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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没有达到‘足以媲美母语’的程度,而且研究国际关系经常要外出考察,这点语言素质是必备的。”埃兰娜很健谈,也表现得十分友善,“我的学姐光是小语种就学了二十多种,连兽人语都懂,这些年正好急缺懂兽人语的人才,她由此顺利进入了翡翠圣枪。”
    安默拉发现埃兰娜谈话中并没有很强烈的戒心,不像是她在船上遇到的那些人一样,总是说一半留一半。这跟社会环境也有关系,三大帝国的治安很好,犯罪率也低,民众的心理安全感高居大陆首位。相对而言,三大帝国的公民们会比较缺乏戒心与防范意识,其实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
    “这边的学院有开设兽人语课程吗?”安默拉问道。
    埃兰娜看安默拉一口流利的普朗曼语还以为她是普朗曼人,她很快笑着答道:“圣兰斯卡特的学院与政府关系密切,所以总是能第一时间把握风向。今年《通商条例》还未公开就有一批顶尖的学院在外语院系增设兽人语课程了,根据最近的院校周刊,关于兽人文化与生物学的课程也要开始热门。”
    现在兽人部落对人类社会还是兴致缺缺的样子,但是人类已经开始像干海绵吸水那样开始吞噬与有关兽人的知识了。
    这就是差距,而且这种差距还没法在短时间内拉回来。
    安默拉心情有点沉重,但面上还是笑容满满的:“真是不错,在学院所学到的一切都可以及时作用于社会与国家。”
    “这就是圣兰斯卡特学院的最大优点!”埃兰娜自豪地说道,“我们是有用的,是为了将知识变成生产力而学习的,与书呆子和纯学术研究者完全不同。”
    安默拉记得圣兰斯卡特信仰根源体系,也就是说在哲学上是唯物主义占主导地位。
    他们可能不是很喜欢探求纯粹精神层面的知识,更偏向一种完全客观化理智化的应用型知识。在一个普朗曼学生关注一个东西身上会存在怎样的“情怀”“内涵”时,他们更关注这个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可惜圣兰斯卡特国立学院实在是太难进了。”安默拉露出遗憾的表情。
    对于这点,埃兰娜深表认同,但她见了安默拉低落的样子还是安慰道:“这里对综合素质要求很高,但也经常会有特例,获得正教授职称的人甚至拥有破格招收学员的特权。”
    “这样啊……”安默拉突然记起来玛希说过可以让自己到国立学院进修,原来依据是这个。不过现在她也没空管进修的事情了,这里战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燃起,她一刻都离不开兽人部落。
    “说起来,您是来这儿做什么的呢?”埃兰娜说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孩儿一点也不了解。
    这时候校车发出鸣笛声,安默拉起身说道:“到站了,我该走了。”
    埃兰娜也跟着她走下车,老校区很大,她们俩也是时候分开了。她在分别前塞了一张名片给安默拉,告诉安默拉如果迷路的话可以随时与她联系。
    安默拉在心里感慨了半天,虽然帝国是以侵略形象出现在兽人部落面前的,但是帝国公民们的热情与友善却让人印象深刻。
    零号研究楼就在大门口,离站台不远,安默拉一眼就看见了。这栋楼看上去不旧,但比新校区那些办公楼都矮一些,应该是老房子翻新过的。大门紧锁着,留了一扇侧面供人进出,侧门入口有个窗口,里面坐着保安人员。
    “您找谁?”穿着蓝白制服的保安看上去有点怠倦,这里人不多,会无聊也是正常的事情。
    安默拉把手里的纸条交给他,然后说道:“找玛希·哈里森教授,我有预约过的。”
    保安看了她几眼,不太客气地说道:“她临时有事出去了,今天不知道还会不会来。”
    “可以先让我进去吗?”安默拉感觉事情真是曲折。
    保安又看了她一会儿,可能是觉得她年纪小,站在外面等到半夜也不太安全,于是软了软口气:“进来吧,别在这里面乱跑。”
    安默拉道了谢,然后直接跑去玛希·哈里森所在的那一层。这层楼中间有好几张小圆桌,看上去是个喝茶休息的地方,安默拉就在那里坐着等,等到一半还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她一天前连夜赶路所以没睡,两天前照顾乔诺所以没睡,三天前在跟温妮夫人吃甜点,睡了四个小时就被叫醒,四五天前还是连夜赶路没睡……今天她又孤身一人在拥挤的圣兰斯卡特首都转了大半天,早就累得要死了。
    “哦,天哪,你怎么睡在这儿!”玛希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过来,“幸好我赶回来看了一眼,不然你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安默拉睁开眼睛,看见玛希穿着一身紧绷的黑色正装,看上去刚刚从某个重要会议跑回来。
    “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玛希弯下腰拥抱了她一下,开心地说道,“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恭喜你成功脱离黑色法师塔!”
    “谢谢。”安默拉稍微清醒了一点,她也拥抱了一下玛希,然后说道,“我有点事儿找您,您现在方便吗?”
    外面已经天黑了,星辉有点黯淡,也许是因为城市里的照明条件太好了,将星光掩盖了下去。
    “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吃过晚餐。”玛希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说道,“我最近有点忙,但是这不影响我们在进餐时间谈谈你的事情,我想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与迷茫。”
    “确实如此。”安默拉承认了,在这个老人面前隐瞒不了什么。
    可是玛希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慈爱地看着安默拉,干瘦的身躯里有种让人信任的力量。
    安默拉坦诚地说道:“我感觉自己举步维艰,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突破现在的困境。”
    她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停留在很表面的事情之上,对于如何组建一个势力更是一窍不通,她最强大的地方应该是学习能力与理解能力。此时安默拉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虽然玛希现在已经退出政坛,但是她依然是圣兰斯卡特公民,她与安默拉在本质上就是对立的。
    玛希的眼神里有种安默拉难以企及的洞察力,她温和地笑着:“正如你所知道的,我三十年前甚至教过那位大天使,我并不为自己培养过堕落者而感到后悔。因为替人们解答疑惑是我毕生的追求,不管这个人来自哪里,高贵或是卑微,强大或是弱小,圣洁或是肮脏。”
    她摸了摸安默拉的头顶:“这个世界是属于你们年轻一辈的,如果你们能少走些弯路,那么这个世界也就能少走些弯路。我是这么想的。”
    ☆、第83章 矛盾
    安默拉还以为玛希教授会把自己带去她家,但是她没有,她把安默拉带到了校内的一个小餐厅里。
    这里环境很好,墙壁上钉着木质的酒架,但酒架上的酒瓶子全是装饰,它们是用来固定一排排书本的。餐厅里的灯光与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一样明亮,油墨味儿与清爽的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有种十分奇特的氛围。这里的菜单很简单,好像圣兰斯卡特也没有什么称得上“特色菜”的东西,都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菜式。
    这个点还有不少学生在看书吃饭,玛希把安默拉带到了二楼的小隔间里,灯光暗一些,但是也安静一些。
    “哦,教授,这是您的孙女吗?”负责点餐的服务员看起来跟玛希很熟,他大约三十多岁,看起来干练而老辣,与这座学院气息一致。
    “就像我的孙女一样。”玛希把处于尴尬中的安默拉按在座位上,然后自己在她对面坐下来,“可惜不是。”
    服务员把菜单放在了安默拉面前,笑着问道:“那么你要吃点什么?”
    菜单是用圣兰斯卡特语写的,但是底下用小字附上了无数种奇奇怪怪的语言,菜名介绍都很新奇。安默拉把菜单掉了个头,然后推到玛希面前。
    “您来吧。”
    玛希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告诉他:“和平常一样,对了,记得多拿一罐热牛奶。”
    服务员点点头,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小包间,他看起来很忙。
    “他也是我的学生,不过后来没读完就选择了辍学。”在那个服务员走后,玛希对安默拉说道,“他年轻时是个非常有天分的学生,离帝国研究院也只有一步之遥。但是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做的课题没有人能理解,没有人能支持,与其一辈子坐在冷板凳上钻研一些谁都不明白的东西,倒不如出去闯荡。所以他离开了学院,去遥远的地方淘金。”
    “淘金?”安默拉没听明白这个词,她觉得自己也应该赶紧学好三大帝国的语言了,毕竟有些东西只能意会,没法用翻译系统解决。
    玛希给她倒了半杯温水:“在无数河沙中捞出一点点沙金,从而一夜暴富。他做的事情跟这个差不多,是一种投机主义的投资,洒下网,然后坐等收获。年轻的人们往往会幻想有这种赚钱的方式存在,可我劝他,收获与付出是成正比的,他很可能一无所获。”
    “但是他不在乎,他毅然辍学了。”
    最后这个服务员理所当然地没有成功,这个网捞起了一点点沙金,但是也荒废了他的大量时间。到了中年他才明白,比起这种近乎赌博的投资行为,他还是热爱着学生时代那些枯燥而晦涩的理论的,于是他重新回到了学院。
    “来这儿当一个服务员?”安默拉不理解。
    “不仅仅是服务员,我还是这儿的老板。”那个被玛希和安默拉谈论的服务员走了进来,沉稳地笑道,“在这里我可以静下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和这群思维最敏捷的年轻人交流,感受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文化力量。不过我不后悔当年的决定,年轻时候的冒险会被我一生铭记的。”
    他把餐盘一点点摆上桌子,然后从一个干净的碟子里夹出一片柠檬放进安默拉的温水里:“这是赠品。”
    安默拉盯着这片在水里浮浮沉沉的赠品,干笑了一下:“谢谢。”
    “你们慢慢聊,汤可能要晚点上。”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了,临走前还冲安默拉眨了眨眼睛。
    玛希慈和地笑道:“好了,我们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
    “唔……”安默拉喝了口水,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她想问黑暗圣殿的事情,她想问兽人部落的事情,她想问怎么弄到技术与资金,怎么在保全自身的同时不伤害别人。
    玛希缓慢地用勺子搅匀她面前的粥:“把你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问题说出来就好了,别想太多。”
    安默拉脱口而出:“兽人应该发动战争吗?”
    玛希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她还是微笑着,将面前雪白的鱼片粥一点点搅匀:“你觉得‘战争’是什么?”
    “是一种对抗,如果对抗胜利,那么战争就可以给兽人带来融入大陆的资格。”安默拉在回答时结合了一下温妮的观点,“它也是兽人冲破旧藩篱的必经之路,没有战争,兽人永远都是奴隶。”
    “真不幸,战争也许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东西。”玛希尝了一点粥,然后露出满足的笑容,“我们换个问题,你觉得法律能带来正义吗?”
    玛希就是法学院的教授,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回到了她的老本行上。
    安默拉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理论,她只能通过比较常识化的东西来理解这个问题。在没有法律的时候,也就是所谓的“人治”时代,不平等和不公正是常有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法律的出现确实让这个社会的秩序变得更好了,也确实更加正义了。
    “是的,我觉得可以。”安默拉小心翼翼地答道。
    “身为一名法学研究者,我必须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从来不这么跟人说。”玛希看着她谨慎的样子有点忍俊不禁,“法律不提供正义,它只提供解决问题的途径。”
    安默拉又喝了口水,水里有点清爽的酸甜味,让她一下就放松下来。刚刚那片柠檬是用蜂蜜浸泡过的。
    “在成文法出现以前,人们甚至会用抽签或者砸陶罐的方法来决定谁有罪。”玛希放下了自己的勺子,然后看着她说道,“而这种判决方法在本质上与现在的法律没有区别,它也只是为了给社会提供一种解决争端的途径。当然,现在的法律要比它严谨得多。”
    “我们不保证法律能提供正义,因为我们不希望民众对法律的期待值太高,否则他们一定会失望的。同理的,我们也不能保证战争能提供资格,否则大家对战争的期待值就会升高,到最后所有人都会失望。”
    安默拉皱眉说道:“所以说,您反对战争?”
    “听我说完。”玛希摇了摇头,她对安默拉这样缺少法律敏感度的学生也显得颇为耐心,“我现在告诉你战争是什么,它和法律一样,和很多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都一样,只是一种用来解决矛盾、转移矛盾的工具而已。并不是说你拥有了法律就拥有了正义,也并不是说你拥有了战争就拥有了跨入强国世界的资格。”
    安默拉似乎有点明白了:“现在兽人部落与三大帝国存在矛盾,所以我需要通过发动战争来解决它,是这样吗?”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你现在面临的矛盾是什么。”玛希似乎知道这个问题够安默拉想上一阵子了,于是低头开始喝粥。
    安默拉确实想了很久,她觉得兽人部落最大的矛盾点就是三大帝国,但是假如她解决完了三大帝国呢?兽人部落就真的没有其他矛盾了吗?
    很明显是有的。
    这几天的商队之行已经让安默拉清晰地看见了兽人与人类的差距。陈旧封闭的兽人部落与这个欣欣向荣的世界格格不入,就算打了一两次胜仗,他们也追不上这个世界进步的步伐,最终还是会被抛下。
    “新旧思想之间的矛盾,丰富的物产与落后的技术之间的矛盾,自立自强与信神靠神之间的矛盾。”安默拉慢慢地说道,“除了兽人部落与三大帝国之间的矛盾以外,兽人部落内部还存在着无数矛盾,而这应该无法通过战争解决。”
    玛希很开心地点了点头:“懂得很快,我正是希望你明白这一点,别迷信战争,别被战争所带来的某些收益遮蔽了双眼,它永远都只会是工具之一。而你还有无穷的智慧,可以找到解决内外矛盾的途径,不过这就是你自己要思考的问题了。”
    “谢谢。”安默拉点了点头,把剩下那点温水喝完了,“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温妮告诉了她战争不可避免,而玛希让她看见了无法通过对外战争解决的兽人内部矛盾。她开始认识到自己的困境,一旦看清楚了迷宫的全貌,那么想要走出去也就简单不少。
    正在她心情舒畅起来,打算好好享用自己的正餐时,外面传来了一声巨响。
    是十分清脆的碎裂声,这让安默拉想起了玛希点的那份汤。
    “我出去看看。”安默拉起身对玛希说道,同时止住了她起身的动作,“您腿脚不方便,还是坐着比较好。”
    她飞快地推门出去了,走道上狼藉一片,服务员不在,可能已经跑去楼下联系保安人员了。
    地上赫然是玛希点的那份汤,而在滚烫的热汤里有两个人正在厮打,其中一个是安默拉白天遇上的那个研究员埃兰娜。她被一个头发斑白的高大男人推倒在地上,但是在倒下前他们撞到了服务员手里的汤,地上很滑,那个男人也被埃兰娜拉倒了。
    那个男人看上去年纪有点大,但体魄强健,大腿有安默拉的腰那么粗,他死死拽着埃兰娜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地上砸。安默拉在浓郁的香味中闻到了酒味,是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他面色通红,看上去喝得不少。埃兰娜正在奋力挣扎,但是明显在体力上不及这个男人。
    埃兰娜一把头发被揪断了,她借此机会稍微换了下气,结果头一转正好看见安默拉。
    她脸色非常差,但是口气坚决有力:“去找治安官!”
    “治安官!?让他把你带走吗?”那个男人粗暴地吼道,他抬起头,瞪了一眼安默拉,“别听这个骗子的话!”
    “求你了!去找治安官!”埃兰娜的声音有点变调,她快被掐断气了,“拜托了!”
    “放开这位客人,不然我就动手了!”服务员终于冲了上来,他手里拿着一根水管粗细的电击棍,“学院保安五分钟就到。”
    那个男人似乎清醒了一点,他站起身,埃兰娜在第一时间逃出他的禁锢。
    “随便谁来都没问题,反正是这女人的错。”他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但是他有点退缩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