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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梅茹蹙眉。
    傅铮为何举荐她啊?
    这会儿也不容多想,她回道:“学生是通晓一些。”
    里面“嗯”了一声,有人从竹帘里面递过来一卷书。那书并非本朝文字,而是用番邦语言写的,梅茹翻了一页,两眼一抹黑,根本看不懂。她如实回了。
    平阳先生叹气:“原来是个只会听、不会看的,这不行。”
    被她这么一点,梅茹耳根子有些红。
    平阳先生没有再说其他,里面没有动静,梅茹便随着那丫鬟回到偏厅。
    见她回来,众人思量着这次肯定还是按照最差的先过去,也不知谁那么倒霉的会在梅茹后面,正这么想着呢,没想到下一位请的居然就是周素卿!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素卿亦是楞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梅茹。
    梅茹只是坐在那儿,面色淡淡的,不言不语。
    众人这便奇怪了,按这意思,难不成平阳先生觉得梅府骄纵成性的三姑娘比周素卿好?对梅茹还青眼有加些?
    ……
    所有人依次看完,丫鬟过来请那些不合眼缘的回去。
    经平阳先生刚才那么一说,梅茹心知自己希望不大,她无所谓,就是觉得有点丢脸,自己好像是有点太不求上进了……熟料那丫鬟念完名字,竟然没有梅茹!贺府的娟姐儿倒是被请出去,众人一时又有些诧异。
    来不及多想,他们被请往下一房间,每人桌上是一盏茶。
    每一种茶都有自己的清香与味道,面前这盏茶中混了六道茶,如今要让她们写出这六味茶来,再以这六味茶各作诗一首。
    这品茶和品香很是不同,各种味道混在一起,乱七八糟。
    梅茹凝神品了一品。先闻气味。香气袭人,那香味弥久不散,而且慢慢悠悠,醇厚浓重,最后那一点余香之中,竟还飘出一道冷来。梅茹点点头,再抿上一口——
    她脸皱的比谁都快。
    万万没料到这茶入口却偏苦,而且苦味较重,丝毫不见清爽之意,待再勉强回味一番,才隐隐约约在唇齿间泛出一点甜来,很淡,淡的都不引人察觉。
    说真的,单品一道茶是文人雅事,品这一道混茶实在不是什么美差。
    梅茹提笔,待齿间涩味稍稍退下一点,才先写一下一道不知春,吃了口蜜饯,然后再依次慢慢写出其他五道茶来。她喜欢品茶吃东西,这事儿还真难不倒她,唯独作诗略微逊色,不过用尽两世的心力,这几首诗也不是拿不出手。
    这一轮梅茹侥幸过关,而且这么多人中居然就她一人写对了六道茶……
    梅茹讪讪的,暗忖自己是不是太好吃了些?
    下一轮考量的是作画,无题,任凭众人自己拟个题目随意发挥。
    周围人已经早早动笔,梅茹立在那儿,也不心急,只慢慢思量。其实她真不大擅长作画,上回那幅画好容易有些感怀,还被傅铮给毁了……想到这事儿,梅茹不免仍是有气。
    她叹了一声,提起笔,却也不知到底要画什么,这会儿只随着心境随意落笔。
    不知怎的,这几笔落下去,便在纸上化作点点秋雨。再添上几笔,便是雨丝中胡乱摇曳的枝条儿,有些叶落了,碾在尘土里,有些卷进风里,飘得极远。这几笔完,待再想画其他的,梅茹却又没有了。她呆呆立在案前,一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提笔蘸了蘸墨,梅茹在旁边写下三个字——不知春。
    众人画作由丫鬟挂到一旁。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周素卿的画作。她画的是万里河山,层层叠叠,千沟万壑,大气磅礴。其余众人有画花鸟逗趣的,有画美人工笔的,梅茹那幅不知春挂在其中,倒显得孤零零的,太过单薄。
    平阳先生这才走出来。
    面容素净,装扮素雅,鬓间只斜插了一支玉钗,一袭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茶色潞绸裙子,整个人清清淡淡的。梅茹见了只觉得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再看一眼——
    她想起来了,涿州双塔庵的那位病妇人,一面之缘,倒没想到这会儿又碰上了。
    平阳先生目不斜视,只略略走过去瞧几人的画,也不停顿,只淡淡瞧着。
    待走到周素卿画作跟前时,她终于顿住脚步。
    众人看向周素卿,眼色一时恭喜,又一时羡慕。
    平阳先生回头,看了看底下那四五个姑娘,又对旁边的丫鬟道:“这画配这字匠气又刻意,我实在不喜。”
    众人:“……”
    这可是周素卿的画,平阳先生竟这么挑剔?
    “先生,我这画……”周素卿面红耳赤的问。她极少被这么说,一时难堪的连话都说不完整。
    平阳先生道:“你这画是不错,可惜里头意思太过刻意,失了本真,尤其这诗……”
    经这么一提,众人才看向周素卿上角提的诗。那是一首远山行。做得不错,不过这字确实写得有那么一点——也不是说难看,就是太过不羁了一些,俗话称,太过用力,再仔细一看,还有点别扭。至于是何种别扭,他们又说不上来。
    众人看不明白,但梅茹却能看出一点苗头来。
    周素卿这字写的是好,却有一分是在模仿梅茹的字啊!
    梅茹写字颇为随性,那些字跟搓面团似的怎么舒服怎么写,怎么酣畅怎么摆,在京城也算别具一格。但看过她字的人极少,小乔氏一个,傅铮一个,周素卿也算一个,尤其她还看过梅茹重修的方物志。
    梅茹的字跟她这人贴切,那些字在她笔下,就如傅铮所说,多了些魏晋风流之态,醉醉憨憨,不算最好,却最别致,亦最有趣。但若换个人写,便只能模仿其行,不得精髓了。
    周素卿只怕是见平阳先生对梅茹青眼有加,便想投其所好,没想到将自己栽进去了!
    梅茹冷笑。
    那边平阳先生摆摆手,便有人将周素卿的画摘下来,又领她出去。
    周素卿彻底闹红了脸,她在诗文书画上头还没有这么丢脸!
    熟料她正想赶紧离开,梅茹却又突然唤住她:“周姐姐!”
    周素卿步子一紧,定定回头。
    梅茹故意淡淡问道:“周姐姐,我的那几册书……你还给姨母了么?”她也不揭穿她,只旁敲侧击一句。毕竟这事说出去没人信,因为根本没多少人见过梅茹的字。不过这话说得时机太妙,供人玩味啊。
    周素卿面色一白,二人冷冷一对视,她道了声“还没”,便匆匆走了。
    梅茹心头又是一声冷笑。
    之后又考量了“礼乐”二字。梅茹上一世为了跟傅铮琴瑟和鸣啊,特地学过雅瑟。当初学得欢快,可惜如今心境不同,她端坐下,轻轻一拨,那指尖自然而然流露出好几分苍凉凄惶之意。
    平阳先生一听便顿时摆手,梅茹一愣,连忙戛然而止起身。
    平阳先生蹙眉道:“小小年纪,哪儿那么多愁绪?”
    梅茹立在旁边不知该如何解释,平阳先生叹道:“我身子不好,再听这些可就要伤怀了,你还是回去吧。”
    梅茹又是一愣,待上了马车,还是困惑,她这算是“死”在自己一双手上?
    不过,梅茹觉得也不算太过丢脸,毕竟周素卿更惨。
    一想到周素卿那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梅茹心里就高兴。
    她喜滋滋的回到府里,乔氏见状心头一喜,连忙问:“可是选中了?”
    梅茹道:“哪儿啊?平阳先生让我回来了。”
    “那你还笑得出来?”乔氏戳她的脑袋,简直能被自己这个心大的女儿给气死。
    不过两日,梅府上下都知道三姑娘没被选中。春熙堂内,老祖宗道:“循循,日后安安分分留在府内,跟你二姐姐多学着些规矩,少出门,少惹事!”她还是不大放心这个不安分的三丫头,生怕行将踏错。
    梅茹也不气也不恼,只乖乖巧巧应了声“是”。
    下一瞬,老祖宗身边的大丫鬟进来道:“老祖宗,平阳先生又来一个帖子。”
    听到平阳先生的名号,杜老太太就没什么好气,只皱着眉让她随便念一念。
    那丫鬟摊开略略一扫,笑道:“老祖宗,三姑娘被选中了!”
    “啊?”杜老太太一惊,乔氏却是一喜:“快拿来我瞧瞧。”
    那镂花烫金帖子到乔氏手里,她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果然是自家这个的小丫头!她心里头念了句“阿弥陀佛”,又戳了戳梅茹脑袋。
    梅茹诧异,那平阳先生不是赶她走了么,怎么……
    老太太将帖子也拿过去看了一下,抬头望向梅茹,难得摇头无奈笑了笑:“咱们梅府还真要出个不规矩的才女了?”
    ☆、第 51 章
    梅茹被平阳先生选中,这消息实在能惊掉人下巴。外头的人若是谈论起来,都要酸溜溜的说一句:“也不知道看中梅府三姑娘什么……”实在是梅府三姑娘娇蛮任性的名声在外,放在京城贵女圈中,她是一点都不冒尖,怎么就被平阳先生看中了?
    傅钊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寻了个借口去哥哥府上。
    傅铮那会儿正在书房呢,听到十一弟来,将一个彩锦如意小盒子收起来。
    “七哥,循循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傅钊大喇喇推门进来。
    抬头看了他一眼,傅铮淡淡回道:“三姑娘定然是有些本事,才能入得了平阳先生的眼。”
    傅钊还是摇头,不解道:“循循有什么本事?吃么?怎么就被看中了?”
    这事儿梅茹也想知道。
    拜师那日,梅茹试探的问了平阳先生。先生只淡淡回了句“自己悟吧”,便将她打发了。梅茹又问:“先生,学生该从哪儿开始学起?”
    平阳先生道:“为师瞧你诗文歌赋确实不精……”被戳中软肋,梅茹的脸稍稍有些红,就听先生继续道:“姑娘家有多大能耐,便做多大事,邯郸学步只会让人贻笑大方。”
    这席话说的梅茹茅塞顿开,那周素卿岂不就是邯郸学步,存了点小心思,被先生看了出来?
    平阳先生又道:“三姑娘你那幅不知春作的不错,书画上可以再精益一些。还有,你通晓一点蛮语俚调,但只会听、不会看着实有点可惜,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学,为师正好缺一个帮手。另外,你那雅瑟太过苍凉悲惶,为师实在不喜,改学柳琴如何?”
    梅茹点点头,通通记下来。
    平阳先生身子不大好,每日只上午指点她一个时辰,其他的都得靠梅茹自己悟。那些外邦文字,梅茹看得云里雾里,一个个稀奇古怪,简直就是睁眼瞎。她能听,但不会说,更不会看,平阳先生摇头,命她每日说一个时辰的话。
    是真正的说,在大太阳底下站着,叽里咕噜随便她说什么,反正直到说顺了才能停。
    有小丫鬟盯着她的,一点懒都偷不得。
    梅茹起初不大好意思。她一张嘴是伶俐,可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从自己嘴里出来,还真是奇怪,她有点拉不下脸。后来实在被逼的没办法,因为她不说,就要多罚站一个时辰。这会儿的太阳明晃晃的,在外面站上一个时辰,身上都是黏黏的汗,哪儿能再多一个时辰?梅茹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张嘴,说那些几乎没人听得懂的蛮语。这事儿说来有点难,说简单却也简单,不过两日,平阳先生在里面问一句,梅茹就能在外面答一句。
    整个大魏朝,除了鸿胪寺那帮老家伙,估计没人知道这师徒俩在说什么。  待回了府,梅茹就自己在房里偷偷用功。她也知道自己底子差,诗文歌赋确实拿不出手,但更不想太丢先生的脸,所以愈发刻苦。
    日子溜得快,七月二姐姐的芳辰,梅蒨还是悄悄的过了,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大肆热闹,只跟小吴氏去莲香寺烧香祭拜生母。
    也直到蒨姐儿芳辰这一日,梅茹才重新记起傅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