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刘凌脸红了红,正准备开口,张太妃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催了起来:“快穿衣服快点走!已经干了!”
刘凌哪里还来得及接什么话,匆匆忙忙换上去年宫宴发下的冬衣,苦笑着看着短了一截的裤腿和袖子,摇了摇头:“今年袁贵妃连袄子都没赐一件下来,看样子四弟是真不太好。”
“喝下去!”
张太妃递过一碗热姜汤。
“穿的又少又短,小心着凉。”
“我不怕冷,不会……好吧。”
刘凌扭不过她,咕噜咕噜灌下热姜汤,用袖子一擦嘴,丢下句“我去了!”,便转身一溜烟跑出了珠镜殿。
“每年宫宴送他离开,都跟看他去打仗似得……”
张太妃唏嘘不已。
“现在的宫宴已经不是刘凌小时候的宫宴了,不光是刘凌,就算是大皇子、二皇子,哪一个不是把宫宴当成打仗?”
薛太妃冷笑着。
“希望小三儿能好好回来,别出事……”
***
因为年前四皇子刚发过一次喘鸣,袁贵妃连年都过不好了。
皇后没被废的时候,至少宫宴的时候还是井井有条的,因为宫宴是皇后主持的,皇后身边的女官无论是对布置宴席还是对于入宫命妇们的接引都是早有经验,从未出过差错。
从皇后被废过以后,宫里过年过的如何就全凭皇帝和袁贵妃的心情,去年、前年还好,皇帝下了旨意,调了废后身边原本主持打理宫宴的女官来协助袁贵妃,今年袁贵妃思咐着自己身边的人手也培养起来了,便回绝了皇帝又调用皇后身边人的好意,自己来学着打理宫宴。
结果腊月里儿子一倒,袁贵妃什么都顾不得了,刘未把四皇子也当成心尖子,两人全围着儿子转,结果到最后只能一道旨意下来,今年的宫宴一切从简。
外命妇有许多根本就不愿进来参拜这个袁贵妃,打听到宫中四皇子又出了事,纷纷不愿触这个霉头,除了一些急需抱大腿的,年纪长点的国公夫人、国太夫人要么报病,要么递了帖子进来,竟有大半都没来。
到这个时候,袁贵妃想生气也没理由,她自己先处理不好朝堂外命妇们的关系,能怪她们?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宫中的宫人都夹着尾巴做人,连笑都不敢笑,哪里还有过年的气氛?!
外命妇可以托病不入宫,可对“苦命三兄弟”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一大早就或乘轿子、或驾马车,被礼官接到了麟德殿,送入了暖阁。
大皇子如今被拘在中宫读书,等闲见不到外人,以前的伴读被遣送了回去,换上了皇帝派来的心腹宦官,也不允许经常往静妃宫中去,日子过得憋闷至极。
见到两个弟弟来了,大皇子刘恒立刻喜出望外,亲自迎接到门口。
“二弟三弟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
二皇子还是一副全天下人都欠我的表情,对着大皇子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刘凌这几年夹着尾巴做人习惯了,老老实实地对着大皇子行了个礼,问了声“大哥好”,才乖巧地去了罗汉床上坐好。
这也是没法子,三兄弟之中他个子最高,一站在那里就显眼无比,老大和老二都觉得刺眼的很,几次之后刘凌也学乖了,一进门寒暄过就坐下,坐下来就不会高人一头了。
“不知道今天什么时候开宴。听外面好像都没什么声。”
大皇子有些不安地探了探。
看到大哥这样,刘凌有些感慨。换成几年前母亲还在皇后位子上的他,好奇外面的情况肯定就掀帘子出去看了,可现在只敢探探头,连身子都不敢动,概因外面是袁贵妃在接待外命妇罢了。
对于他们这些养在后宫还没有开府的皇子来说,有没有母亲庇护、受不受宠,差别实在太大了。
“你要听外面有什么声干嘛?”
二皇子大概也和刘凌差不多的想法,竟隐隐有些安慰之意。
“左右都不管我们的事。”
“说的也是……”
大皇子随口应声,因为二皇子接了话,终于可以开始攀谈。
“二弟在观中过的可好?看你好像又瘦了一旦。三弟也是,气色太差了,嘴唇也一点血色都没有,是不是……”
他准备问袁贵妃是不是又短他衣食住了,想起身边跟着的伴当是父皇派过来的人,什么话都会一五一十说给父皇听,只好又咽了下去。
“没什么,我身体本来就不好,吃的一点东西都长个儿了,不像大哥二哥,平日里要费脑子……”
刘凌嘿嘿傻笑,故意动了动腿,原本就短半截的裤子显得更短了。
“费脑,费脑……嘿嘿,哪里是费脑……”
大皇子知道刘凌说的是他读书的事,不由得摇头晃脑。
“学的都是学过的东西,还让我温故知新……哎……”
“我学的都是道家经文,我看不进这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费脑。”
二皇子也冷冷地回答。
饶是刘凌小人精一个,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只好垂下头装听不懂。
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没想过这个没用的弟弟能排解什么,说出自己多么惨也都是为了说给屋里伺候的袁贵妃耳目听,三人想到这一年来过的日子,心中都不免有许多情绪,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一片静默,连炭火燃烧的“毕波”声都清晰可闻,其他宫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三兄弟一个个装木人的时候,门外的帘子突然动了下,钻进来一个高大的宦官,手中抱着个裹的一层一层的东西。
“大胆,竟不通传就直入暖阁,冲撞了几位殿下该当何罪!”
“铜钱,退下!这是贵妃娘娘身边为四弟试药的江内侍。”大皇子见二弟身边伺候的随从居然敢在暖阁里吆喝,心中赞了句‘忠义’,却又担心他为他们惹了事,赶忙出来和稀泥。
二皇子给了伴当一个眼神,那叫铜钱的少年宦官立刻躬下身子,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二皇子刘祁身后。
那进来的宦官连正眼都没给这三个皇子一下,也不管他们一唱一和在说什么,一进门就把那一层一层裹着的东西揭开,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
“四弟!”
“四弟?”
“四……弟?!”
兄弟三人看到那个小脑袋,惊呼的惊呼,瞪大眼睛的瞪大眼睛,完全懵住了。
被叫做“四弟”的小男孩被几人一惊一乍的态度惊到了,竟扁了扁嘴,马上就要嚎啕大哭。
高大的江内侍连忙把四皇子举起来哄了哄,眼睛横扫过诸人,眼神中隐隐有着警告之色:“四皇子身子弱,还望几位殿下顾念着兄弟之情,不要吓唬他。”
见一个宦官都敢含沙射影地教训他们,大皇子和二皇子当场就变了脸色,眼见着局势又要僵起来了,刘凌赶紧装傻充愣抢先开口:
“吓唬四弟?我们只是奇怪为什么四弟进来了啊,怎么是吓唬他呢!”
“四弟说的没错,三弟从不进暖阁等候,我们见他进来,惊讶也是正常,江内侍这顶大帽子我可不收。”
大皇子撇了撇嘴。
“启禀三位殿下,贵妃娘娘在外间事忙,实在顾不上小殿下,加上外面大殿里空旷寒冷,便命老奴把小殿下抱进来暖和暖和……”
江内侍一边哄着小皇子一边“告知”几人。
“几位殿下当我们不存在就行了,等外面事了,我们就回前面去。”
刘凌这才明白为什么一直都跟在袁贵妃身边不进暖阁的四弟会破天荒进来。
以往宫宴参拜的外命妇多,人群熙熙攘攘,袁贵妃想要各家的外命妇见见她的儿子,顺便炫耀炫耀他的得宠,便托词他年纪小,一直带在自己的身边。
可今年人少,人一少就冷,大殿又空旷,那么些个没什么分量的外命妇来了袁贵妃摆谱摆的也没劲儿,加上儿子年前才犯过一次喘鸣,她也不敢再折腾,便派了心腹将四皇子送进了暖阁来。
这位江内侍是袁贵妃和皇帝千挑万选照顾儿子的宦官,身材高大、有一身武艺不说,凡是入四皇子口的东西,无论是药还是水,他都要先尝过才会喂给四皇子,所以在袁贵妃身边最是得势,连大皇子都不敢得罪。
可是再怎么得势,刘凌也没想到他会嚣张到这种地步!
“三殿下,我家小殿下喜欢躺着,劳您起来让个位置……”
江内侍眼睛扫过暖阁,见大皇子的位置正对着门口会着风,二皇子的罗汉床并不大,唯有离的最远的刘凌位置最好,所以直接就对着刘凌开口,要他让位。
这暖阁原本是给接待外命妇的皇后疲累时小歇用的,本来就不大,又还分了好几个位置,只是离麟德殿主殿进才用上,方便皇后照顾自己孩子。
后来三个皇子都渐渐大了,王皇后就想过要换个地方安置皇子,无奈还没来得及换就被废了位置,袁贵妃又根本关心不到这些小事,这暖阁就继续这么用了下去。
听到江内侍就这么大喇喇地要他屁股离开那个位置,刘凌心中忍不住火冒三丈,无奈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只能强行忍下。
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眼里,坐在位子上的刘凌脸色又红又白地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还是“懦弱”地站起了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那张罗汉床。
‘真是把我们的脸都丢光了!’
二皇子皱起眉头,气的扭过了头去。
大皇子叹了口气,他就料到刘凌不敢反抗,只拍了拍自己身边,招呼刘凌过来:“三弟,你坐我这儿吧。”
刘凌摆了摆手,另寻了一个可以看到四皇子位置的凳子坐下,悄悄地打量被江内侍放在罗汉床上的小皇子。
宫里年老的宫人都说小皇子长得像已经故去的先帝,刘凌没见过皇祖父,也只是从冷宫里的太妃太嫔们那里知道一二,此时再看小皇子,立刻就明白了宫人们为什么会那么说。
不是迎奉,而是四皇子和他皇祖父一样,都长着一双狭长的眼睛,还是个瘦长脸型。
这样的脸型和眼睛,若不是满身气势,看起来就很没精神,比如说现在的四皇子。他先天就有些不足,又有各种毛病,皮肤是灰白色的,嘴唇比刘凌染了色的嘴唇还要淡,头发枯黄稀少,连扎个辫子都做不到,只能和当年的刘凌一样披在身后。
江内侍小心的去掉四皇子身上的大衣服,让他穿着丝绵袄子在罗汉床上自己玩。
刘凌当年曾经穿着袄子在着暖阁里待过,知道会有多热,再见到这个小弟头上已经起了一头薄汗,心中有些不忍,开口建议:“江,江内侍,四弟穿这么多,会不会太热了?”
大皇子都张了张嘴,不明白一向胆小的刘凌为什么要管这样的事。
难道就因为当年他进暖阁曾经被熏过?
‘这个傻子!’
就连二皇子都不可思议地斜瞟了刘凌一眼。
“三殿下,孟太医说了,小殿下秋冬时节一定要带暖……”
江内侍不以为然地看了刘凌一眼,不但没有脱了四皇子身后的大衣服,反而指挥起自己带来的宫人:
“这边炭盆不够,把那边的拿几个过来。”
说完,手指了指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方向。
“是!”
几个宫人没敢看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脸色,从他们的身边把烧着银霜炭的炭盆给端去了四皇子那边,小心地挑了挑炭火。
“江内侍,四弟冷,我们就不冷了?”
二皇子终于忍不住了,坐起了身子,脸色铁青。
“缺炭盆不知道叫人再烧几个?”
“炭盆放多了气闷,而且现在烧太慢了,殿下要是觉得老奴做的不对,可以去向前面的贵妃娘娘告老奴怠慢了殿下,老奴自愿领罚就是。”
江内侍眼中只有小皇子一人,连头都不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