是蒋正寒。
    第二十八章
    网吧里灯光昏暗,烟雾弥散,暖气好像发酵了一样,蒸腾出一股难闻的汗味。
    老板穿着一双人字拖,慢慢悠悠晃了过来,他瞥眼往地上瞧了瞧,耸肩笑道:“没把我的电脑砸坏吧?”
    蒋正寒道:“我碰了人,没碰电脑。”
    老板扑哧一声笑出来,手指上还夹着一条烟:“你们打完了吧?打完了就收拾一下烂摊子,我还要继续做生意。”
    蒋正寒依言照做,帮着张怀武整理书包,他甚至捡起了绿豆糕,将糕点原封不动地装好……张怀武在一旁感激涕零,就差抱住他的大腿喊一声恩公。
    蒋恩公表现得不动声色,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像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
    时光和阅历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也能缓慢打磨一个人的棱角,两年前他做不到如今这样,两年后他处事归于平静,他从容不迫地收拾着东西,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张怀武抹了一把鼻血,从蒋正寒手中接过书包:“正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猜的,”蒋正寒没有说实话,并且选择了蒙骗他,“进门以后,一眼就看到了你。”
    张怀武惊叹不已,心中更加敬佩。
    冬夜寒风刺骨,天外不见星月,蒋正寒独自走出门,身后跟着一个张怀武。
    方强由于膝盖剧痛,原地趴伏了一段时间,但他在心中掂量了几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抄起一条木棍,强撑着追了上来,意图从他们背后偷袭。
    方强原本以为,蒋正寒单枪匹马,一个人来解救张怀武,然而他刚一出门,就发现了一辆面包车。
    车前站着一位中年男子,膀大腰圆,身体健硕,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他背靠着面包车,目光落在方强身上,张口就骂了一句:“哪来的小王八羔子,染一头傻不拉几的红毛,就他妈的跟个鸡冠一样。”
    方强杵在门口,面上露出愠色。
    张怀武看见那男人,同样变了脸色,隔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叫道:“爸爸。”
    他躲到了蒋正寒的身后,两只手抱着书包,连续不断地喊道:“爸爸我知道错了……”
    张怀武的父亲听了,也没什么原谅的意思,他伸手指了指面包车,然后说了一句:“先和你的同学道谢,没有他们几个,老子根本找不到你。”
    “什么同学?”张怀武不明就里地问,“除了正哥还有别人?”
    面包车上,顾晓曼接话道:“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来,还不如待在家里学习。”
    “蒋正寒说他能找到人,你不是非常好奇吗,”夏林希回答道,“现在你看见了,有没有服气?”
    顾晓曼拽出单词本,拒绝面对这个问题。
    此地处于江明市的城北,附近一片等待开发的工地,偶尔有几辆车从公路上跑过,划破贮存已久的寂静。
    隔着一扇车窗,夏林希看见了方强,她忽然想到几个月之前,堂妹曾经和她提过这个人,父母当天参与了进去,她也没有听说过任何后续。
    夏林希拿出手机,给堂妹发了一条微信。
    然而微信反馈了这样的回复: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顾晓曼凑近一点,蹙起眉毛道:“夏安琪是谁啊,怎么和你一个姓,她把你拉黑了吗?”
    话音未落,张怀武一行人上了车。
    张怀武率先道:“老爸,我们回家以后,你能不能不打我了,我在网吧里已经被人打了。”
    “日他娘的,谁敢打你?”张怀武他爸按了一下喇叭,虎目圆睁盯着他道,“哪个小兔崽子打了你,老子折断他的腿!”
    张怀武伸手指向窗外:“就是那个红毛,他下手才狠呢。”
    他老爸扫眼望过去,却见那个红毛已经跑了。
    “竟然跑了,真是个没出息的,”张怀武他爸开口道,“不过你要是不来网吧,会被那种小混混打吗?”
    张怀武坐立不安,双手抱紧他的书包,愈发挨近了蒋正寒:“正哥,待会老爸要是教训我,你帮我拦着点儿。”
    蒋正寒低头看手机,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手机刚刚收到一条短信,发件人是夏林希。
    张怀武不知道蒋正寒在想什么,只当他没有同意拦着老爸,所以心中七上八下,充满了对于不可预测的未来的恐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老爸一边开车,一边和他说:“老子找了你一整天,饭都没顾上吃,学校周围绕了一圈,连你的影子都没找见。”
    预想中的怒骂没有出现,他老爸平静地开口道:“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老子管教你,你听不进去,那我和你约法三章,从今天开始,老子我不打你,但你……”
    一句话尚未说完,张怀武马上接道:“只要老爸你不打我,我保证再也不去网吧了!”
    言罢,他觉得有一点奇怪,因为他老爸不像一个讲道理的人,说话也不会用“约法三章”这种成语。
    他后知后觉地看向他的小团体,顾晓曼,夏林希,蒋正寒,三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他抱紧自己的书包,似乎从中明白了什么。
    张怀武他爸开车,先把顾晓曼送回了家,临别时又和她道谢,感谢她帮忙找同学。
    下一站是豪森庄园,地处高宁路的主干道,张怀武默默地心想,这里必然是夏林希的家,他此前也知道夏林希家里有钱,但没想过她们家是这么的有钱。
    到达之后,蒋正寒拉开车门,和夏林希一起离开了。
    张怀武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爸还在念叨着:“你的这些同学,真把你当朋友,高三这么紧张,还来帮我找人……你说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对得起这么好的同学吗?”
    张怀武岔开话题道:“老爸,他们两个怎么一起下车了?”
    “可能住在一个小区吧,”张怀武他爸启动油门,也没有往歪处想,“你管人家住哪里呢?”
    冬天白雾成霜,长街上人影寂寥,远望小区内的数栋高楼,多半都是灯火通透。
    夏林希回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开灯,家里空无一人,安静到落针可闻。
    她的爸爸去乡下了,妈妈出差尚未归来,彭阿姨请假去学校探望女儿,因此在这样一个时刻,无论她把谁领回家,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所以夏林希站在门口,对着走廊上的蒋正寒说:“你进来吧,我家里没有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的胆子会变得这么大。
    蒋正寒迟疑片刻,仍然进了门。
    夏林希放下自己的书包,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才好,她站在偌大的客厅里,莫名感到有些局促,说来奇怪,她去蒋正寒的家里,对方没有这种紧张,如今她把他带回家,自己反而忐忑得要命。
    她咳了一声,提议道:“已经八点多了,我给你做饭。”
    这一句话听起来感人,但她其实……不怎么会做饭。
    于是五分钟以后,两个人一起在厨房忙活。
    冰箱里装满了新鲜食材,第二层还有彭阿姨留下的晚饭,夏林希假装没有看见,执意要和蒋正寒共同下厨。
    她在水池里铺了一层蔬菜,继而拧开水龙头,毫无章法地冲洗,水流冲出一道痕迹,她拉了一下蒋正寒的袖子:“你看这里,像不像数学书上的贝努利双纽线?”
    蒋正寒是真的会做饭,在生活技能方面,他比夏林希高了几个百分点,从切菜的刀工就可见一斑。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水池,水流绕成一个圈,从筛网中渐次漏下,因此他回了一句:“也像一条等角螺旋线。”
    夏林希走过来挨近他:“不对啊,圈与圈间距相同,更像阿基米德螺旋线。”
    “那我们列一个方程,”蒋正寒笑了一声道,“你会发现两个都不对。”
    他站在她的身旁,正在切一个土豆,但因他们离得太近,他刚一伸手,就碰到了夏林希。
    夏林希马上缩回手,但其实没什么差别,依旧被蒋正寒握住了,仿佛一个捕捉的游戏,她并未成功逃掉。
    厨房里灯光柔和,地板也亮得反光,大理石砌成的桌台上,摆着洗干净的茄子和西红柿,夏林希多少有一些愧疚,她说了要自己下厨,然而到现在为止,好像也只会洗一把菜。
    她的手上仍然沾着水,蒋正寒抽了一张纸,帮她把水渍擦掉,这原本是一件很正经的事,但是擦着擦着,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抬头看着他,两个人安静地对视,冬夜严寒刺骨,她不该觉得这么热,他好像有所感念,打算弯腰询问她,但是随着他越靠越近,夏林希心想,这并不是一个提问的氛围。
    十二月的月初,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附着在光滑的玻璃窗上,凝成一片层次分明的白霜。
    夏林希屏住呼吸,也不是故意分心,但她此刻头脑空白,不得不转移注意力。
    蒋正寒离她有多近,她根本算不出来,心头方寸大乱,拉响了一声警铃,她可以跑掉又不想跑掉,只觉得下一秒就能体会到……什么是来之不易的初吻。
    然而下一秒真正降临的时候——门铃响了。
    第二十九章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门铃,打碎了所有的旖旎。
    夏林希觉得,她需要一件隐形斗篷,把蒋正寒整个人都盖起来,假如父母进门发现了他,那他们的下场会有多惨。
    然而哪有什么隐形斗篷,她只能这样假想一下,接着面对门外的现实。
    从厨房到客厅,最多十几步的距离,她走得相当艰辛,不过行至一半,她又忽然想起,爸爸妈妈都有钥匙,应该不会按响门铃。
    这个念头,就好比一束明亮的光,顷刻之间照进她的心房。
    夏林希快步走到门前,透过正中央的猫眼,看向此时的走廊——那里没有她的父母,只有一个握着对讲机的保安。
    因为认识那个保安,她终于恢复了镇定。
    门开了一条缝,夏林希出声道:“这么晚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刚刚接到了,业主林婧的电话,”保安问道,“林婧是您的母亲吧?”
    “是。”
    “她向我们反映,今晚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但是手机无法打通,就让我们来调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