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也许是以前饿着了……”皇后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静安宫被封后,许进不许出,万一份例不能按时按量送进去,恐怕就要挨饿。好在贵妃在此事上颇为上心,这孩子才能说出‘吃饱了’这种话来。”
袁贵妃摸着肚子,似笑非笑,像是完全没听到王皇后映射她苛待皇子的话。
“起来吧,来领你们的‘压祟’和年礼,然后入席。”刘未笑着指了指身前捧着东西的礼官。
三个孩子上了前,刘恒肖牛,得到的是小金牛加一顶玉冠;刘祁肖虎,得到的是小金虎加一幅玉带;刘凌比较尴尬,他肖龙,按代国律,非太子又不能用四爪金龙,只得了一枚金螭加一双镶着明珠的小靴子。
皇子们近身伺候的人收下了他们得的“压祟”,伺候他们当场换上赏赐的衣冠鞋履。
结果刘恒和刘祁还好,到了刘凌,皇后估算出来的鞋太小,刘赖子费劲了力气才给刘凌穿上去,可穿上去的时,刘凌的小脸已经疼的发白,连下唇都咬出了一个深深地牙印,看起来格外可怜。
王皇后有些尴尬地看向站起来满脸痛楚之色的刘凌,只是因为袁贵妃在她身边,她不愿意示弱,便假装没看到这一幕。
袁贵妃心里却是可开了花,娇笑着对着皇帝揶揄:“看来事事周全的皇后娘娘也有打了瞌睡的时候呢!这么小的孩子,穿小鞋伤了脚骨可不好,以后说不定脚就不长了,还是给他换回原来的鞋子吧!”
刘凌今天全身上下都是她赐下来的,有之前赐红衣的事情,又有王宁和刘赖子做内应替她告知针线,大衣衫和鞋履腰带都十分合适,所以她才这么得意。
她能不得意吗?三个孩子都穿着红衣呢!
王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愧疚附和:“是臣妾的不是,臣妾养病大半年了,消息实在不灵通,知道的还是大半年前的尺寸……”
“朕看皇后是不用心。”刘未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命令身边的宦官:“让刘凌换回自己穿来的鞋。”
上面神仙斗法,下面小鬼遭殃。
刘凌原本穿上那双小了的靴子就费尽了力气,现在皇帝张口一提,穿鞋就要变成脱鞋,更加费力伤人。
好在刘赖子还不敢真的硬拽,饶是这样,等鞋子脱下来的时候,刘凌已经觉得脚背、脚跟都火辣辣的疼了。
他难堪地坐在殿中,接受着四周妃子们或同情、或嘲笑、或不屑的眼神,脸上又红又白,心中凄凉一片。
根本不需作假,穿回了自己鞋子的刘凌一瘸一拐的入了席,就连刘赖子也有些垂头丧气,灰溜溜地抱着华贵的明珠丝履躲回了角落。
大皇子和二皇子有意无意地用目光扫过下首的刘凌,见他只是垂着头,看起来并不像马上会嚎啕大哭的样子,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的父皇,最讨厌别人哭。
没一会儿,午宴赐下,川流不息的宫人们捧着珍馐家宴进入麟德殿,伺候各位嫔妃和皇子们用膳。
皇子们还小不能饮酒,杯子里俱是温热的玉露和牛乳,桌上也都是适合小孩子吃的松软菜肴。
刘凌来的时候是答应张太妃要吃回来的,加上刻意饿了许多天,这饭菜一上来,再多的委屈和伤心都没有了,露出开心的笑容甩开膀子大吃特吃。
要说参加这种宴会有什么好处,也只有这件事。小时候他太小,连参加宴会都不够格,被宋娘子抱着得了东西就下去暖阁,等散了就回,还美名其曰“怕着了风寒”。
此时只见他动作飞快,没一会儿两个腮帮子里就塞得鼓鼓的,像是一只仓鼠得到了食物又怕别人偷走一般警惕而快速地嚼动着食物,浑然不顾别人注视的目光,满脸满足的神色。
殿中的嫔妃们三三两个的在议论什么,气氛融洽多了,主座上君、后、妃也还算和睦,直到刘未似乎不怎么在意的问了一句:
“皇后,朕进来的时候,似乎看到魏国公夫人还在凌德殿的边门外候着,她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不让她先回去?”
王皇后久不管事,也不愿捞这个烂摊子,闻言僵了僵,开口解释:“还是那件事……魏国公夫人希望陛下能让静安宫中的窦太嫔……”
‘陛下这是明知故问!’
她心中恨道。
‘哪年不是这样?我敢赶她们走吗?您不都躲着走!’
“皇后,朕让你主持大局,是相信你的能力,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失望!”
刘未脸色铁青,头上的冕冠剧烈摇晃着。
“只是……陛下,骨肉亲情毕竟是人之大伦,其实不仅仅是魏国公夫人,好几位太国公夫人也都隐约提出了希望陛下开恩的意思。她们年纪都大了,想要临死前再看到……”
“嫁出去就是死了!”
刘未恼怒地摔下手中的杯子。
“此事休要再提!”
王皇后立刻噤口。
她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再多言也不可能。
相信今天议论的一切很快就会传入外命妇们的耳中,她的义务就算已经达到,何必要好生生触怒他?
袁贵妃冷眼看着帝后失和,像是不放在心上似的观赏着面前嫔妃们安排的“献艺”,心中估摸着哪几个太过出挑,暗暗记下名字。
刘未恼怒的摔了杯子,下面正在弹琴的才人吓得一僵,曲音顿时有误,刘未原本就对这些个后宫里的年轻嫔妃不耐烦,此时更是趁机发泄心中的怒火:
“滚下去!连琴都弹不好难道是来献丑的吗?!”
那妃子立刻嘤嘤嘤地掩面奔下,一头扎进席中装死。
刘凌完全充耳不闻,埋头大快朵颐,二皇子刘祁见他吃的香甜,再想到自己在道观里跟着“清修”的苦日子,忍不住摇了摇头,也举箸开始吃了起来。
他的母亲早已和失宠无异,这时候他反倒无所谓了。
大皇子却是一点都坐不住,他担忧母亲会因此难堪,索性端起自己杯中的牛乳,起身走到主座之前,朗声贺道:“儿子祝父皇万寿无疆,母后青春永驻,贵妃娘娘早诞麟儿……”
“还算有些孝心。”
刘未笑了笑,伸手命宦官再倒了一杯酒,当场饮下。
袁贵妃不能喝酒,喝了半杯手边的清水,算是受了他的祝福。
王皇后也是一改刚才的冷脸,笑语晏晏地喝了杯中之酒,招手让儿子上前来,让他靠近刘未身边,和父皇好好亲近。
这也只有母亲在主座才能这样借机和皇帝亲近,一干妃嫔又气又恨,又幸灾乐祸,心中都料想着……
袁贵妃是不可能安心让王皇后这样在皇帝面前提醒他还有个“大儿子”的,等着瞧吧……
果不其然!
大皇子刘恒高兴地应声而至,主座上的刘未略微关切地问了问他的功课,谁料就在说话间,变故突生!
一旁刚刚还在有说有笑的袁贵妃,突然捂着肚子痛苦地叫了起来!
“宣太医!”
刘未气急败坏地大吼!
“快宣太医!”
☆、第23章 是生?是死?
太医很快就来了,来的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孟太医。
诊断的结果也很简单,袁贵妃突然动了胎气,而且这胎气动的又急又烈,怕是有些凶险。
好好的宴会一下子就变得狼狈不堪,每一个嫔妃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生怕是哪个恨极了袁贵妃的人做了手脚,会牵连到自己。
“吃,你居然还在吃!”
二皇子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一把拽起刘凌。
“出事了!擦擦嘴站起来当你的小可怜!这个时候你还在吃,是生怕贵妃娘娘不记得你吗?”
‘哎,掌中烩啊,三年前吃过一次,到现在还记得,想不到没吃两口……’
刘凌留恋地看了一眼碟中的掌中宝,任由二皇子扯着站立到了一边。
另一边,刘赖子连忙窜到刘凌身边伺候,为他擦手擦脸,一边小声在他耳边安慰:“殿下别害怕,牵连不到咱们的。”
这语气太过笃定,让一旁的刘祁疑惑地扫了刘赖子一眼,但没过一会儿,他还是担心地看向了母亲方淑妃那边。
方淑妃一直在注意着儿子,见他看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自己也垂下眼帘,作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刘凌哪里会害怕什么?
薛太妃早就“预言”到了后、妃要在今天彻底扯破脸。
只是袁贵妃捂着肚子哎哟哎哟乱叫,疼的鬓乱钗横,丝毫看不出像是作伪,要是演技能好到这样,刘凌这样的作态怎么能不被看穿?
还是有人假戏真做了?
王皇后原本也以为是袁贵妃扯了个筏子作怪,此时见袁贵妃毫无形象地揪着刘未的袖子乱叫,一下子也变了脸色,刹那间面如金纸。
“孟爱卿,贵妃到底怎么回事?”
刘未原本是要去前面参加大宴的,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头上的冕冠都嫌碍事摘了下来,一把将袁贵妃抱入怀里。
他一边安抚着她的痛楚,一边恶狠狠地质问孟太医。
“现在看来,像是中毒……只是万幸,娘娘中毒不深,但是还是影响到了腹中的孩子。”
孟太医将贵妃之前用的杯碗盆盏全部都验了一遍,没查出有下毒的痕迹,又舔了舔袁贵妃杯中参与的清水,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怎么?水中有毒?”
刘未不停地抚着袁贵妃的后背,急切地追问。
“也不是毒,水中是一种无味的药粉,可溶于水中,对身体也并无大碍,主要是用来治内伤的。只是有一点,喝了这药的人闻到辟寒香,就会引发活血的作用,而孕妇最怕的就是活血……”
孟太医说完推断,见到刘未的表情,不敢再言。
“我从不用熏香,皇后你……”
“臣妾知道贵妃有孕,什么香都没用。”
后宫里害人的招就那么多种,谁敢不提防?
刘未脸色阴晴不定,命人找了宫中的调香宫人来,自己就坐在殿中,让调香师们一个个的辨认嫔妃们身上的香味。
今日负责伺候贵妃喝水用膳的宦官太监们也被拖了出去,由内廷的廷尉细细拷问,顿时殿中一片鬼哭狼嚎、叫冤之声。
可怜这些妃子哪里被这样对待过?
这些调香的宫人很多是宫女,但也不乏因为嗅觉出色而被任用的宦官,此时这些人一个个凑在嫔妃们身边细细嗅闻,有的还趁机揩揩油,顿时气得一些烈性地恨不得当场动手。
刘未却不管这些嫔妃到底会如何想,愣是将袁贵妃抱在怀里让她横躺在主座上,就连王皇后都只能在旁边站着,将位置让给他二人。
刘未后宫里的嫔妃原本就不多,有品级够资格来参加内命妇宴的更少,没到一个时辰,所有的妃子、宫女、宦官都辨识过了,没有一个人用的是辟寒香。
剩下的,就只有皇子们了。
这下子,刘凌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
二皇子的衣服自然是方淑妃准备的,大皇子是皇后准备的,外人都做不了什么手脚,唯有他刘凌,从里到外都是袁贵妃赐下,要说有熏香,怕是只有能在他身上做手脚。
他不着痕迹地闻了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