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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严四舵主加

      虽然说应轩是陆子安的大徒弟,木雕是拿得出手的,但玉雕,还是这么考验功底的技艺……
    他真的不敢抱太大希望。
    但马征更担心应轩会输,以重云的心性,今天应轩出这个题,在他看来怕是在侮辱他。
    若是应轩输了,重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怕是连带着将百工门一块踩了都有可能。
    这么想着,他不禁将目光移向应轩。
    却见应轩虽然额上有汗,却目光有神,挥刀间如有神助,一条条纤丝细线信手掂来,竟毫无阻滞。
    他仿佛不是在雕刻,而是在绘画。
    刻刀在玉料上以各种技法,或阴刻或深雕,竟仿佛如白描一般轻松写意。
    他用线条的网状结构造出的皴法更是多姿多彩。
    这些皴法是创造的种种线条形式,用以表现山石、树木等自然物象的阴阳、向背、凹凸等不同的形态和质感。
    线条的交错并置,构造了造化的千形百态。
    一幅妇女端坐的画面,就这般逐渐显出身形。
    在他的手下,女子丰姿冶丽,虽看不清面目,但寥寥几笔便已有了清雅风骨。
    更不用说细节描绘精微,刀法细劲连绵,虽然尚未完成,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幅难得的上佳之作。
    “怎么感觉这画面……越看越眼熟……”马征不禁皱了皱眉,低声呢喃。
    古茂就站在他身边,听到他的自言自语,轻声笑了:“《女史箴图》第八段,现存于鹰国博物馆。”
    “啊,对我想起来了……”马征怔怔看着那件作品,想起真品尚在国外,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女史箴图》是顾恺之根据张华的《女史篇》画的一卷插图性画卷。
    此图原为清内府所藏,公元1900年庚子之役,八国联军入北京,为鹰军所掠。
    而东晋画家顾恺之,在我国古代绘画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
    东晋太傅谢安认为顾恺之的绘画是“有苍生以来未之有”。
    张彦远说:“自古论画者以顾生之迹天然绝伦,评者不敢一二。”
    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足可见顾恺之有多难得。
    “又是鹰博。”如果说已经被陆子安换回国内的几件文物都来路正当的话,这《女史箴图》便当真是掠夺之物。
    马征万万没想到,应轩会在当前情景下,作出一幅这样的作品。
    那一场天降横祸,是所有人心中永远的痛。
    光此立意,便不难看出,应轩的心性之正,目标之远。
    他是在以这幅作品,向世人说明,他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并会将陆子安尚未完成的事业延续下去!
    马征从没想过,光是看着一个贞静的女子,他心中便会荡起如此多的波澜。
    但是,那可是顾恺之啊!
    ——这一刻,几乎所有画家,都在心中无声呐喊。
    张怀瓘曾说:“顾公运思精微,襟灵莫测,虽寄迹翰墨,其神气飘然,在烟霄之上,不可以图画间求。象人之美,张(僧繇)得其肉,陆(探微)得其骨,顾得其神,神妙亡方,以顾为最。”
    他说的“神妙亡方”,是指顾恺之对人物精神的表现(传神)已经达到了极高妙而至于无法可循的境界。
    从没有人,能够将顾恺之的作品完全重现。
    陆子安兴许是有这个能力,但他一向不屑于制作赝品,竟是从未这样做过。
    于是,在此时此刻,此地,应轩这一幅作品,刚一出现,便已经撷住了众人的心。
    应轩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盯着人心最软的那一处,下手又狠又准,这一刀扎得他们心都在滴血,却偏偏舍不得移开眼睛。
    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看来他们都已经看出来了,马征无奈地笑了。
    他算是懂了。
    重云还真没想错,应轩之所以挑游丝描,就是在羞辱他。
    他挑的是重云最得意、最隐秘的技艺,然后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从基底,从巅峰,一寸一寸地碾压。
    这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这一瞬间,马征心里甚至有些后怕。
    如果,当初他站错了位置,此时这可怕的一幕会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光是这么想想,他都感觉后背冷汗涔涔,几乎站立不住。
    还好,他选对了。
    这样想的人,还有很多。
    在场的人里面,多数都是长偃市曾经的守旧派。
    这一刻,他们交换目光,清晰地看懂了各自眼底未说出口的话。
    他们必须得团结!统一!
    看着他们暗自下定决心的模样,凤老爷子忽地低声笑了一声。
    “爷,你怎么了?”凤钰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凤老爷子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笑了:“没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这百工门倒是有点意思。
    师父陆子安明着阴人,唱尽了白脸,却还让人们感恩戴德。
    徒弟应轩故意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红脸唱遍,这一手下马威,彻底肃杀了这些人的反叛之心。
    两个人搭台唱着同一台戏,倒是默契十足。
    今天过后,长偃市这些工匠,还有谁会回归守旧派?
    不,不会有了。
    没有人会想成为第二个重云。
    不知什么时候,重云已经停了下来。
    应轩毫无所觉,依然在专心地雕刻着。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他将一个贞静的妇女沉思的画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第八段的箴文内容是“翼翼矜矜,福所以兴。靖恭自思,荣显所期”,而应轩最狠的是,他所有线条,都是以游丝描勾勒而成。
    或深,或浅,细而有很强的张力弹性。
    它看似纤细柔弱,却给人一种绵里裹针的感觉。
    一如应轩这个人此时给他们的印象,真正的扮猪吃虎。
    重云面无表情地微微倾身,目光顿在他故意展现出来的跳刀痕迹上。
    这是比较典型的汉代阴线的另一种制作形式,就是较为明显的接刀痕迹,俗称“跳刀”,好像是刻划而不是由砣轮加工出来的。
    观察这种线需要借助放大镜,当放大到一定倍数时,可见线壁两面的崩喳与常规阴线有所不同。
    这是他一直以来研究的重点,他就是凭借着这一技艺,顺利拿下了今年的全国工艺美术大师的名号。
    应轩他是从何得知的?
    一个个人名在脑海中飞快闪过,重云一时竟有些怔忪:好像每个人都有嫌疑!尤其是院子里这些叛徒!
    “谁告诉你的?”重云握紧刻刀,睚眦欲裂地瞪着应轩,低声喝道:“说!用跳刀来展现游丝描这个办法,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看这架势,倒好像应轩答不出来便要一刀捅了他一般。
    周围的人默默上前一步,只等重云一动就扑上去抓住他。
    但应轩只是慢条斯理的将玉屑拿小刷子轻轻地刷了刷,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想的。”
    在重云或震惊或不敢相信的眼神里,应轩垂下眼睑,半是嘲讽半是冷漠地道:“我自己想出来的,重大师,你是不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