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默拉手里的剑掠过约书亚，直取他背后那只挣扎的骨龙。
    “不会让你得手的，安默拉。”不是约书亚的声音，听不出男女，这音色一入耳就消失在记忆里，再听一次也辨别不出是谁。
    安默拉放声大笑：“这不是你该叫的名字，爱都维希，滚回众星的墓地吧！”
    她笑容略带狂气，与平日里完全不同。
    天上那四只奇异的生物咆哮着俯冲下来，它们全身长着无数只眼睛，大大小小，睁睁闭闭，每一只都有六个翅膀。其中一只像雄狮，另一只像牛犊，还有一只长着人脸，而剩下那只则像老鹰。这四只奇异的生物撕咬着曙光从天空中垂下的金色手臂，让她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而正是这一瞬间的凝滞，让安默拉迅速错身躲过她，直接奔向后面那只骨龙。
    金色霹雳伴随剑刃而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曙光凝结手臂的金色一下散作耀眼金光，四只奇异的生物一时间咬了个空，它们撞成一团，浑身的眼睛都在开开合合，似乎是在捕捉曙光的身影。很快，金色手臂再次凝结，但是这次她没有再管四只异兽，而是反手将王者之剑捅向不远处的安默拉。
    两柄圣剑几乎是同一时刻穿透猎物。
    安默拉斩下了骨龙的头颅，王者之剑穿进她的胸腹。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直到那四只奇异的生物发出尖利无比的痛苦叫声：“圣哉！圣哉！圣哉！”
    一点昏黄色光芒从骨龙身体里落出来，然后融入了安默拉的身体。
    “黄昏之预言书……”她的身体微微战栗，不知道是因为预言书还是因为刺穿身体的圣剑。
    曙光的手没有动，因为安默拉还好好活着，她感觉得到生命的力量正从那本预言书上流入安默拉的身体。她还在流血，圣剑带来的创口很大，刺入身体时还带着爆炸性的力量，即便有魔导式的防护也无济于事。顺着血液滴落深渊的还有一些内脏碎片，她的脸色白得出奇，双颊上却浮起异样的红，一双眼睛翠得要拧出水。
    一半夜色昏黄，一半晨曦微光。
    两个光点从安默拉的左右手凝聚出来，然后一点点化作实体，看上去像是一本异色的厚书。书被七道印记封得严严实实，上面的文字写得很明白，这是本不可被任何人阅读的书。
    “圣哉！圣哉！圣哉！”四只生物痛苦地咆哮，它们的身影一点点上升，最后被迫抵达云层前，它们吼出了最后一句话，“圣哉！圣哉！圣哉！神啊，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它们在空中蠕动，天空中的空洞被它们的身体撑大，然后填满。凝聚曙光手臂的光源被周围的黑暗堵上，王者之剑彻底失去了持剑之人。
    安默拉的手伸向了七道印记，但是很快又收回，这本书再次消失在她体内。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将手伸到自己身后，试图把王者之剑拔出来，但是这时候一点刺目的金光却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莲恩……”
    她仰起头，满身血污，巨大的创口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处理。刚刚人神之战，安默拉、约书亚、杰拉尔德几乎都是倾尽全力，毫无保留，而唯一没有参战的莲恩几乎是保有了完整的战斗力。
    “你还要骗我说失忆吗？”莲恩用剑指着她，都不用像曙光那样把她贯穿，只要轻轻地刺破颈部大动脉，她很容易就会死去了。
    安默拉感觉喉咙里塞满了血块，一开口就可能咳出内脏碎片。她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轻轻地摇着头，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求饶。
    “你认识曙光，你知道黄昏与黎明的预言书里有什么秘密，你也很清楚怎么使用圣剑。你就是十三年前在门格尔保护下逃亡的那个神。”莲恩的蓝眼睛被痛苦填满，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记忆，一面是仇恨，一面又是十几年的温情，“安默拉……安，再说一个能让我相信的谎言……好不好？”
    为什么你只能骗我十三年？
    为什么不骗我一生？
    安默拉的眼睛一如既然的苍翠，里面有猩红的血和炽烈的岩浆，倒映出一场摧毁一切的灾难。
    “莲恩……”
    从头到尾，安默拉没有解释，她只是轻轻地唤了两次她的名字。
    她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金发的女骑士，但是那只手在半空中就落了下去，如同垂死的天鹅最后一次引颈高歌。
    “莲恩啊……”
    那双眼睛让莲恩觉得陌生又熟悉，她死死盯着安默拉，紧咬下唇，不做任何回应。
    “你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安默拉朝着她的剑尖倒下。
    ☆、第151章 繁衍
    意识一点点从黑暗与混沌中回归，头疼得要命，整个人仿佛被冰水浸泡，刺骨寒意浪潮般袭来。
    “莲恩……”
    安默拉在睁开眼就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
    有人与她十指交错，冰冷苍白的手指，手掌宽阔，指节分明，安默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想起了门格尔。
    “莲恩？是要杀你的那个对吧？”
    安默拉忽然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远方似乎隐约有微光流淌。
    “怎么会是你？”
    四周是祭坛模样，而她被金色的锁链束缚在十字架上，祭坛下面似乎全是水，但是细看又不像水。这种物质波光粼粼，于暗处汩汩流淌，围绕着祭坛，平静而深沉。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七重地狱，被污染的灵魂从最顶层一直流淌下来，然后汇聚成溪流、河海，最后落入这里，围绕着祭坛，形成困缚神明的结界。
    王者之剑没有恢复成人形，它依然钉在安默拉身上，甚至钉得更深了，只有剑柄露在外面。安默拉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曙光的力量还残留在剑中。
    十字架面前站着熟悉的堕天者，安默拉想过自己会在教廷审判所醒来，也想过自己会在领地城堡里醒来，可是唯独没想到自己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会是他。安默拉怔怔地看了斯洛很久，不曾老去的面孔，一丝不苟的黑色长发，背后张开的污秽羽翼……
    “我赌输了。”她垂下眼睛。
    她在赌，赌莲恩不会伤害她。
    安默拉早猜到黑暗圣殿会派人赶往死亡大裂谷守护永夜的预言书，所以抢先用雷霆手段干掉曙光这边的布置，然后把命交给莲恩。按照她对莲恩的了解，她肯定会于心不忍，然后将自己带去安全的地方。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斯洛及时赶到，从莲恩手里救下她，并且出于不明原因将她带到了地狱。
    斯洛没在意她的神情，只是平静地介绍道：“这里是地狱底层。”
    也就是永夜被迫堕入地狱后所呆的地方。
    现在看来，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斯洛和安默拉两个活物，根本没有什么永夜。
    “怎么，想把预言书从我身上取出来？”安默拉嘲讽一笑。
    斯洛的黑发微微垂下，阴影遮住他的神色：“曙光杀死永夜的，就是现在钉住你的十字架，它能困住神，也能弑神。”
    安默拉一点点皱起眉，意识往施法平台上一探，却发现神国彻底失去了回应。
    不安的气氛正在蔓延。
    “你还叫那东西预言书吗？”
    斯洛忽然握紧了手，安默拉猛然意识到这家伙是跟自己十指相交的。他贴得很近，但是身上没什么温度，在专门用来禁锢神的祭坛上，失去神国带来的敏锐感知之后，安默拉似乎迟钝了许多。
    “离我远点。”
    “是启示录。”斯洛靠得更近了，他的额头抵在安默拉额头上，那个曾经被他烙下诅咒印记地方烫得惊人。
    “我知道。”
    斯洛嘴角勾起冷笑，笑声滑进安默拉耳中，带着奇异的灼热感：“你当然知道，你已经用曙光留下的那半本启示录召唤过天启四骑士了。”
    天启四骑士就是之前一直喊着“圣哉！圣哉！圣哉！”的四只奇异生物，他们分别骑着黑色、红色、白色、绿色的马，在《圣典》的记载中，曾出现在世界终结时的末日审判上。这四个被称为“骑士”的怪物有着神赐的权柄，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死世上四分之一的人，合力将整个世界推向末日。
    比起天启四骑士，眼前的斯洛更让安默拉觉得警惕。
    “我觉得占星台现在应该是想在你还没找到打开七重印的方法前先把你除掉，不过没关系，这里是星光所不及之处，群星暂时找不到这里。”
    安默拉陷入沉默，那本完整的启示录被七重封印裹得严严实实，只言片语都不会泄露出来。根据《圣典》的记载，天启四骑士能够打开它的前四重，只要这次成功把启示录拿到手，她以后将会有大把的时间来研究怎么破开后面三重。
    她只是有点不明白斯洛把她钉在十字架上的目的。
    想像曙光杀死永夜一样杀死她吗？
    可是在之前那种情况下，杀掉她只要捅一刀就好了。
    安默拉弄不懂狂信徒的想法，也怕说出什么会刺激到斯洛的话，所以只能暂时保持沉默。
    “你记得上次见面时我跟你说了什么吗？”斯洛丝毫没有远离她的意思，他靠得太近了，危险而暧昧。
    “大爱神……？”
    大爱神，古代也称其为世界协调之神。它比曙光来得更为古老，在混沌时期曾经是规则的维护者。从斯洛之前的言论中，安默拉隐约了解到，正是这位掌控世界协调的神，最后却破坏了世界的规则。
    “神不能繁衍，这是规则，而永夜诞下了曙光，这是规则被破坏的证据。”斯洛将声音压得很低，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细语说道，“所以，曙光被称为禁忌之子。”
    不知道是因为他呼吸间的气息还是因为他的话，安默拉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是啊，神怎么可能繁衍呢？
    人有生老病死，所以需要繁衍，从而将整个种族延续下去。但是神没有，神是永恒的，他们不需要“繁衍”这样一个功能，也不会拥有这个能力。那么曙光和永夜到底是什么回事？她们似乎是至亲，但是又像是死敌，反正现在看来永夜生下曙光并且被她杀死这点总归是没错的。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繁衍的能力对于已经永恒的神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安默拉正想着，身子却忽然一僵。
    斯洛俯身轻咬她的锁骨，潮湿黏腻的舔舐之声回荡在空旷的地狱里。
    *
    黑暗圣殿上层，回旋长廊。
    这里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缓慢，徘徊着，徘徊着，唱了一首又一首圣歌，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赛门看向遥远的神像，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裹在黑色斗篷里的沙利叶：“你有没有感觉今天圣殿里怪怪的？”
    沙利叶离他远点，也不回答。
    “喂，你最近怎么了？这脾气真是跟斯洛越来越像了……”赛门抱怨了一声，忽然想起来，“对了，斯洛呢？”
    “下面。”沙利叶坐在回廊扶手上，一手环着膝盖，另一只手往地狱深处指了指。
    赛门挠了挠头：“我经过第六层地狱时时没看见他。”
    “更下面。”沙利叶凝视着无底空洞，那地方仿佛有某种吸引力将他的视线全部夺走。
    “啊？”赛门顿了顿，有点烦闷地说道，“去哪儿干嘛，神都不在了。”
    “在的。”沙利叶的翅膀收起来，他看上去随时有可能从扶手上跌落。
    赛门更不明白了：“你们都疯了吗？永夜早就死得不能更死了。”
    “不是永夜。”
    赛门一怔，忽然明白了他说的是谁：“哦，之前出去是为了抓那家伙啊，要在那下面处死吗？”
    他知道门格尔尝试过造神，也知道关于安默拉的一些碎片信息。
    “……他可能想试点别的。”沙利叶微妙地沉默了一下，从神色上看，他对斯洛的决定并不赞同，但也绝不是反对，“神的繁衍啊……门格尔真是提出了一个可怕的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