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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永远陪着你,从生到死

      氤氲的水汽在磨砂玻璃门上一层一层晕开,浓稠得像纯白的牛奶化开在云朵里。
    晨暮坐在窗台上,靠着冰冰凉的瓷壁,点一支烟,又细又长的那种,细细地抽了起来。吐出的烟圈弥漫在房间里。
    她闭目,脑海里出现的是一张棱角分明,英俊的脸,左眼下角有一颗细细的青色泪痣。
    晨暮狠狠地抽了一口,推开窗,试图用清爽的山风拂去心里的躁动。
    寂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晨暮就是这样,像垂朽的生命烂在泥土里,没有生气。
    她走过去,轻拥住她,鼻子里是她们身上同一种沐浴露淡淡的香味。
    这个时候,不需要任何语言,只需等待。
    晨暮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回拥着她。
    “寂和,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不要离开。”
    “恩。永远陪着你,从生到死。”
    她没问她为什么来到这小县里,丢开所有的工作。
    她和她是一样的,像镜子里的两个自己。必然是痛极了,才想要逃离。
    “我们离开这儿,去远方。去看汹涌的人潮,去听喧嚣的热闹,去吃辛辣使胃里翻腾的菜肴。我受够了脑子里那该死的回忆!”
    晨暮伏在寂和的肩窝处,呼着温热的气息。
    明明应该是气极哀痛的样子,却平淡寂静。
    她懂得,黑夜无限蔓延的是罂粟,牵扯着神经末梢。孤独和无助侵入四肢百骸。
    只有人群,只有它能提醒自己每刻都在活着。
    寂和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背脊,“结束吧。不管是什么,都去结束吧。”
    “晨暮,这世间的任何东西你都带不走,我们最终的归宿都是宇宙的虚无。尸体,骨灰都是留不住的。这些运动着的,随时变化的,都是要消失的。”
    “总有东西是永恒的。我爱他,像日升月落一样永恒。他眼角笑起的细纹,那颗青灰色泪痣,都是我心里的永恒。我结束不了。无论如何也结束不了。”
    她起身,又拿出一支烟,点燃,吸一口,轻轻抖落烟灰。
    “那就去追寻。执念在这个时候反倒有些用。虽然我并不认为拥有执念是好事。”
    “不。我们再无可能。寂和,我还是要结束的。”
    晨暮看着远方幽深的天,青山在霓虹灯下斑驳,绮丽。
    她的话毫无波澜,像在对自己说。
    “嗯。但愿早点结束。”
    晨暮轻声同寂和说着自己和那个男人的故事。
    那场地震,只剩她一人存活。
    是他,在废墟里找到残喘的晨暮,把她带到这个小县城生活。
    那个男人比晨暮大一个年轮,他让晨暮称呼他为叔叔。
    说到这晨暮就不再说了。
    寂和也明白了,这是一个跨越年龄求而不得的故事。
    她没问接下来的事情,听着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寂和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
    她低头看了眼。
    是弋阳的短信:
    阿寂,你在南京呆了将近一月之久。
    有把那盐水鸭的手艺偷师过来吗?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口福再尝尝你做的饭。
    我听闻南京的汤包、酱香饼、馄饨也是很好吃的。
    你多吃些。
    弋阳每隔几天都会发条不痛不痒的短信过来。
    让寂和感觉,他无处不在。
    往常都会回他信息的,这次寂和没回。
    她同晨暮在一起。
    夜里,她们蜷缩在一起,紧紧相拥。
    像福尔马林里浸泡的双生胎,彼此依偎取暖,即使已不属于世间。又像脱轨的两节车厢停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
    夜晚来临的时候,寂和又做噩梦了。
    “囡囡,最近可还好?”
    睡梦里,是一大片海藻浓密的腥味,有深黑色的血液在水里扩散。
    这声音是极柔和,充盈着眷念的。
    寂和试图睁开眼,大波咸海水朝她漫灌,从七窍俯冲进五脏里,死亡的气息让人窒息。
    “不好。没有一刻是好的。”
    “你迫使离我远走,灵魂和肉体都是虚无。你不再属于我。你背囊里的登山靴,药锄,老旧电筒,厚厚的笔记本。以及你常穿的那件青灰色大袄都不属于我。”
    “你被带走了,永恒的消失。我常在山林间奔跑,脚下是松软的松针,追着月光投下的影子,恒久的追赶,一刻都不停歇。”
    她在水里浮尘,没有挣扎。
    海水流过肌肤,是一种柔情的包裹。
    有滑湿柔软的唇瓣轻吻她的额头,带着海底的腥味。她久久等不到回答。
    她轻喃梦呓道:
    “你带我走吧,找个地方,与世隔绝。”
    几乎是卑微的叹息,又像是在乞求。
    然后,她猛地睁开眼,想再看他一眼,真真切切的亲吻他一次。
    可是什么都没有,漆黑一片。
    海水层层涌来,像无底洞一样深邃。
    海藻疯了似的从她的毛孔上生长,紧紧包裹着她的躯体,一层又一层地缠绕......
    “寂和。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晨暮焦急的声音让她清醒。她睁开眼,看着窗台照射进来的阳光,金灿灿的。
    她说:“不,这是美梦。我听见了他的声音,温暖柔情的声音。”
    都有各自的秘密,都有不愿触碰的伤痛。
    晨暮递给她一条胭脂红的全棉纱卡长裙。
    “我们去吃早餐,然后去爬山,这儿的凤凰山。”
    她们戴了一顶极大的太阳帽,宽硕的帽檐。
    晨暮依旧戴假发以及能遮住半张脸的太阳镜。
    在小区楼下喝了杯甜豆浆,吃了碗热乎的米粉,细碎的葱花浮在汤面上,有极淡的清香。
    走出小区,坐清晨的公交在宁红大市场下车,一直穿过去,一直走,来到一座浮桥边。
    “那边是马加州公园,比较小。但我想和你坐一回摩天轮,寂和。”
    “好。”
    寂和跟着晨暮走上浮桥,晕乎乎的像是坐在飘扬过海的轮船上。
    穿过高大的树木,过了一座石桥,水面上有几条蓬船,有情侣在游湖。
    再往前走,经过一片烧烤区,就可以看到简陋的娱乐设施。
    公园的设施没有开,也很少有行人在走。
    晨暮恍然大悟的懊悔了一声。
    “真糟糕,今天不是周末。摩天轮应该还没有开放。走吧,折回去,去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