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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6章 杰克逊高地

      温度,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里,终于慢慢降了下来。控温是一个复杂而精细的工作,尤其到了后期,陆子安丝毫不敢大意。等到他终于点点头,众人才激动地依序上前。这一窑,烧制的瓷胚非常多。在陆子安指点下的众工匠,以前顶多出一两件瓷胚,有能出三件的那已经是极限。但是这一次,他们的技艺得到了大幅提升,尤其是少走了弯路以后,瓷胚成功率大增。因此,不仅唐老一众老师傅的匣钵摆了好几排,就连一些后生也都下苦功熬了好些瓷胚出来。众人小心翼翼地捧出陆子安的匣钵,搓着手,颇为期待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您先请。”在现工作间里,陆子安为首仿佛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陆子安没有拒绝,伸手随意地打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匣钵。一抹碧色,就这样轻轻巧巧被他握了出来。晃动间仿佛是瓷洗上溢出的一汪清泉,颜色不是很深,也没有窑变,但是难得的整体颜色非常均匀。陆子安眼里闪动着一抹欣赏的笑意,指尖微旋,整个瓷洗在他掌心轻盈地转动。每个角度,都非常盈润,掠去了玻面的艳俗,这种青色反而与软玉更为接近。众人纷纷遗憾于这件瓷洗没有釉变彩,直道可惜。“不可惜。”陆子安缓缓摩挲着光滑釉面这奇妙的手感,毫无憾色:“这件正是我想要的。”唐老目光微凝,在他掌心的瓷洗上定住了:“莫非这件就是您想要的那种素色瓷?用来做刻瓷的?”“对。”陆子安满心欢喜,拿起刻刀,却又顿住。想了又想,觉得这边闹哄哄的,人也多,一点也不适合创作瓷刻。还是回去做吧!这么想着,他竟是其他的匣钵都不想打开了,一摆手:“你们都自取匣钵吧,我先带这个瓷洗回去了。”众人就看着他一时欢喜,一时又皱眉,正眼巴巴瞧着呢,结果陆子安末了突然给出这么一句。他们不仅茫然,还有些无措,却还是点点头:“哦哦。”陆子安毫不拖泥带水,把瓷洗往大衣兜里一揣,拎了工具箱就往外走。门口的警卫员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快就出来了,都怔了一两秒,不过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接过他手里的工具箱:“陆大师……”“走吧,回去!”陆子安眼底含笑,言语间竟有一丝急切。“……哦,好的。”警卫员回头看了一眼懵逼的众人,快速跟了上去。看着陆子安轻快离去的背影,屋里一干人等都傻眼了。“……就,这么走了?”我在哪,我是谁,我要去哪里?唐老最先回过神来,略微沉吟片刻,果断地道:“行了,陆大师的匣钵先别动,我们看自己的就行。”“对对对,先看我们的。”陆子安不在场的情况下,众人习惯性地以唐老为尊。一排标了唐字的匣钵先搬了出来,唐老轻提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酝酿了许久的期待,在此刻终于化为了忐忑。唐老定了定神,尽量维持着平静的神态,缓缓打开了第一个匣钵。只看了一眼,他便重新盖了回去,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开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看着他这番动作,众人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到底有没有窑变?是裂还是成?但是看着唐老凝重的神色,他们也不敢去问,万一全裂了呢?人自己都不愿意说,追着问就没意思了。直到打开最后一个匣钵,唐老的手才终于微微颤了一下。他闭了闭眼睛,屏着呼吸道:“竟然……”果然,还是不成吗……看着他这般神色,众人有些不忍。“唐老,您别着急……这,毕竟是钧瓷……”“就是啊,我们也都……”所有的安慰的言语,最终都消泯在唐老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笑意里。“两件!两件啊!”唐老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出挂盘:“你们看,这一件!”仿佛是以指腹沾染的暗紫釉浆,轻轻涂抹于整个挂盘。几片紫色薄而通透,最后合而为一,宛若翩跹的蝶,又仿佛正欲绽放的鸢尾。难得的是,这紫色并不纯粹,它由浅及深,越往中间越深。偏偏在最中间的地方,陡然变浅,盈盈如蕊!有人轻吸一口气,惊呼道:“这……这种窑变!”这,难道是自然天成的釉画吗?唐老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般意外之喜,喜不自胜,连连感慨着:“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窑变,简直闻所未闻……”站在旁边的青年忽然低声说道:“唐老,看着您这件挂盘,让我想起了一首诗。”“哦?什么诗?”青年微微沉吟片刻,缓缓道:“五月将尽连日强光普照一路一路树荫呆滞到傍晚红胸鸟在电线上啭鸣天色舒齐地暗下来那是慢慢地,很慢绿叶藂间的白屋夕阳射亮玻璃草坪湿透,还在洒蓝紫鸢尾花一味梦幻都相约暗下,暗下清晰,和蔼,委婉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青年吟诵的声音低沉和缓,听在耳中如动听的交响乐,让人感觉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众人激动的心情得到了平复,世界也变得柔和而温暖。听到真正直抵灵魂的诗篇,真的有一种瞬间灵台清明的感觉。他们仿佛看到,天色舒齐地暗下来。绿叶藂间的白屋,蓝紫鸢尾花味道的梦幻,仿佛逐一在眼前清晰。让人不再去想萦绕在脑海里的纷繁思绪,也尽数忘了唐老另一件窑变的瓷器。..呼吸变慢了,世界也变得安静,仿佛世事都变得可以原谅。来自木心的《杰克逊高地》,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唐老唇角笑意盈然,点了点头:“果然颇为贴切。”这般紫色釉变彩,的确像一朵绽放的鸢尾,尤其是天青色釉面的盈润光泽,让人轻易就联想到雨过初晴的草坪。众人纷纷赞同,觉得这诗的确很美,不过他们也没迷糊,还是催促唐老放下这件瓷器,捧起了另一件发生了窑变的瓷洗。比较遗憾的是,这一件瓷洗虽然有窑变,但是没有刚才那挂盘那么惊艳,深蓝的釉变彩虽然也很美,但有珠玉在前,便仿佛如圆月旁的星子,被掩盖了光辉。唐老却并不难过,笑眯眯地道:“好了,我的看完了,你们快看看你们的。”出乎众人意料,又仿佛在意料之中的是,这一窑瓷器,居然有好几件瓷器都发生了窑变。没有获得惊喜的工匠略有失落,却也真心为同伴感到高兴。而成功烧制出了钧瓷的众工匠,则仿佛过年一般,欢喜得像是一个个返老还童的小孩子。盼了这么多年,坚守了这么多岁月,总算得到了一个美好的结果。接到这个好消息之后,现场又赶来了许多的领导,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众人高兴过后,也想去跟陆子安报喜,但是却又有些踌躇。他们犹豫了一会,最后决定派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先去看看情况,以免去的人太多,会打扰到陆大师。小伙子很快就折返了,告诉众人:陆大师现在不见客。想起陆子安离去前的情形,众人还是很能理解的,但是心里还是暗暗好奇着:不知道陆大师的刻瓷工艺,进行得是否顺利?所有人忍不住遥遥望向那亮着灯的房间,目光里充满了祈祷和祝福。灯光下,陆子安正在闭目沉思。沈曼歌巴着门框,探头看了一眼,又轻轻走出去,到阳台上拉上了隔门,才将一直震动的手机拿出来接通了。“喂?哚哚?”瞿哚哚没好气地道:“在呢在呢,你做贼啊?我跟你说过了,蚕胆子没那么小,你正常说话不会吓死它们的!”“没有,子安正在寻找灵感呢,我是怕打扰到他,所以躲外头来了。”虽然临近夏天,但倒春寒的风吹起来还是蛮凉的。沈曼歌出来得急,穿得很是单薄,忍不住跺了跺脚:“怎么啦?有什么事吗?”“就是关于你的一些公事……”瞿哚哚其他事都帮她处理了,但是这些与沈曼歌前程有关的事她不敢轻易做主,只能打电话来询问。她俩尽量简洁地交换了一下意见,瞿哚哚运笔如飞地记载下来:“行,事情大概就这样,没问题的话我先挂啦!?”沈曼歌犹豫了一下:“对了,之前阿凯有发信息给我,说让你接他电话来着……”“啧,没出息的家伙,行,我知道了!”瞿哚哚听出她声音有些发飘:“你赶紧进去吧,别感冒了。”“别别别,我就想问问,到底出啥事了?我好奇死了!”瞿哚哚无奈,搓了搓自己的脸:“简单,他作死呗。”本来都好好的,都订婚了,两人也偶尔聚在一起吃吃饭。结果有次聚会的时候,说到陆子安的双重工作经历,瞿哚哚就叹了一句很是难得。偏偏邹凯阴险一笑,说双重经历没什么稀奇:“要我说,其实你才最厉害。”“嗯?”瞿哚哚不禁思考着自己的职业,好像确实也有跨越,不过要说最厉害可谈不上吧……“你看,干过摄影的没干过雕刻,干过雕刻的没干过摄影,但是我这两种都做过……咳。”邹凯见瞿哚哚没反应过来,愉快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以后我可以多多尝试新的职业。”瞿哚哚愣了三秒,就反应过来了。然后就是血腥场面,不忍直视。沈曼歌笑得直不起腰:“这骚操作,我真是服了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