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郎君!我这是怎么啦!”
明夷君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递给她一大杯水。
他看着她把水一饮而尽,跳着脚闪着舌头,微笑着说道:
“真是难得的机缘啊,你可知道你刚才做菜用的辣椒酱是什么?”
湛露有些摸不着头脑,扬着头问他:
“不就是……一般的辣椒酱?”
明夷君笑她后知后觉:
“你这傻子,这辣椒酱……是天红辣椒所做的辣椒酱啊!你以为你那僵死了的舌头,能这么轻易就尝到普通辣酱的辣味吗?”
“啊呀……这就是辣味吗?”湛露后知后觉地惊叫起来。
辣味……虽然不像酸甜咸那么容易接受,却是非常有魅力的味道啊。
真是……太奇妙了。
湛露还在回味着,明夷君轻轻抚摩她的头发:
“你还真是好运气呢,或许这也是天意吧。我原本想着,若是寻不到天红辣椒,就去求睽君为你找来。睽君一向喜欢四海遨游,应当是去过天红辣椒的产地的。只是睽君对这些饮食之类事情一向不怎么留心,就算是求了他,他恐怕也寻不到。如今你五味已得四味,与寻常人也没有多少区别的。至于那苦味,之前你既然说不用,那就先不去考虑吧。毕竟,我也不舍得你吃苦的。”
两个人静静说着话儿,不觉船已经靠岸。为着天红辣椒酱的缘故,明夷君多付了船费。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两人站在港口,看着一轮红日从远处的山边落了下去,而东边海上升起了一轮明月,为平静的海面撒上了银色的光辉。
渔船陆续回来了,港口上响起渔歌,奏出奇异的和声。
湛露看着这美好的景色出神,而明夷君却在看着她。
他的眼神愈加柔和,仿佛他在用目光抚摩着她的头发:
“明天早晨……来看日出吧。”
☆、第49章 春娘
为了看日出,他们俩起了个大早。
明夷君虽然不经常到海边来,但海上的日出什么的,明夷君没看过千八百遍也差不多了。如果就只是他自己,是决不肯为了看日出放弃睡眠的。
要知道明夷君虽然表面上看着像人,其实并不是人类。在他眼中,太阳也不过就是明亮的金乌而已,它总是要升起,总是要落下的。无论是从海中升起来,还是从山中升起来,都没有什么大分别。
不过他到底是在人类之中生活了这么多年,知道人类对这些景观一向有着非常特别的印象。他知道人类写过不少诗赞颂这红日从海中升起的奇景,对此心向往之。
他也见到了湛露看见晚霞时候的情景,他虽然不觉得晚霞好看,却觉得湛露看晚霞的样子可爱至极。
她这样的神情,他想要再多看一次。
他想要带她看遍这世间的奇景,只为了要看见她的笑颜。人类的笑容不过是肌肉不由自主的运动。嘴角情不自禁的翘起,可是她的笑容却让他沉溺其中,只想要一直看下去。
他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带她来看日出了。他们站在海边上,眼看着那红色的太阳就这样从海上一跃而出,将云朵染成奇异的红色,随后渐渐升高,放出万丈光芒来。
湛露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点也不想错过。她看见宽阔海面上的一轮红日,感到难以言喻的激动,她感受到世界的广大,而她所看见的东西还很少。
而明夷君只是在看着她。他已经存在万年,他见识过世界的宽广,看过各种各样的事物,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这些都毫无意义,在他看来,宇宙只在她的眼中。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人类的眼睛已经无法承受那明亮了,她闭上了眼睛。仍然感到太阳的热力在炙烤着她的面容。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感觉到有阴影遮住了照在她脸上的阳光,她感到唇上轻若羽毛的一吻。
急急睁开眼睛,湛露看见了明夷君的面容。
他也在微笑着。
……
……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在海边待了半月之久。随着天气渐渐变暖,海味的种类也变得越来越多了。湛露在海边饱尝了各种海味,向渔人学习海味的做法,只觉获益良多。
但她到底还是要回去的,店关得太久,主顾们也许会跑到对面的得意楼去。况且,离开家太长时间,到底还是会想念。想念阿箸娘子,想念她长大的那一间老屋。
在她离开之前,又买了许多干海带、紫菜、瑶柱之类。这些都是很美味的海产,可以存放很长时间。带回去能让酒肆的菜单更加丰富。
明夷君只是微笑着看她采购,看她皱着眉,认真比较着食材的优劣,感到非常有趣。
他们带了许多海产回去,当他们终于回到酒肆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天气非常晴朗,碧空如洗。
对面得意楼的老板春娘看见他们回来,倚在门口跟他们打招呼,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呦!这是上哪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你不回来,我这儿的生意可是好得很。”
明夷君自然是不会理她,湛露也不愿意和她多说。两个人下了车,就看见阿箸娘子出门来迎他们。
阿箸娘子近来修炼有成,愈加光彩照人,她往对面瞥了一眼,说道:
“阿露,你别听她胡说,这阵子你虽然不在,来打酒的客人可多呢!今年的新酒都卖出去了不少。大家都知道她家的酒是酸的,谁也不愿意去她家打酒的。”
听了阿箸娘子这么说,他们也就不再注意那春娘,说说笑笑进了酒肆里去。
春娘却还倚在得意楼门口,她听见阿箸这么说,恨得咬牙切齿。这怪物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在这里住了这许多年,容貌一点也不显老。分明那阿箸的年纪应该还比她大不少来着,可是看上去却比她年轻了差不多十几岁,尤其这阵子,不知怎么的,模样愈发好看,坐在店门口,吸引得那些人都来找她买酒,得意楼这边的生意,倒显得萧条了。这几年那湛露岁数还小,过几年长大了,两个美人儿在店门口一站,哪里还有她得意楼的生意?
春娘总觉得,这对门的酒肆一直都透着不对劲儿。且先不提那个总也不老的阿箸,就说去年新近来的那男人,模样长得又好,看那气度,非富即贵。她春娘也算是有见识的,可那男人身上穿的衣服,她愣是认不出那是什么料子。这样一个人,偏偏要留在酒肆里,和湛露这样一个小丫头厮混,春娘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除此以外,还有那小丫头酿的酒也透着怪异。春娘家卖的酒,一向是她花高价请来的酿酒师傅酿成的。那老师傅已经五十几岁,酿酒酿了一辈子。可是来买酒的人还是说她家的酒比不上对门。谁能相信,一个连十五岁都不到的小丫头,酿出来的酒会比五十岁的老师傅更好?
春娘真是烦死了这地方的人,只要不是和他们切身利益相关的,他们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看不出来。对门的酒肆那么古怪,他们只当没看见,只是津津乐道那小丫头酿的好酒。
这县城本来就小,街上开着两家酒馆,实在是有些多余。春娘每日里精打细算,才算是略有盈余。她只想着早日挤垮了对面的酒肆,她才能苦尽甘来。可是自从那奇怪的男人来了之后,对门的生意愈发的好了。
她实在是不甘心。
☆、第50章 香椿
湛露并不清楚对面得意楼的春娘正在嫉妒着她。如果她得知了这一点,她是一定会笑的。在湛露看来,她有什么可嫉妒的呢?她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开着这一间小店谋生,今天不知道明天的饭钱在哪里。如果没有遇见明夷君,此时她早已背井离乡,到别处讨生活了。可是春娘却有着很和美的家庭,开着很堂皇的酒楼,有钱雇佣优秀的厨子和酒保,什么都不用担心。
不过湛露倒也不羡慕春娘,长久以来,她与春娘无非就是竞争者的关系,两个人都希望对方的店倒闭,只是如此而已。虽然明知道她父母的死与春娘的得意楼并没有很直接的关系,湛露仍然并不愿意与她有太多的联系。
毕竟有些痛苦,是很难抚平的啊。
当她和明夷君一同回到酒肆,嗅到家里熟悉的味道,旅途的疲劳就一扫而空了。之前遇见春娘的那点不愉快,她也全都抛到脑后去。
虽然此时才刚刚回来,不过湛露又要马上投入忙碌的工作中。之前虽然有阿箸娘子在看店,可是阿箸娘子一向都不擅于打扫房间,一个多月以来,店里积了不少灰尘,都要一一打扫干净才行。酒窖里和房间里面也要好好清理干净才行。
虽然出去玩也很有趣,不过果然还是要回到酒肆里才会感到安心啊。湛露这样想着。
如今已经是春天,菜蔬比湛露走之前丰富了许多。如果说这许多春天的菜蔬之中什么最妙,那一定是香椿芽了。香椿树的嫩芽有一种最奇异的香气,有些人也许不喜欢这味道,湛露却觉得这味道嗅之令人沉醉。那柔嫩的口感,奇异的香味,着实地昭示着春天的来临。
湛露门前就有一棵香椿树,如今已经生出了不少树芽。湛露采了许多,切碎了,略一焯水,然后与鸡蛋和在一处打散。
她打好鸡蛋,就把锅子烧热了,倒上油,把蛋液连着碎香椿芽一起倒进去,看好了火候,用铲子把蛋饼卷起来,盛出来之后再用刀子切成一段一段的,端上桌去。
明夷君早就在桌前等着了,他注意到湛露手里端着的东西,眼睛一下子亮了,非常高兴地说:
“是香椿!这样的东西,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啊。”
湛露得意洋洋地把盘子放在他面前:
“我最会做这个啦!”
明夷君夹了一块蛋卷放进口中,鸡蛋的香味与带有异香的香椿混合在一起,碰撞出非常奇妙的鲜美味道。湛露的火候掌握得很好,鸡蛋松软细腻,香椿的口感也很柔嫩,让人吃着简直停不下来。
湛露与明夷君一人一块轮着吃,等到阿箸娘子闻见香味儿跑过来,那一大盘子香椿鸡蛋已经被他们俩吃得一块也不剩了。
阿箸娘子不敢埋怨明夷君,只好向着湛露撒娇:
“阿露!好阿露!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连一口都没尝到!”
阿箸娘子一向嘴馋,从前总是嫌弃湛露做饭不好吃,如今湛露得了明夷君教导,味觉也基本上已经恢复,做菜越来越好,阿箸娘子也总算是有了口福。
看着阿箸娘子这样撒娇,湛露又无奈又好笑,到底还是又采了香椿芽,单独给她做了一份香椿鸡蛋卷吃。
阿箸娘子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说道:
“阿露今天这道菜做得真是好,倒有些像是从前阿露的娘亲做的菜了。从前每到春天,阿露的娘亲都要做这个的。”
阿露骤然听她提起自己的母亲,幼年时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娃娃,手里握着一双筷子,怎么也使不明白。母亲笑着夹起一块蛋卷放在她口里,那味道仿佛春天的气息。
此时明夷君和阿箸娘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湛露都注意不到了。她只想到自己失去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记得母亲曾经是一个极好的厨师,而她什么时候能变成像母亲那样呢?
她正痴痴想着,一块香喷喷的东西被送到她嘴边。她张开口吃了下去。
是香椿蛋卷啊……和母亲曾经做的……一样的味道。
她抬起头,看见明夷君正瞧着她:
“不是和你母亲做的味道一样吗?你一定能成为像你母亲一样的好厨师的。”
湛露发觉自己的心事被明夷君查知,未免有些羞涩,嗔道:
“郎君真过分啊,对我用读心术。”
明夷君却摇头:
“只有初见你的时候用过一次,此后再没用过了。你想的事情,不是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湛露听他这样说了,不免十分害羞,转过头去了。
明夷君握住她双肩,吻了吻她的眼睛:
“小阿露要变成大姑娘了呢。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加笄了。”
湛露害羞地向他笑:
“郎君很期待吗?”
明夷君漫不经心地抚摩她的额发:
“期待吗?其实很期待呢,到了那时候,你就长成大人了啊。等你成了大人……”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露出有些奇异的笑容,那神色魅人至极,仿佛妖狐。
湛露看见他这样笑,不觉触动前情,笑道:
“当初第一次见郎君的时候,我还以为郎君是妖狐。”
明夷君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