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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这个命题让骆冠奇不敢轻下定论了,像,又不像,又很像,但最终确定的,需要证据、证人、证言,又何那儿出呢?
    讨论僵持的时候,电话来了,是省专案组直接联系的,范文杰接的,在接听后,一天行动斩获的兴奋一扫而光,他目光黯然地看着骆冠奇,喃喃地说了句:“不幸言中啊……刚刚核对的消息,起获账户里,有一批先期进入账户的赃款去向不明,被转走的时候,是今天下午十七时到十九时之间。”
    “啊?正是咱们行动的时候?”叶天书瞠然问。
    “我艹了,这到底谁呀?在咱们眼皮底下做的案。”连强欲哭无泪了,辛苦一场,大鱼溜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句粗话,还是马烽火赶紧捅捅他,示意他闭上臭嘴。
    “别看我。”骆冠奇看了大家一眼,直接提醒着:“找线人,他最有发言权,我是凭经验猜的,如果他也猜到了,我想,他肯定发现了什么。”
    不用讨论了,齐齐上车,通过戒严区,直进分局,一行人直接闯进了分局办公室,这个被用来滞留小木的地方很宽敞,小木依然是那么吊儿郎当的得性,吃着泡面,脚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鼠标,那画面大家都看到了,是最简单的游戏:扫雷。
    人进来时候,他面无表情,或者说很倨傲的表情,谁也没理……
    第53章天裂山崩(5)
    突审在迅速推进,其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在问及所有有关纬恒商务投资事项时,所有的被捕大经理都称“不知情”,注册、企业代码什么的,都不知情,顶多知道的是总经理“林木生”策划的。对这些张口就是瞎话,编多少假话眼都不眨一下的传销分子,要不是专案组早有安排,你根本无从分辨他们说的真假。
    应对审讯在传销里也是一门必修课,所有人的表情、语言如出一辙,像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一样,对于警察的大多数回答一致:不知道!
    处在副总经理位置的何玉贵是重中之重,这位赔了侄女又折钱的老传销分子选择了一言不发;而他那位和线人走得很近的侄女贾芳菲,又是一番说辞了,一直力证自己就是被雇来当秘书扮花瓶的,至于被捆成棕子是怎么事?
    专案组突审人员连上两拔,无一突破,在这些靠嘴皮子吃饭,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的人面前,任何诱供都不奏效,所有人都在极力撇清,和那笔巨额赃款的联系,因为他们清楚,参与传销,和组织策划传销,是完全两个不同的量刑标准。
    从异地抓捕归来的涂绅豪就不同了,查获的证据颇多,他选择了开口,但说出来的上线、主谋,也是林木生,还煞有介事地编造了一通“林木生”如何策划实施这起传销的故事。
    两个小时的突审,大量的询问记录,矛头齐齐指向“林木生”。
    突审人员以为这个主谋是板上钉钉了,却不料从省专案组传来的回复是:重新制订突审方案。
    没人知道,所谓“主谋”是高规格的线人,谁都可能是,唯独他不可能。
    换上来的方案,主导方向放在去向不明的赃款上。
    钱这东西是个好玩意,可这里表现奇怪的是,谁都不认赃款是自己的,那怕金科凯越现场被砸出来的五百万,也没人认账,都宁愿当贫下中农,说来说出,都是自己三餐不继,被传销组织骗进来的事。再审何玉贵的时候,老何悲中从来,号陶大哭了,哭哭啼啼讲了,不但一分钱没赚着,还把攒了十几年的身家全赔进去了……哎呀,天杀的林木生,把老子坑惨了!
    失控了,审讯暂时中止,不过失控也意味着心理防线的崩溃,突审组,开始重点关注这一位。
    扑朔的案情突审汇总到范文杰的手机上时,他正站在分局综合办的门口,盯着无动于衷的小木,手机传看了一圈,在这一拔知情人里,很清楚这些人的攻守同盟尚未打破,所谓“交待”,不过是照着剧本来演戏,传销组织对此已经有详尽的安排,连百般抵赖的招数也一条一条写好让你照本宣科了。
    突破口,难道在这儿?
    范文杰看看叶天书,叶天书却犹豫了,小木坦然自若的表情,让他有点汗颜,他回忆起初识的时候,自己百般劝服,强把他拉进这个漩涡里的旧事,换位想一想,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孰为不易了,如果不是此事羁绊的话,这个小纨裤怕是早回家,早过上他无所事事的生活了。
    “你们谁去?”叶天书轻声问,声音几不可闻。
    然后几只手,包括叶天书都毫不客气地在背后推了张狂一把,仿佛是张狂主动站出来一样,范文杰被大家这个小动作差点逗笑了,张狂有点无语地回看了一眼,然后走上前,好在有同行,骆冠奇跟着他,也上前几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拿到奇功的线人。
    “你别这个得性好不好,谁把你怎么着了?”张狂直接道,没客气。
    “你也别这个得性好不好?我还没怎么着呢?”小木反驳了。
    状似置气的一对,让骆冠奇笑了笑,他伸手示好,笑着道:“认识一下,我叫骆冠奇,和你一样,也是临时聘到专案组的。”
    “不客气,还是有差别的,你是自己人,我是外人。”小木握握手,淡淡道。
    “你的事我清楚,看得出,你想保贾芳菲?”骆冠奇单刀直入地问,小木一怔,骆冠奇加着砝码道:“或者不是想,而是已经做了……在行动之前,把她捆在卫生间,搜走了身上的东西,这样的话,就避免她在现场被抓,而且避免在她身上查到与案情任何有关的证据?”
    这是个难题,承认就意味着认罪,张狂不友好地看了骆冠奇一眼,又看看小木,生怕小木栽到坑里,谁可想,小木点点头道:“对,这很明显的,我没准备瞒着。”
    说了这句,深谙法律的小木又补充道:“但你们也拿不出证据来,不管是证明她是主谋,还是我拿什么了,你们都没有证据啊。”
    老范重重哼了一声,无语了,其余和小木相处不错,颇有好感的几位,郁闷了。
    这家伙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个糊涂也有着他的小聪明。
    骆冠奇倒不急了,他拉着椅子坐下,回头看了范文杰一眼,没有什么表示,他放开直说了:“姑且不论对错,这么做,总有原因的吧?”
    “不是不论对错,我知道是错的,可我,却还是那样做了。”小木舒了口气,思忖片刻,两手支着下巴,慢悠悠地道着:“当我看到很多人在精神病院,因为传销而变得神志不清时,我很痛恨那些人……那些把我带进窝点,逼着我为了自保不得不和他们一起骗人的,我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都送进监狱……适逢机会,我和你们站到了一起,我不否认,你们是对的,不管用多么激烈的手段铲除这颗危及大多数人的毒瘤,都是正确的。”
    他悠悠说着,并不是哀求,也不是搏取同情的表情和口吻,话锋一转却如是道着:“执法在理论和宏观上,都是人性的;但从微观和具体到某个个体上,却是反人性的……像秃蛋,像我这样的,就再有正义感,也是见不得光的,骗子在骗人,我们也在骗人,为了博取骗子的信任,然后再狠狠地骗上骗子一把……再然后,就可以用机智勇敢这个措辞,来形容我们自己并不光彩的行径……您说对吗?”
    “对!”骆冠奇直接肯定道:“我当了几十年警察,对此深有体会,警察骨子里的贱性,要大大高于血性,怎么说呢,这是一件无奈的事,在面对受害人家属的时候,难道我们能告诉他们,说他们的亲人遭了多么惨痛的不幸,不能,只能是谎言安慰他们;在面对媒体时候,难道我们要告诉所有群众,他们生活的环境是多么的糟糕,不能,只能是谎言敷衍;还有在面对形形色色的罪犯时候,难道我们能告诉他们,你会被判多少年,你死定了?肯定也不能,我们会骗他、诈他、甚至用更激烈的方式对待他们,就为了把他们送去该去的地方,让其他人生活的更好一点,那怕我们自己接受谴责……您说,我们有错吗?”
    “没错,我赞成。”小木道。
    “谢谢理解……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还要帮她。”骆冠奇反问道。
    “因为我无法说服自己坐视不管……尽管她是有目的的,但我感觉得出,在某些方面,她是真的喜欢我,男女那种事,掺不掺假能感觉得出,如果我一言不发,如果我坐视,那和由我亲手把她推进坑里,又有什么区别?你们是警察,你们可以以崇高之名做这些事,而我,明显没有你们那么高的素质啊。”小木淡淡道,话里不无嘲讽。
    “可她毕竟是嫌疑人啊,而且有可能是此案的主谋。”骆冠奇提醒道。
    “错,她不是……她不过是一个恋爱失败,生活和事业都处处受挫的普通女人,被人领到传销这个行业淘金来了,我怕的就是你们过高估计她的位置,而对她采取……什么手段。”小木道,他抬起头来了,很决然,很肯定,若有所思地道着:“说她是主谋,你们不觉得可笑吗?一个能做这么大盘子的主谋,会被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捆起来?如果她真是主谋……那你们,似乎就不用出现了。”
    很清楚,真是主谋,小木的事公事公办就顺理成章了,话里带刺的回答,让在场的几位很不舒服,骆冠奇又回头看了看范主任,再要说话时,小木却打断了他的话道着:“你不必费口舌,明显你在组织里也不是主谋,说再多也没有作用。”
    骆冠奇被刺激的眉头一皱,话咽回去了,这时候,范文杰无法保持沉默了,他踱步上前,骆冠奇把位置让出来,老范盯了小木几十秒钟,像在下决心一样,终于这个“主谋”还是开口说道:“如果她是主谋,会被定为非法组织传销罪,你也要为此负责;如果她不是,那就简单了,你应该清楚,对于非法传销的量刑一直就很轻……告诉我,谁是主谋?”
    “谢谢。”小木笑道,直接说道:“大多数被捕分子,会指认我是主谋。”
    “这正是幕后策划好的剧情。”范文杰道。
    “再往深一步查,大经理们会指认何玉贵是主谋、而何玉贵会指认涂绅豪是主谋,涂绅豪呢,又会往回推,会说何玉贵,或者贾芳菲是主谋。”小木道。
    “你的意思,他们都不是?”范文杰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