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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周翡想起头天晚上自己丢的人,心里升起窘迫的庆幸,幸亏他们都不知道她爹是谁。
    她从周以棠那里继承的,大概就只有一点长相了。
    周翡厚着脸皮回道:“读过一些……呃,这个,不怎么用功,后来又忘了不少,字还是认得的。”
    冲霄子很慈祥地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卷手抄的《道德经》给她,又道:“老道身无长物,就这一点东西没给人搜走,我看小姑娘你悟性极佳,临别时便赠与你吧。”
    周翡翻了翻那经书,见满眼“道”来“道”去,顿时两眼泛晕,莫名其妙地寻思道:“我哪方面的悟性佳?当女道士的?”
    她便问道:“前辈,你不跟我们去华容吗?”
    冲霄子拈长须笑道:“我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就此别过了。”
    周翡心里疑惑,但是人家既然说了“私事”,又是前辈,总归不好追问,只好道:“前辈一路平安……多谢赠书。”
    冲霄子冲众人一拱手,他休息一宿,身上的温柔散已经全解,清啸一声,起落如风中转蓬,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第29章 惊/变
    张晨飞外粗内细,眯眼看着冲霄子的背影,忽然低声道:“这位冲字辈的前辈如此了得,比家母,不,就算比……也不遑多让,怎会和我们这些人一样,轻易着了那妖人的道儿?”
    他中间停顿了一下,略去了一个人的名字,但周翡心里一动,觉得晨飞师兄将说未说的那人弄不好就是李瑾容。
    “温柔散”是药马的,药劲很是不小,但假如人的内功高到一定境界,据说是可以暂时压制住的。
    就算只能拖延一时片刻,他别的事干不成,还不能跑吗?
    谢允目光闪了闪,他在哪都是带路的角色,方向感很好,一眼看出冲霄子的去路正是岳阳方向,想是老道人是头天晚上听到他跟张晨飞聊天,知道霍家堡可能有危险,特意赶过去的。在场的人不少是因为霍家堡才被木小乔扣押,纵然以前有过交情,现在恐怕也烟消云散了,冲霄子大概是怕别人心里不舒服,才没有言明,只说是“私事”。
    “一段同路而已,走吧,我们也不要耽搁。”谢允道,他瞥了一眼周翡,周翡正皱着眉,跟手里的道德经大眼瞪小眼,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嘱咐道,“仔细收好。”
    周翡一头雾水地收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不学无术让老前辈看不下去了,临走还要丢给她一本书读。
    “那给我道德经干嘛?”她心道,“给我一本三字经还差不多。”
    众人的体力基本恢复了七七八八,脚程快了不少,太阳未升到头顶,他们就到了华容。
    华容不算很繁华,然而好歹有人有客栈,对他们这帮人来说,简直堪称享受了。
    华容有四十八寨的暗桩,这也是谢允提议走这个方向,张晨飞十分赞同的原因,有暗桩,就不必囊中羞涩了,消息也方便传出去。
    周翡看见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到他们落脚的客栈来了一趟,还恭恭敬敬地拜会了吴夫人,那人虽然面黄肌瘦,但眼珠灵动,一看就很精明,匆匆来了一趟就告辞了,说是要去给他们置办马匹车辆。
    周翡总算捞着了一口热饭和干净换洗衣服,感动得不行,先吃了个撑,又回房擦洗换衣服,里里外外都干净又舒适了,她在客房的床上滚了两圈,听见全身的骨头都嘎吱嘎吱作响,这才知道下山真是个苦差事,一点都不好玩。
    滚了一会,周翡摸出奇怪的道士送给她的书,本想翻开参悟一会,不料看了没有两句,她就跟中了蒙汗药一样,倒头睡着了。
    直到金乌西沉,周翡才给敲门声吵醒。
    谢允胡子刮干净了,换了新衣服,还不知从哪弄来一把扇子,十分骚包地拿在手里,随时能出门装公子招摇撞骗。
    房门拉开,他见周翡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总是有些苍白的脸颊上难得有些红晕,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软。谢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扫过,一时连说话的声气都低了几分,问道:“我看张兄方才派人送信去了,你们这几天就要回去了吗?”
    周翡揉了揉眼睛:“我们出来就是为了接晨飞师兄跟吴夫人他们,现在人接着了,也该回去了——就是不知道李晟那长了瘟的王八蛋自己滚回去了没有。”
    谢允:“……”
    真是世间多遗恨——海棠无香、蔷薇多刺、美人是个大土匪!
    这姑娘要是个哑巴可有多好?
    谢允恨完,将自己温柔的轻声细语一扫而空,很没形象的靠在门口,吊儿郎当地问道:“那不能跟你们同行了,你说下回我要是把刀直接送到你们四十八寨,会不会再被你娘打出来一次?”
    周翡道:“不至于,反正我也没有第二个爹让你拐。”
    谢允被她噎得喘不上气来,一时哭笑不得。
    周翡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哎,谢大哥,你轻功那么好,别的为什么一点也不会?”
    谢允眉尖一挑:“谁说我什么都不会?我会打铁铸剑,还会……”
    周翡道:“唱小曲。”
    “哎,你没见识了吧,”谢允摇头晃脑道,“有道是‘盛世的珠玉乱世的曲’,世道越艰辛,戏、曲跟话本这些就越赚钱,比铸剑强多了——好不容易打一把好兵器,雇主还死了,跟谁说理去?至于武功么,我又不想称霸天下,够用就行了。”
    周翡这才知道,他把自己那遇事只会跑的三脚猫称为“够用”,真是彻底为他的上进心所折服。
    “行了,不跟你多说了,来时见那边有个当铺,我去瞧瞧有没有什么你趁手的兵器,先赔你断在山谷里的那把,你回家这一路凑合用。”谢允说完,甩着折扇,吹着小调,优哉游哉地溜达走了。
    周翡感觉跟此人共处时间长了,肯定得心宽似海,连她都想跟着哼两句歌了。
    这时,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吴楚楚一脸痛苦地扶着门框,几乎有点站不稳,直冒冷汗地叫道:“周……周姑娘。”
    周翡一愣:“你怎么了?”
    吴楚楚憋了半天,憋得脸都发青了,耳根嫣红一片,小声道:“那个……”
    周翡:“哪个?”
    接着,她看见吴楚楚有些站不直,一手还按在小腹上,这才恍然大悟:“那、那个啊,你……是……嗯,肚子疼?”
    少女月事本就容易乱,吴楚楚给关在潮湿阴冷的石牢中那么久,要是个五大三粗的健壮人也就算了,她本就多忧多虑、体质虚寒,不闹毛病都奇怪了。
    谈到这个,周翡也很难拿出方才的彪悍,她有点手足无措地东看看西看看,做贼似的小声道:“那怎么办?要……要么问问你娘?”
    吴楚楚几不可闻地说道:“娘风寒,已经喝药睡了。”
    好,敢情这母女是一对病秧子。
    周翡对此全无主意,但放眼整个客栈,也就自己一个女孩了,吴小姐实在没有第二个可以求助的人。她只好拉着吴楚楚坐下,将掌心贴在她的后腰上,试着运功,打了一点真气过去——不敢用力过猛,吴楚楚没练过功,经脉脆弱。
    她手心暖烘烘的,吴楚楚的脸色果然好了一些,然而过了一会,又开始反复。
    周翡试了两三遍,发现有热源她就能好一点,没有还会疼,便说道:“这也不是办法,不然我带你出去找个大夫看看吧,落下什么病就不好了。”
    吴楚楚温顺地点点头,她这会正好一点,便跟着周翡往外走去。
    小女孩提起这些事,总是不由自主地遮遮掩掩,她们俩跟做贼似的悄悄地离开客栈,不想被人逮住问,不料还是遭遇了讨厌的晨飞师兄。
    张晨飞自然要问:“你们干什么去?”
    吴楚楚尴尬得快抬不起头来了,周翡木着脸胡扯道:“出去逛逛。”
    张晨飞皱眉道:“你自己出去野就算了,怎么还拽着人家吴姑娘?”
    周翡:“……”
    吴楚楚忙道:“我、我也想去。”
    对她,张晨飞就不好开口教训什么了,只好叮嘱道:“那行吧,只是不许走远,天黑之前一定得回来。”
    两个女孩恨不能立刻从他眼皮底下消失,忙应了,飞快地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张晨飞又叫住了她俩:“等等,阿翡!”
    周翡崩溃道:“张妈。”
    吴楚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晨飞絮絮叨叨地唠叨道:“你身上有钱吗?哎!我问你话呢,跑什么跑!”
    周翡已经一手拽着吴楚楚,飞也似的蹿出了客栈。
    后来周翡总是忍不住想,当时她要是不那么匆忙就好了。
    谢允正在翻人家当铺的存货,当铺不大,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多是衣物家用品,少量品相不太好的首饰珠宝,兵刃基本没几样,还都中看不中用的,可能是哪个家道中落的富贵人攒的装饰品。
    他看了半天找不到满意的,便跟老板比划道:“您这里有没有那种大约这么长,背很窄,刃极利的刀?”
    “刀?”老板打量了谢允一番,说道,“这您得找匠人做,我们这是没有的,要说佩剑么还算常见……容我冒昧,公子买刀做什么?”
    谢允坦然道:“送女孩子。”
    老板:“……”
    他觉得这位公子这辈子可能也就只好打光棍了。
    这时,一队官兵忽然飞也似的从门口冲了出去,这当铺正开在闹市,两边好多铺面摊贩,还有几个小孩在路边玩,他们在闹市纵马,还大声喝骂,顿时一片混乱,大人叫骂与小孩啼哭声混做了一团。
    老板忙指挥小伙计出门查看有没有人受伤,口中絮絮地说道:“作孽,这些人作孽啊。”
    谢允缓缓皱紧了眉头,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刀剑都不看了,转身往客栈跑去。
    ☆、第30章 诀别
    空中传来一声尖唳,像是猛禽。
    谢允骤然抽了口气,倏地抬头,见几只猎鹰呼啸着盘旋而至。
    北斗“禄存星”仇天玑,好熬鹰,出入必有猛禽随行。
    等等,他们奔着霍家堡去岳阳容易理解,为什么会到华容来?冲谁来的?
    不待他多想,北斗的黑衣人们已经旋风似的现身,所到之处宛如乌鸦开会,黑压压的一大片,往一处汇聚。
    这时,有人带着哭腔嘶声大叫道:“失火!失火啦!”
    谢允一转头,见一处升起浓烟,哭号喊声叫人不忍卒听,他愣怔了片刻,蓦地反应过来——那是他们客栈的方向!
    谢允狂奔起来,满街都是四散奔逃的人群,他艰难地逆着人流往前冲。
    不过是转眼间,客栈已经烧起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北斗黑衣人,每个黑衣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小弩,上面装的不是寻常的箭矢,而是一根木管。
    一匹马不管不顾地往外跑了出来,刹那间,六七条木管对准了它,同时发出毒蛇似的黑水,那水溅在地上“嘶拉”一声,将泥土地面烧出一大块灰斑,跑动中的马哀哀地一声嘶鸣,身上同时有多个地方皮开肉绽,三步之内跪在了地上,抽搐两下,竟不动了!
    谢允被互相推搡的老百姓们挤在中间,气都快喘不过来,一脑门热汗。
    这时,几只猎鹰盘旋而落,一个身穿漆黑大氅的男人落在街角,他伸出胳膊,接住自己一只爱宠,轻轻地抚摸着那鹰的脑袋。
    这人长着鹰钩鼻子,一张脸冷肃得叫人望而生畏,目光往人群中一扫,他低低地开口道:“闲杂人等,不要碍事。”
    话音未落,他蓦地一甩袖子,一股大力仿佛排山倒海似的扑面而来,将挤成一团的人们一股脑地往外推去,好几个人当场站不住撞在墙上,立刻便头破血流,不知是死是活。
    而别人好歹还都是往外逃,只有谢允要往里走,他正好当胸撞上那人掌风,身边都是人,根本没地方躲闪,谢允眼前当即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翡陪着吴小姐在医馆,这医馆地处偏僻,好不容易才找到,里面只有一个老大夫,老眼昏花,说一个字要拖半柱香的光景,在那絮絮叨叨了半天“通则不痛”。开药方的时候,可算要了他老人家的老命了,恨不能把脑袋埋进纸里。
    周翡在旁边等得脚都站麻了,见他终于写完了,当场大大地松了口气:“我去抓……”
    她话没说完,耳根一动,听见了尖利的鹰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