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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她能在众目睽睽下揍他吗?
    很想,但不能。
    不能揍活人,只能拿死物撒气。
    顾长安盯着刘珩,眼里的怒火要是能喷出来,刘珩恐怕就被烧的渣也不剩了。她手指颤抖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茶碗被她捏成了几块碎片。
    手上的力收不住,瓷片割破了虎口,血珠沿着掌纹淌在桌面上。
    刘珩下意识伸出的手顿在半路,他看了一眼自己不听话的手掌,怔忡着,好像这几年已经养成习惯,只要她冲出去冲的头破血流,回来都是他在善后。
    顾长安扫了眼刘珩,满脸写着不稀罕仨字,很干脆地把手缩回去,在她的裙摆上把血一抹,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刘珩想叫住她,到底是张不开嘴,想起来拦住她,却又像给那张椅子粘住一样,起不来。
    **
    琉璃馆后面的大青石上,顾长宁八风不动地坐着摇折扇,面沉如水。
    叶清池来晚一步,听说他在后面,就溜达过来跟他“聊一聊”。
    叶清池在顾长宁旁边坐下,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不失望,他看着日头透过叶片投在地上的阴影,平心静气道:“顾大人,我明白你苦心孤诣是为的什么,可你不觉得我和长安……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那一点是什么,叶清池不说,顾长宁也很明白。
    “她十三岁被大哥扔出石岭做斥候,掉进狼窝里是你救的她。十四岁被阿达合的兵打瘸了一条腿,还是你救的她。你怎么就知道,差的那一点不是你的问题?”
    叶清池露出一点笑意,“顾大人一心为妹子寻位良人,又怎知清池就是良人?”
    “我并不知道,”顾长宁把折扇一收,转头看着叶清池,“不如你来给我个答案。”
    叶清池笑而不语,顾长宁伸个懒腰,道:“就端王爷那个脾气,这俩人在上头八成得顶起来。我就不去掺和了,叶先生要不要去……当然,我也管不着。”
    叶清池暗暗磨牙,敢情这靖远侯府里除了顾长安,就都是属狐狸的。亏得顾长安喊他老狐狸喊了这么些年,他还真是给狐狸家丢脸了。
    顾长宁算盘打得精,知道顾长安是个八匹马都拉不动的死性子,索性就溜他这个勤快的。假借他的口给琉璃馆的人传了话,掐准他回京的时间给顾长安排上相亲宴,等顾长安一来,琉璃馆的伙计自然要去叶宅通报。
    顾长安相亲这消息突如其来,足够让他马不停蹄地从叶宅跑到琉璃馆来。
    当然,顾长宁还是算漏了一个人,刘珩。
    刘珩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叶清池不清楚,但按着顾长宁的路子,现在在上头大动肝火的应该是他叶清池,也算是变着法儿地逼他把该说的说出来。
    顾长安辞官不成,估计顾长平和顾长宁心里头都不踏实。顾长平在老侯爷故去后就绞尽脑汁地想让顾长安滚回京城,但顾长安早就磨出了野马一样的性子,哪是说回就能回的。
    眼看着顾长安熬成老姑娘,顾长平面上不吭声,内里恐怕早就急红眼了。这回趁着顾长安重伤,原想着叫她辞就此官,谁知皇帝愣是没准,顾长平只得用迂回的法子把顾长安撵回京里。
    顾长平兄弟俩这不是挖坑让顾长安跳,是挖坑让他跳。
    可明知道是个坑,他还是跳的甘之如饴。
    人啊,就是贱。
    叶清池琢磨,顾长平八成是想等顾长安嫁出去,就让人撺掇言官弹劾,逼皇帝吞下这口黄连,准顾长安辞官。
    可这条路当真走的通么?
    叶清池绕回琉璃馆前面,就看见一个人倚在门边看热闹似的看着个鹅黄的身影登上马车,渐行渐远。
    叶清池没去追顾长安,停在那人旁边,斜睨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门边的人转回头皱着眉,“下回说话前出点声,没病也给你吓出病了。”
    叶清池上下打量着一母同胞的叶清城,“听说你在南边吃了个暗亏。”
    叶清城:“关你屁事。”
    叶清池转过头:“是不关我,屁事。”
    叶清池和叶清城兄弟俩,一个算是走的正途,另一个看上去也是正途,但总带着点邪性,就跟叶清城这个人一样。一个大男人,却生的有点说不出的魅,皮肤也是细白得过了头,所幸脾气上是个糙爷们。
    叶清池拓展了叶氏的产业,就连南边的燕国也有他的商铺,而叶清城却只有个琉璃馆,跟叶清池之间有着拍马也追不上的距离。
    外头人对叶清城多有非议,但叶清池知道,琉璃馆只不过是叶清城在外面的一个幌子罢了……他这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善茬。
    **
    童生在侯府门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方才他照顾长安的吩咐去端王府传信,结果让端王三两句问出来顾长安在琉璃馆,他见端王出门时就面色不善,只怕顾长安跟端王爷一言不合再闹出什么矛盾来。
    马车从远处行来,停在侯府外头。
    小厮打起帘子,顾长安从车上下来,脸色难看得像是要杀人。
    童生眼尖,一眼就看见顾长安裙摆上的血迹和手掌上的伤,他吸了口凉气却不敢声张,赶紧三步并两步上去站在她身侧给挡住,佯作一副狗腿样儿把顾长安给迎回府里。
    顾长安默声不语,眼角眉梢都像结上了冰坨子,冷的吓人。她不吭气,童生自然也不敢问。回到漪澜苑,童生悄悄招呼竹染拿来药箱,快手快脚把顾长安手上的伤给处理了,然后就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去了。
    “端王爷去琉璃馆的事不赖你,他一个王爷硬要问,就是再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不说。”顾长安在藤椅上坐了会儿,像是平静下来,起身拍拍童生的肩,“跟竹染说拿身干净衣裳来,再烧壶热水。”
    童生心里默默挣扎了一下,最后眼一闭心一横,还是问出来,“那……明儿个还去王府不?”
    顾长安一脸诧异,道:“去,怎么不去。我和他的事,长清和他的事,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他王八蛋就把长清的婚事给耽搁了。”
    童生暗自龇牙咧嘴了一番,听这“王八蛋”仨字说的这么顺溜,看来是真气着了。
    顾长安进屋前又瞥了眼月亮门外,她方才说话时没看漏那一片被风扬起的水绿衣角。
    所以后一句话说的半真半假,是要给外头听墙角的人吃颗定心丸。
    第二十七章 引荐
    刘珩在琉璃馆呆坐了好一阵儿才沉着脸走了,摸着心窝子说,要这时光能倒回去,他是打死也不跟顾长安说那样的话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何况他这回是把泼水的手都给剁了。
    回府的时候,刘珩还被门槛给绊了下,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差点让决明去把门拆了。
    白辛跟在后头偷偷憋着乐,跟决明咬耳朵,说爷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完还得把石头嚼嚼吞下去。
    决明听得直摇头,说你这是把顾都尉比成大石头啊,回头给她知道看不拆了你两条腿。
    俩人说话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一字不落地飘进刘珩耳朵里,偏巧这事上刘珩连一个字的理儿都不占,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
    靖远侯府里,顾长安坐在书房用她的残手捧着《九州杂记》看得津津有味,顾长宁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觉得这个妹子也是心大,要换上别的姑娘,这会子保不准已经泪流成河了。
    也不知道她这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脾气到底是好是坏。
    顾长安抬头就看见自己二哥在门口当门神,勉强挤出来一个挺难看的笑,垂头丧气喊了声“二哥”。
    顾长宁欣慰了,好在她还不是乍一看去那么没心没肺。
    “跟端王闹别扭了?”顾长宁看见她手上缠的白纱布,没问也知道她当了回“烈女”。
    顾长安磨磨牙,“这要是在军中,保管打得他十日都起不来床。”
    顾长宁皱起眉来,“亏你还领兵这么多年,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值当你往心里去?还琢磨着把端王给揍趴下,你倒本事了。”
    顾长安哑然,这人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
    “两个事儿啊,”顾长宁伸出俩指头来比划比划,“一呢,你是当真看上沈卿了?二吧,前几日你说许之栋那事,我觉得……不得不做。”
    “没看上,当兄弟还成。”顾长安答得挺实诚,顾长宁却翻了个白眼,骂都懒得骂她。
    “你也一直都知道吧,兵部里头那点事。这许之栋就是条蛀虫,军需粮饷,没哪个他不沾手的。就他提上来那几个废物,跟着我打一趟狄戎就吓跑了俩,还有个让顾长平直接给砍了。咱家跟许之栋的梁子结下也不是一般二般,不说别的,那丽妃娘娘不也没少为难姑姑么。”
    “瞧我这一句话勾出你多少牢骚,”顾长宁摸摸鼻子,“这事急不来,需得天时地利,人和不和倒无所谓,关键是,契机。”
    “端王手上有本账目,这东西许之栋像是挺忌惮,那胭脂堂的人绑走端王为的就是这本账。”顾长安捂着额头,发愁,“康王刘隆是许之栋的外孙,这俩人绑一块倒不奇怪,怪的是胭脂堂为什么也搅合进去了。”
    “朝廷和江湖,看去是风马牛不相及,可其中的牵连,呵,那也是盘根错节。”顾长宁言语间暗含嘲讽,“□□时候就有江湖人替他干兔死狗烹的勾当,康王找上胭脂堂,也在情理中。”
    顾长安撇撇嘴,“从这上头看,刘珩比刘隆可不是差的一点半点。”
    顾长宁意味深长地眯起眼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大事往往需谋定而后动,要谨慎,小事随性而为也出不了岔子,这是顾长安的思维。
    她照着长宁说的,“没心没肺”地早早躺在了床上,却难得地失了眠。
    哽在心头那根刺,还是横在那儿,刘珩还是个王八蛋,并没有随着几个时辰过去就消失不见。
    顾长安枕着手臂,盯着床幔,觉得顾长宁后来说的话也有点道理。
    纵览这些门当户对,年纪相当,并且还未成婚的公子们,好像没有比叶清池更合适的。
    当然,说起门当户对,叶清池是差了点,但他富可敌国啊,再遥远的差距也就显得不那么遥远了。
    嫁给叶清池?顾长安眉心拧成块抹布,怎么觉得有点别扭?
    辗转反侧半宿的顾长安翌日晨起的时候神色委顿,带着东哥和茂修在院里打了套拳也没能让她精神起来。
    竹染看着负手立在院子正中沉思的顾长安,心里头叹气。
    顾长清按时来了,不但来了,而且容光照人,连顾长安都觉得晃眼。
    顾长安换上她穿惯了的男子常服,挽上发髻拿叶清池送的玉簪一插,便一身利落地领着顾长清出门去了。
    于氏大约对顾长安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到侯府门口谆谆嘱咐,像是怕顾长安把顾长清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顾长安就觉得奇怪,这于氏从前挑她的刺儿可是挑的眼都不眨,把她罚到祠堂跪上一宿也是有的,怎么时隔十几年,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顾长安犯懒,在深宅妇女的心思上不愿花功夫琢磨,寒暄几句就把于氏和颜悦色地请回去了。
    顾长清坐上马车就有点紧张,跟顾长安没话找话。
    “长姐,咱们为何不约在外头,反而……要去王爷府上?”顾长清话里带着点少女的娇羞,手里绞着一方丝帕。
    “你一个未出阁的闺秀,在外面抛头露面像话么?”顾长安没睡饱,情绪也跟着掉在谷底,“咱们大齐比着燕国是没那么多穷讲究,可要真在外头为你引荐端王,这话传说出去了,要收场可不容易。”
    “可、可长姐不也常与人在外会面。”顾长清声音低低的,也不敢看顾长安。
    顾长安无语地看着她同父异母的小妹,这丫头是在房里绣花绣傻了不成?她无意再多言,索性闭上眼靠在车壁上歇着,不答顾长清。
    顾长清原想跟顾长安套套话,问几句端王的脾性喜好,没料顾长安一改往日做派,还端出她都尉大人的架子了,一下子就让顾长清十二分地不满。顾长清恶狠狠地想,要是长姐嫁不出去就好了,那时看她还能怎么威风。
    顾长安当然不晓得顾长清此时琢磨些什么,她觉得祁卢那个疯子踪迹全无,顾长宁又要把刀悬脖子上去铲许之栋,这些事已经麻烦成一疙瘩,她根本无心去管情窦初开的丫头起什么心思。
    端王府和靖远侯府就离得不远,顾长安琢磨的事还没转过一个圈,她们就到了。
    白辛知道顾长安要来,特地嘱咐了门房,所以门口小厮一见是靖远侯府的马车,就没命地奔进府里去通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