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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寿宴(三)

      归燕阁里,两个小丫头在打扫庭院,盈香则低头坐在窗前纳鞋,听闻庭院有动静,抬头看去,竟是绿意陪着六姑娘回来了。她忙放下针线,迎上前去,诧异问道:“姑娘怎么回来的这般早?可是身子又有不适了?”
    程素妍嗯一声,让绿意盛水进来,自个儿径直走入内间,坐在铜镜前卸钗环。盈香随她进去,小心的为她摘下耳珰,眼底有些担忧,问道:“姑娘可是难受得厉害?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盈香向来关心体贴,程素妍不忍心让她着急,轻轻笑道:“不要紧的,我只是身子有些困乏。”
    盈香半信半疑问:“真的?”程素妍笑道:“我骗你做甚么?快帮我解开发髻。”
    少时,绿意盛水进来,正准备伏侍她更衣,程素妍却道:“我这儿有盈香伏侍便够了,你去前院帮忙,免得旁人说我闲话。”
    绿意没有答应,只问道:“您有甚么闲话可让人说的?”
    程素妍道:“我自个儿躲在阁子里偷闲,总要派个得力的丫头去帮会儿忙,总不能叫人说归燕阁的人连半个影子都不见,是不是?”盈香以为此言不假,便也帮衬两句:“姑娘叫你去,你便去罢,没准儿你不用帮忙,还能看几场热闹呢。”
    好一个主仆同心,绿意听的不耐烦,砰地一声放下盆子,冷笑道:“你们想要我走,直接赶我走便是了!何必找甚么借口?”
    绿意走得不服气,却没有半个人挽留她,程素妍食指缠绕一缕发丝放在鼻间轻嗅,轻声对盈香道:“你多烧一盆水来,为我濯发。”
    “濯发?”盈香这才知道她真正的意图,连连摇头道:“万万不可,这几日老太君作寿,您不能濯发,这样多不吉利呀!”
    程素妍蹙眉道:“我已经支开绿意,你悄悄的去,不就没人知晓了?”
    盈香仍是摇头,“姑娘,使不得的。”
    程素妍冷眼看她道:“我说使得,那便使得!”
    两人争执了几句,盈香原本不肯答应,程素妍便软磨硬泡,终于叫她同意了。
    濯发用的水多,盈香烧好热水,分两次提进来,倒入大盆子里。程素妍坐在矮凳上,长发倾斜入水中,盈香替她将头发打湿,抹上玫瑰香胰,轻轻按揉,拿清水洗濯两遍后,用棉布将头发擦干。
    梳洗毕,程素妍垂散青丝坐在窗边,吩咐盈香道:“这里让别人收拾便是,你去替我准备一件杏红织金妆花云绸衫,一条葱白素纱花笼裙,那枚玉荷叶绦环也拿出来,我晚些时候要装束。”
    盈香不疑有他,当即领命去置办,等衣裳备好了,屋里收拾得整齐,程素妍也差不多把头发晾干,于是走到软塌边上,躺下道:“我眯一会儿,你把门带上,不必在这儿守着。”
    她闭上眼假寐,盈香走过来替她掖一掖被角,之后小声关上门下楼去。待她走了,程素妍才起身,轻手轻脚走下软塌,换上准备好的衣裳,腰间佩戴绦环,坐在铜镜前梳妆。
    她把洗的柔顺清香的头发绾成凤仙髻,簪上珠花,再斜插一支青玉镂空香瓜簪。耳珰垂珠,腰系香袋,拾缀好一切,程素妍悄悄打开房门,见盈香果然还在原来的位置上纳鞋,便不从她那儿经过,而是绕了一大圈子,偷偷溜出归燕阁。
    程素妍一路往流霜园走,园子西北角有一座假山,从假山旁绕过去便是半月池,等她抵达的时候,半月池边上已站着一位身着宝蓝色衣袍的男子。程素妍看见他的侧颜后,如释重负,轻轻唤他一声表兄。
    梁飞白闻声侧过头去,一见是她,面上略有惊讶,问道:“妍表妹,你怎么也来了?”
    程素妍轻哼一声,走上前,语气娇蛮道:“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
    年幼时,梁飞白在半月池里养了三只乌龟,之后每次到宁国府做,都要到此处来看他养的宠物,十几年来,皆是如此。程素妍能得知他在此处,梁飞白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而是笑问:“如此说来,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程素妍看着他的笑脸,又想起梁夫人在宴上冷落自己,却与孟夫人热络交谈模样,一时委屈不已,“我再不来见你,只怕过几日,就要从旁人口中知道你的婚事了。”
    梁飞白颔首道:“原来是这事儿。”
    程素妍听他语气,似乎早已知道,便问他:“你是知情的?”
    梁飞白得意道:“我来之前,确实与我母亲提起过。”
    流霜园与东跨院相连,只是多年未修葺,草木杂生,且小径偏僻不好走,平素只有抄近路的下人走这条路,两人在这里说话,倒也不引人注目。只是不巧,这日大奶奶许氏着急去取一样东西,便抄了这条近路赶往东跨院,靠近假山时忽听见有人在说话。
    “我让母亲喜上加喜,亲上加亲,趁着老太君做寿,把宛表妹说给我。”
    许氏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却记不起来是谁,但听他提及“宛表妹”这三个字,心中刚有所猜测,便听程素妍的声音响起。
    “那我呢?你可是说过要娶我的!”
    “你到时候,就宛表妹一起嫁进来啊。”
    “你这个负心汉!”
    “你讲点道理啊,我对宛表妹矢志不渝,当然,也想纳你作妾。”
    “住口!不许再说了!”
    许氏站在假山后,听两人因私情发生争执,最后还起了推搡,再也听不下去,适时出声提醒道:“是谁在那儿?”
    好一把轻柔的嗓子,将两人吓得不轻,梁飞白怕被人当面撞破,当下顾不得安慰佳人,急急忙忙走远了。等李氏从假山后绕过来,只来得及瞥见一片消失在拐角处的宝蓝色布料,以及失魂落魄站在原处的程素妍,她假装不知情,试探问道:“素妍,方才只你一人在此处?”
    程素妍低头轻轻应一声是,李氏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双眼通红,脸颊已有泪痕,忙执起她的手细问:“好姑娘,我听说你身子不适先回去歇下了,怎的却跑到这里来哭了?”
    梁飞白在时,程素妍逞强不哭,等人走远了,她才偷偷落泪,经李氏这一问,更是觉得不能再委屈,却仍侧过脸不叫李氏看清,一面拿手绢擦拭眼泪,哑声道:“我歇息了一会儿,便想着出来看看,不料让风沙迷了眼。”
    风沙迷眼这番说辞,许氏纵然不信也不能去拆穿她,只委婉道:“这几日老太君过寿,见不得人落泪。若叫她知道你在她的寿宴上哭,她就是再疼你,也定然是不高兴的,你快把眼泪收一收,回阁子里睡上一觉,我只当没见过你。”
    程素妍点头道:“多谢嫂子。”她口上道谢,目光却流向池水,迟迟不肯走,许氏又催促一遍,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