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乔姨娘想到这里之后片刻都不敢耽搁,叫丫头给她换了一件衣裳,她要立刻去罗成章那里。
乔姨娘想得的确不错,英国公先礼后兵,既然面子已经给足了罗成章,此刻他也就没有客气了。下午的时候,罗成章就已经跟他说了宜宁为何会搬去偏院,为何遭受如此对待。
魏凌端着茶,坐在罗成章的书房里说:“……我明日就来接宜宁走,至于宜宁想带什么离开,全凭了她的喜好。罗大人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罗成章觉得魏凌气势逼人,想到大哥说的话,罗成章又只能忍着应了。都过去十多年的事了,有什么不能忍的,还是得看着眼前才是。魏凌现在对他丝毫不客气,话中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他哪里敢反驳一句。
魏凌想到那上不得台面的姨娘,竟然敢羞辱宜宁,他又道:“我欠罗大人一个人情,望罗大人好好守住我女孩儿的秘密。至于乱嚼舌根的人,罗大人还要慎重一些才是。要不是有那等言语在前,我等也不会闹成这般不好看了。”
魏凌不说到乔姨娘还好,一说起来,罗成章也面色微冷。
魏凌吩咐完了之后,罗成章送魏凌出门。轻吐了一口气,他叫了心腹的管事进来说:“……去通知七小姐,明日英国公来带她走。让她先收拾着行李,不可轻慢了英国公。”
罗成章并不知道魏凌已经和罗宜宁谈好了。
那心腹管事应下了,又犹豫道:“老爷,乔姨娘在门外……等着见您呢。”
罗成章的面容突然冷下来,透出一种淡淡的阴沉。他点头:“把她叫进来。”
他转身朝书房走去,听到背后是有人进来了,抬起了裙子,关上了槅扇。还是如往常一般娇柔的声音:“妾身给老爷问……”
乔姨娘话都没有说完,罗成章突然转身就是一耳光扇过来。
罗成章虽然是读书人,但力道也是十足的。乔姨娘没有丝毫预料就被扇得扑到了小几上,脸颊肿痛而火辣,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
乔姨娘半天都没有抬起头,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被打散了,她捂着脸有些发抖。心里又惊又怕,从没见过罗成章对她如此盛怒。
罗成章冷冷地道:“还敢来找我。那好,免得我上门去找你的麻烦!你给我抬头看着。”
乔姨娘不敢不从,慢慢地抬头地看着罗成章。她又是委屈,眼泪沿着脸就流下来。
她平日是爱哭,虽然有的时候是装的,但的确也是个爱哭的性子。罗成章每次见到她哭都会怜惜她,想到这个那个他从扬州带回来的女孩儿,曾经手把手地教她写字,他如何会不怜惜。但他现在冷漠地站在她面前,没有丝毫动容地抓住了她的下巴:“你那天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乔姨娘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老爷,妾身不知道。妾身只是来请安的……”
“你说顾明澜是因为私通避去寺庙住的,还说母亲是被宜宁的身世给气得发病的。”罗成章一字一顿地说,语气冷而坚硬,“且不说母亲的事。明澜当年如何待你的?你这蛇蝎心肠的东西,竟然颠倒黑白污蔑她!叫我轻信了你!”他被郑妈妈反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不是乔姨娘误导在先,他怎么会对顾明澜这么愤怒。
当年怎么看怎么善良的,梨花一样的小姑娘,现在却成了手下这样一个人。
“老爷,妾身真的不知道那丫头说的话是真是假啊……”乔姨娘哭得嘴唇发抖。
“你不知道?她是你铺上伙计的妻子,你会不清楚吗?”罗成章冷笑。
“罗宜宁的生父找上门来,就是那英国公。”他气得捏紧了她的下巴,“这事我就直接告诉你了,我还告诉你。魏凌说了,以后罗家谁要是敢泄露了罗宜宁的身世出去,他必然不会放过罗家任何一个人。你想对付罗宜宁?那好,你现在亲手把她变成了英国公府的小姐,你可高兴了?”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乔姨娘轻轻的啜泣声。
至于罗成章是真的愤怒,还是迁怒与她,乔姨娘不知道。她没有那个胆子去指责罗成章半句,她能在罗家好好地活着,靠的就是罗成章的怜惜。她再怎么愤怒和不甘,在他面前也不敢表现。
倒是罗成章说的那些话,真的如钟磬一般敲得巨响,让她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她亲手促成的。
第76章
怎么出了罗成章的书房,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里的,乔月蝉记不太清楚了。
她看到她的女儿在房里等她,讶然地站起身过来搀扶她:“母亲,究竟怎么了……您这是……”
乔姨娘坐在罗汉床上,望着窗扇外,刚才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发现,外面竟然开始飘小雪了。也是,已经快要十一月了,到了下雪的时候了。
“今年的雪来得早了些。”乔月蝉轻声地说。她发髻凌乱,脸颊红肿,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巴掌中回过神来。
她想起当年在扬州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到罗成章的情景。三月的扬州,湖水绿波,画舫周围非常热闹。说笑声、摇桨声。她看到罗成章和一群人走进画舫来,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却长得比别人清俊一些,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当时只知道是富贵人家,却不知道是新来的官老爷,而且是进士及第出身。他又这么怜惜自己,捧在手里宠。乔月蝉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打自己的时候,也会这么毫不留情。
乔姨娘捂了捂侧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叫丫头打水进来。”
她要重新梳洗。
雪渐渐地下大了。徐妈妈终于从厨房领了银丝炭回来,屋子里烧了炭便是暖烘烘的。
宜宁是畏寒,穿了夹袄都还觉得冷。缩在被子里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宽阔的院子里很快就积雪了,北风吹得雪满天乱飞,棉絮一般。雪地里似乎有个人渐渐地走近了。宜宁才看到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肩头落满了雪,眉眼冷峻而俊秀。
他在屋檐下收了伞,解开斗篷递给了旁边的小厮走进来。而宜宁已经侧头叫雪枝去给他泡杯热茶了。
罗慎远见她屋里没什么动静,不由皱眉问道:“怎么不收拾东西?”不是说明日就要走了吗。
宜宁笑着喊了他,又摇头低声说:“不必收拾了,上次从母亲那里出来,本也没有带多少东西。”她突然直起身,帮他扫了肩头的落雪,因雪有些融了,他肩头也被打湿了。罗慎远抬起头看着宜宁的侧脸。
宜宁突然与他对视,隔得这么近,总觉得看他就不是她熟悉的三哥了,他的眉眼更清晰,这么仔细看了是很好看。
难怪人家高小姐孙小姐什么的非要嫁给他。
罗宜宁坐了回去,心想她离开罗家以后,与罗慎远自然不再是兄妹,再亲密的动作是不能有了。
罗慎远看到小丫头已经缩进被窝里了,便把热茶捧在手里道:“不收拾也罢了。我来是跟你说英国公府的情况,免得你到了那里什么都不知道。”罗慎远拿了本小册子给她,“这是魏凌给的,你仔细看看。”
里头说的是英国公惯常来往的人家,还有英国公府的人丁。前英国公只娶了魏凌母亲一个,魏凌是单传。到了魏凌这里,许是也记挂着顾明澜,也许是战事太忙,他到现在都不曾娶亲。一开始郑老太太还会逼迫英国公成亲,后来英国公的一个通房丫头生下儿子之后,郑老太太就没有再管了。英国公的人口非常简单,除了郑老太太、英国公之外,宜宁还有一个亲弟弟,今年才五岁。再有就是打小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赵明珠了。
提起这个赵明珠,想到她那个排场,罗宜宁自然是印象深刻的。
几个月前刚看到那赵明珠的时候,她可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她一向在英国公府被娇养,上上下下只当有她这么一个表小姐,突然有个她被英国公寻了回去,也不知道她究竟会如何。
“英国公家人丁少,便少了许多麻烦。听说郑老太太也是个脾性好的,你又是她的亲孙女,必然不会太难为你。宜宁,你可想好了带哪几个人去?”罗慎远问她。
雪枝要嫁人了,不能跟着她去。徐妈妈年老体衰了,宜宁想放她回乡荣养,思来想去的竟觉得没几个能带走的丫头。
罗慎远看了看她房间里的丫头,说道:“松枝你带去吧,她为人谨慎,又伺候你多年了。”
站在罗宜宁身后的松枝听到这句话,突然惊愕地抬起头。她看到三少爷的神情像平日一样的淡定从容。她又缓缓地低下头。
自然是带她的,宜宁暗想,她只带两人就够了。一个是松枝,还有一个她要带青渠走。青渠对罗家本来就是无所谓的,她没有签卖身契,宜宁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原来她跟着郑妈妈,就一心一意地跟着。她是郑妈妈捡回来的,郑妈妈让她跟着宜宁,她认了死理,宜宁到哪儿她都要跟着。
“宜宁,等我会试的时候就去看你。”罗慎远看着她沉思,便跟她说。
从今天开始,这个小丫头就不能被他庇护了。英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王公贵族,不会比罗家轻松多少。
罗慎远眼看就要会试了,那很快就能看到他做官了。宜宁觉得屋内气氛有些沉闷,笑着说:“那你要考了第一甲来,我就能向别人炫耀,我有个厉害的哥哥了。”
罗慎远也笑了笑,缓缓地答应:“好。”
他自然任宜宁去炫耀,只要她高兴就行。
那边刚听说罗宜宁曲折身世的林海如却被吓到了,说要过来看她。丫头婆子们看到这么大的雪,怎么敢让她过来,要是在路上摔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叫人来给罗宜宁传了话。罗宜宁想到明日就要离开罗家了,恐怕从此就少见继母了,叫丫头撑着伞去了正房。
林海如把宜宁接进来,她看宜宁的眼神依依不舍。
宜宁叫她看得发毛,谁知林海如却捧着她的手说:“你被罚到鹿鸣堂去的时候可是吓死我了!如今好了,你是英国公府的小姐,我看着罗家谁还敢轻慢了你,你可不知道。你大伯父刚都叫人给你包了一千两银子过来。”
宜宁看着她问:“您……不嫌弃我的出身?”
林海如让她坐下来,搂着这个自小看大的女孩儿,叹道:“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明白吗!管什么出身不出身的,计较那些就是让自己痛苦的。只要你过得好,有人疼爱你,我就为你高兴。我家原来有个管家娘子,丈夫去寻花问柳回来就要休了她,后来她又嫁了个小她几岁的庄稼汉,叫人指指点点的。但那娘子性格泼辣,从不俱别人说她什么,生了一儿一女过得和和美美的。”
她是商贾出生的,家里没这么多规矩,什么市井的百态都见识过了。
“再说你母亲……”林海如抚着宜宁的发说,“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林海如很想让宜宁把她送的金丝楠木罗汉床、象牙镶嵌的梳妆台搬走,但这显然不现实。她最后只给了宜宁一些银票,宜宁看到上面的数额也惊到了。就算继母再怎么有钱,也不该给她这么多!她连忙推拒:“这个您要收回去,白天您就给了我三千两,已经足够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你……”林海如说着就难受,眼眶微红,“没有什么别的给你。跟你大伯母比,娘不懂什么孔子孟子的,只知道给你些俗物了。银子多给你一些,有总比没有好。我在家里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她真怕宜宁在外面被欺负了,想想这孩子就可怜。她恨不得自己能跟她去英国公府。
宜宁抱了她很久,闻着继母身上的味道觉得无比安心,听到她的哽咽声,也忍不住跟她哭出来。这一别,恐怕许久都不能见到了。
*
巡抚衙门里,魏凌半夜未歇,吩咐侍卫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早上从保定出发,明儿个一晨就该到京城了,算来总有一天一夜的路程,怕累着了女孩儿。心腹也派回了英国公府先准备着,不能怠慢了她。“……点心、炭炉什么的,可准备好了?”
想到是接女孩儿回去,这次他还带了两个常伺候他的丫头过来,以后就拨给宜宁使唤了。如今正在问其中一个。
丫头屈身道:“国公爷放心,奴婢都准备妥当了。素点十种,荤点五种,还有干果蜜饯等零嘴。”
魏凌点了点头,细想有没有哪里不妥当的,似乎也没有了。
他又叫了侍卫进来:“……先派人去通知五成兵马司指挥使一声,怕是要凌晨进城。”
这般吩咐完了,想到就要接孩子回去了,以后就有个女儿了。魏凌长长地吐了口气,突然有些期待。他得回去好好问问有女儿的,这突然有了个女儿究竟该怎么照顾着,定北侯不就是有好几个女儿,回去就问问他。免得没把女孩儿养好。
该给她准备什么样的院子,选什么人伺候。日常穿的衣裳,吃的东西。女孩要娇养着,不能对付。
魏凌甚至连女孩儿的婚嫁都想了一想。
要说青年才俊的话,谁都比不过他认的外甥程琅。京城里多少大家闺秀想嫁他,他年纪轻轻就是吏部郎中,长得又是玉树临风的。不知道宜宁会不会喜欢这样的……不过程琅平时有些风流,似乎不太好!
想来想去,魏凌觉得女孩儿还是不要太早谈婚论嫁了,他这才找回去,总得先养几年再说。
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魏凌就带着人上门去了。
罗大爷和罗成章穿着官服在影壁等他。
宜宁也一大早被雪枝叫了起来。穿了件水红如意纹缂丝夹袄,梳了挑心髻,戴了莲花头金簪,装扮整齐。
雪枝和徐妈妈十分舍不得她,要不是早已定好了亲事,雪枝肯定要跟她离开。宜宁看她又开始哭了,就跟她说:“我已经跟三哥说好了,你的亲事他会给你办的。”她给她擦眼泪,“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快不要哭了。”
她握了握徐妈妈的手,才带着松枝和青渠离开了鹿鸣堂。雪枝站在庑廊下踟蹰片刻,又追了上来,把手里的盒子递给松枝:“姐儿最喜欢这个糯米薯团子,我连夜做好的,你给她带着路上吃……”
松枝与她们分别也不舍,眼泪直流。只有青渠没什么反应,她的所有财产——三十八两零五钱银子已经打包收拾好了,就在她的包裹里,别的就没什么牵挂的了,反正宜宁去哪儿她肯定去哪儿的。
宜宁要去向林海如辞行,她恭敬地给林海如磕了头。
乔姨娘抬起头看着罗宜宁,心里情绪复杂。
这是落在罗家的遗珠,英国公府的小姐。她却一直以为是个卑微的下人的孩子。以为罗宜宁配不上罗家嫡出小姐的身份。说得对,的确是配不上,但也是罗家配不上她罗宜宁,而不是罗宜宁配不上罗家。
宜宁看到了乔姨娘,她轻声道:“姨娘今天来得有些迟,可是晚上没歇息好?”
乔姨娘这时候怎敢得罪她,笑着说:“不如七小姐睡得安稳。”
宜宁看到她脸颊微肿,淡淡地继续道:“那是姨娘操劳过度的缘故。以后可要少一些心思,免得又睡不好了。”她笑了笑说,“姨娘最明白我的意思了,是不是?”
说完宜宁与乔姨娘对视片刻,乔姨娘先低下头。宜宁牵着林海如的手去了影壁。
宜宁远远地就看到了魏凌,他坐在高高的骏马上,身后是簇拥的侍卫和马车。
魏凌微微一笑,他翻身下了马,走到了宜宁面前,低头向她伸出手说:“眉眉,爹爹是来接你回去的。”
他的笑容十分的俊朗,清晨的阳光洒在凹凸的影壁上,洒在他高大的身影上。俊朗的侧颜甚至是熠熠生辉。
宜宁看着他温和的面容,突然有点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名的?她握了英国公的手片刻放开,走到罗成章面前,向他屈身道:“我还您教养之恩,以后就此别过,望您珍重。”她是不喜欢罗成章,但是养了宜宁这么多年也有恩情,便还他个礼吧,以后再无瓜葛了。